第68章 悲愴
紅色的床帳和被褥, 像一汪血池,裹住了躺在中間那個白慘慘的人。若湄的孩子早在她斷氣之前就已經死了。人們無法用常規手段把孩子弄出來。最後隻好捏著鼻子,看著穩婆用剪刀把孩子剪成一塊一塊的挖出來。
“難產死在肚子裏的孩子一定得弄出來, 這種是喪門星。若是留在肚子裏下葬, 七七四十九日後要變作旱魃為禍一方的!產婦泉下也不會安寧!”
穩婆振振有詞, 老太太麵無表情的點點頭。
殷紅鮮血流了滿床。鐵鏽的味道彌漫在段慕鴻院子裏的每一個角落。段慕鴻站在房門外,仰頭看向天邊, 隻見殘陽如血。她覺得好像這院子裏也被血色給淹沒了。
丫鬟仆婦們收斂了若湄的屍體, 還有那已經碎成肉塊的,沒見天日的孩子。棺材已經運來了, 就停在院子門口。段慕鴻攔在門外, 不讓棺材進去。
“你們就給她這麽一口爛棺材?”她血紅著眼睛, 嘶吼著怒罵。嗓子本來就低啞,此時聽起來更是猶如地獄的惡鬼呼號。“她才十八歲,她死了,她·····她是段家的少奶奶,你們就給她這麽一口薄皮爛棺材?!”
段慕鴻撲在那口敷衍了事的棺材上, 用力把它向外推去:“哪個王八蛋挑的?哪個?在若湄的喪事上省錢,是要拿省的錢給自己買牌位?你們——你們還是人嗎?!”
她頹然靠著棺材滑了下去, 仰起臉閉上眼睛, 哭了起來。
謝妙華因為太過悲傷暈過去了。段慕鴻隻能讓人把她送回屋子裏。她自己強撐著操辦起了孟若湄的喪事。因為孟若湄是在生產時死的, 生的孩子又被切成了那樣。人們紛紛暗地裏嘀咕著晦氣。段老太太讓人給段慕鴻傳話過來,三天後正好是個宜喪葬的好日子, 孟若湄這難產不吉利, 讓她趁早把喪事給辦了。
如此冷漠,如此涼薄。教段慕鴻又想起了,十多年前她父親去世的那個日子。
丹青一言不發, 始終默默跟著段慕鴻給若湄操辦喪事。起初段慕鴻看到他雙眼無神如同行屍走肉,擔心他出什麽事。還想安慰他幾句。丹青卻搖了搖頭說:“少爺,我沒事的。你不用擔心我。少奶奶的壽材,我去看了一個好的。您要是沒什麽事,就跟我一道去定下罷。”段慕鴻看他說話倒還正常,隻是話比以前更少了。心裏雖說擔憂,但也慢慢放心了些——她自己亦是心如亂麻的一團糟,哪有功夫去安慰別人呢?
丹青給若湄看的卻是一口很體麵的楠木大棺材,都足夠躺兩個人了。製作的十分精良。段慕鴻看了看,二話沒說便付了錢。叫人把這棺材拉回段家去了。孟若湄的娘家半個人也沒來,段慕鴻讓人給他們送帖子也不來。裝聾作啞的好像完全當這人不存在似的。
段慕鴻對丹青說:“湄兒可憐啊·······”
丹青依舊是一言不發,親自給棺材裏放隨葬的東西去了。
段家其他人逼迫著段慕鴻三天後就把孟若湄下葬。段慕鴻卻是不願委屈了若湄。幹脆請人去金龍寺和住持商量了,將若湄的棺槨移送到了金龍寺裏。又請寺裏的師傅們給若湄念七日的經文超度。準備七日後,再把若湄入葬到金龍寺後段百川的陵墓旁。
段家人涼薄如斯,定然不願讓非正常死亡的若湄入葬祖墳。不過段慕鴻也不稀罕他們那個所謂的祖墳。她早就想好了。金龍寺後是個好地方,風水好,地方也好。等到她母親百年後,她自己百年後,都葬到這裏去。他們一家人親親熱熱的,誰稀罕段家那金貴的破祖墳。
段慕鴻這樣想著,也就不跟段家商量若湄喪事的具體事宜了。反正都是她出錢出力。有丹青這個沉默寡言但能力拔群的幫忙操辦著,她不要段家那幫廢物也罷。
若湄在金龍寺停靈的最後一天夜裏,段慕鴻如往常一樣留在靈前給若湄燒紙。忽然丹青來了。穿著一身黑衣,在她身旁蹲了下來。
“誰?——丹青?”
段慕鴻回過頭去看丹青。
丹青也看段慕鴻。他的眼神淡淡的,像如水的月色。默默的望著段慕鴻半晌,丹青低聲說:“少爺,你不用為若湄的事自責。幫您生孩子這件事,她是自願的,我是自願的,我們都是自願的。”
“所以千萬,不要,自責。”丹青一板一眼的說。
“怎麽可能不自責·······”段慕鴻喟歎道。“我一開始就不該同她說。若是我不同她說,她也不至於如此。”
“這都是命,”丹青冷冷清清道。他的聲音聽起來像冰,透著了無生氣。
“若湄同我說過,您和夫人就是她的恩人。她要報恩。即便不是通過這件事,那其他事她也會報恩。”
丹青轉過頭去看那棺槨:“丹青也一樣。您不用覺得欠我們什麽。”
說完這句話,他就起身離開了,突兀的很。但段慕鴻一心想著明天葬禮的事,也就沒有多問。夜裏的風很涼。冷颼颼的刮進來吹在段慕鴻身上。她把手裏的紙錢都燒完了,忽然聽見麵前的“奠”字後麵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
“誰?”段慕鴻敬覺的站起身瞪著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