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海上

  “大佬, 船行到哪裏啦?”


  有順笑嘻嘻的學廣東人說話。他們的船出航好幾天了,為了更好的適應海上,特意從月港雇了幾個熟識水性的水手。一個廣東人, 兩個福建人。廣東水手不會說官話, 每天和有順雞同鴨講。有順看著小廣東吭吭哧哧努力講官話的樣子笑出一臉壞笑, 故意用京片子帶跑人家。


  “有順,不要這樣賤兮兮的, ”段慕鴻正在船頭甲板上眺望著不遠處的海岸, 頭也不回。小廣東一生氣,已經哼的一聲去桅杆旁蹲著了。有順手搭涼棚向遠處望了望, 對著小廣東嬉笑:“喂!大佬, 船行到餅度啦?”


  “係邊度唔係餅——癡線·······”小廣東氣呼呼的, 但還是接了有順的話。於是有順又笑得像偷了黃鼠狼的雞似的。段慕鴻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腳,把他踹的嗷嗷叫著跳遠了。同時對著小廣東喊了一聲:“阿文,船好像要到你老家了,要停靠下船去看看嗎?”


  小廣東阿文,大名叫作林俊文。是從惠州跟著叔叔一起到月港討生活的。橄欖色皮膚, 狹長鳳眼。他不肯告訴眾人年齡,但瞧著也就十八九歲。可話雖如此, 已經是行走江湖多年, 擁有豐富遠洋經驗的老水手了。不過上一次出海他叔叔遇上海難去世了。阿文傷心欲絕, 差不多三個多月沒走過遠洋。


  “唔使啦,屋企人都已經唔喺嘞·······”阿文低聲說。段慕鴻放下望遠鏡, 對著一旁的福建水手挑挑眉道:“阿文說的是什麽意思?”


  “他說不去啦, 家裏的人都已經不在了。”福建人用一口不大標準的官話給段慕鴻解釋道。說完兩個福建人一齊看了小廣東一眼,異口同聲的歎道:“可憐啊·······”


  阿文一言不發的進船艙去了。有順看了段慕鴻一眼,段慕鴻對他使了個眼色。有順就跟著阿文進艙室去了, 一邊低聲道:“阿文,吃不吃螃蟹呀?”


  “朝奉,好像有一艘船正向咱們駛來!”福建水手之一的阿布伸長脖子,對著遠處一艘越來越近的船皺起眉頭。段慕鴻利落的跳上甲板最外緣,單腳踩在船舷上,手搭涼棚向那邊看去——一艘巨大的商船,單從規模體積來看,比他們的船還要大得多得多。但船上的人似乎並沒有惡意,因為他們對著段慕鴻揮了揮手,在自己船上升起了巨大的寫著“大明”二字的旗幟。


  “也是大明的商船,”段慕鴻沉聲說。“看樣子應該不是壞人。不過防人之心不可無。聽聞有些海盜倭寇之流也會偽裝成大明商船來接近民船········”


  她回過頭對著船上已經漸漸聚攏過來的夥計和水手們說:“當心,去艙室裏把弓箭和刀拿出來備著。防止來者不善。”


  那艘船越行越近了,船上的情況也漸漸清晰起來——一艘比段慕鴻的船還大三倍的船,船上人來人往,很是熱鬧。看服色有水手,夥計,商人,居然還有······官員?


  段慕鴻愣了。這是什麽情況?

  還沒等她搞清楚這是怎麽回事,那艘船已經緩緩跟上了他們。一個身穿一襲靛藍深衣的高個子男人,頭戴網巾,腰懸玉佩,笑微微的從船艙裏走了出來。當他抬起頭那一刻,段慕鴻的呼吸停滯了一下。


  是傅行簡。


  “段朝奉,別來無恙,”傅行簡隔著兩艘巨船之間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的距離,對著段慕鴻拱手行禮。段慕鴻眼神複雜的望著他,也一言不發的還了一禮。傅行簡接著道:“沒想到在這裏遇上雁希賢弟。他鄉遇故知,著實令在下欣喜。雁希賢弟,你這番出洋,所為何事呢?”


  “販絲綢去呂宋。”段慕鴻言簡意賅的答道。同時毫無靈魂的禮節性客套道:“傅朝奉呢?”


  “販棉布去暹羅。”傅行簡學著她的語氣答道。又是一笑。段慕鴻臉上絲毫笑容也無,冷淡的點點頭道:“甚好,呂宋是個發財的好地方。”說完又行了一禮:“傅朝奉沒什麽事的話,我先走了。我們的船帶的物資不多,得快些趕路才是。”


  “我們的船帶的物資很多!可以支援你們一些。”傅行簡忙道。同時一把拉過來一個一臉好奇的官員模樣打扮的人:“這位是廣州市舶司的王提舉。此次賞光搭乘我們的船,為朝廷去往暹羅國賞賜禮物。王提舉身份貴重,如今從廣州港出洋的船,都得經王提舉親批才行。”


  “傅朝奉謬讚了,”王提舉苦笑道。“我不過是個小小的六品官,也不是正提舉,是副提舉。不過這一路上一直聽到傅朝奉談起一位段朝奉,說是同傅朝奉親如兄弟。想來便是閣下罷?”


  這位王提舉如此平易近人,段慕鴻倒不好意思一走了之了。於是也對王提舉微笑道:“並無此事,王提舉誤會了。我同傅朝奉不過是昔年有一段同窗之誼而已。又都是經商之人。從前在家鄉時便少不了經常遇上。倒是王提舉您如此抬舉小人,實在是讓我受寵若驚。”


  “段朝奉這話便是見外了。在下聽傅朝奉經常提起段朝奉,有意相識做個朋友。段朝奉不必這般客套。”王提舉爽朗一笑。他看看段慕鴻身後麵麵相覷的船工水手們,對段慕鴻道:“啊喲,似乎是到了飯點兒了。段朝奉若是不嫌棄,來我們船上用頓便飯,小敘一番如何?”


  “嗬嗬嗬嗬嗬那自然是·······再好不過了。”段慕鴻幹巴巴的說。眼睛盡量帶著點笑意同王提舉對視,盡力不讓自己因為一旁傅行簡那火熱的目光而失態發飆。


  “段朝奉這是同意了?”傅行簡突然開口道。他笑得溫文爾雅,仿佛就是為了介紹段慕鴻和王提舉認識似的。眼下二人相談甚歡,他好像一點也不生氣。可這話說出來落在段慕鴻耳朵裏又怎麽聽怎麽覺得陰陽怪氣。於是便也冷冷淡淡的嗯了一聲,並不接茬。傅行簡卻又接著道:“既然如此,那我傅行簡也舍命陪君子,同二位小酌一番罷!安宸兄,”他看向王提舉,“我那邊還有一壇陳釀,乃是窖藏了十八年的紹興女兒紅。咱們不妨邊喝邊聊,也算不浪費了這一壇佳釀!”


  “好極!好極!”王提舉大笑道,回過臉來望著段慕鴻一抬手:“段賢弟,請罷!”


  請你個鬼,兩條船之間隔了那麽大一條空隙,你讓我飛過去嗎?段慕鴻在心裏腹誹一萬句,臉上依舊淡淡笑著道:“好,我讓下人去搭浮橋來。或者我乘舢板過去。”


  “不必不必,段老弟,為兄親自來接你!”傅行簡笑眯眯的說。說著便轉身跑了,段慕鴻攔都攔不住。


  不一會兒,傅行簡果然親自乘著一艘小舢板來了。身後跟著耷拉著臉的來福在劃船。段慕鴻咳嗽了一聲,很尷尬的回頭對水手阿布道:”去喊有順過來,讓他陪我去對麵。”


  阿布跑了,不一會兒把有順帶來,後者手裏還捏著一隻螃蟹腿。段慕鴻有些嫌棄的看了他一眼道:”愣著幹什麽,陪我上舢板罷!“


  有順哎了一聲,段慕鴻帶著他準備往舢板上邁。忽然她誒了一聲,今天第一次正視了傅行簡道:”這艘舢板這麽小,載的動四個人嗎?”


  傅行簡始料未及她會突然主動跟自己說話,一時間又驚又喜,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愣了愣方道:“載的動,這舢板你別看小,板子都是極結實的好木料。絕對載的動!你就放心帶你那小廝上來罷!”


  “哦?我怎麽覺得不見得啊?”段慕鴻假裝挑剔的打量著那舢板,又雙手抱胸想了想,最後舉起一根手指在半空中點了一下道:“有了,這小舢板肯定載不動四個人。但三個人是絕對載的動的。來福會劃船,不能下來,我是受邀去和王提舉吃飯的貴客,我自然也不能下來。至於有順麽,他水性好,萬一我在舢板上不小心掉下去了,全靠他救命。他自然也是不能下去的。”


  傅行簡哭笑不得了,他眼神玩味的望著段慕鴻,語氣又無奈又心酸,心酸之餘卻又有些開心:“所以你的意思是,這舢板上就我一個人多餘唄?”


  段慕鴻瞪大眼睛一擺手:“我可沒這麽說,傅朝奉不要誤會!”


  “那段朝奉是幾個意思啊?”


  “就字麵意思咯。”


  氣氛一時間有些尷尬。傅行簡站在小舢板上仰視段慕鴻,段慕鴻站在大船上鼻孔朝天。


  “行罷······我本意也是想讓你認識認識王提舉。你往後經常跑海貿,同他交好,對你家的生意有好處。”


  傅行簡認命的嘀咕了一句,轉過身對來福揮揮手:“來福,把我送回去,你再來接段朝奉。”


  “慢著,”段慕鴻說。“來都來了,再回去一趟折騰,怪麻煩的。你上我的船來罷。然後讓來福把我和有順接過去。”


  傅行簡一聽段慕鴻讓他上她的船,登時高興的瞪大眼睛,一拍巴掌道:“使得使得!雁希想事情比我妥帖的多!”


  作者有話要說:我寫的廣東話並不正宗hhhh,大家湊活看。


  暹羅就是今天的泰國,也是當時遠洋貿易一個重要的去處。而且暹羅對大明是有朝貢關係的。所以會有官商前去貿易。而負責管理官商貿易的就是廣州市舶司了。廣州市舶司司如其名,設在廣州。所以王提舉可以搭乘傅行簡的船。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