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真心

  有順把傅行簡帶到段慕鴻的艙室裏時, 傅行簡本以為他會看到一副“海棠春睡圖”之類的香豔場景。結果他一進門,迎麵就扔過來一塊布,直通通的拍在他臉上, 把他給拍蒙了。


  “·······“傅行簡無言的取下了臉上的布看了看, 發現是一塊類似枕頭巾一類的東西。他盯著手裏的布笑了一聲道:”不是, 你這——“


  “撲——”的一聲,一隻靴子不偏不倚的砸在了他鼻子上。


  傅行簡徹底怒了。被關了一天, 沒飯吃, 沒水喝,沒人陪, 連個吃螃蟹腿子的水手都嘲笑他!眼下他本來準備想來瞧瞧這個醉鬼怎麽樣, 結果一進門就接二連三的挨打?!


  “還有沒有天理啊?!”他發出怒吼。


  另一隻靴子也直衝著他麵門飛了過來。傅行簡此時已經有了心理準備, 於是發揮眼疾手快的特長,一伸手揪住了那靴子。他向裏頭暗處的床上定睛一看,發現段慕鴻正趴在床上,後背衣袍皺皺巴巴。半拉身子已經蹭到了地下。兩隻腳光著,襪子一隻穿著一隻沒穿——沒穿的那隻掛在她對麵牆上的一根釘子上, 還在微微的晃。


  “段慕鴻!段慕鴻!起來!起來!我餓了!你得管我飯!”傅行簡衝到段慕鴻身邊嚷嚷。


  段慕鴻還在睡著,眼睛都不睜, 還不耐煩的砸吧了一下嘴巴。傅行簡於是蹲下身去拿手指戳她的臉:“醒醒, 醒醒!我快餓扁了, 你把我軟禁在你的船上,你得管我飯!”


  段慕鴻總算迷迷瞪瞪的睜開了眼睛。然而打量著傅行, 她卻傻乎乎的笑了起來。“呀······是你——”她大著舌頭說。喝多了之後沒心思掩藏聲音, 聲線是低啞中混著小女孩兒式的憊懶。段慕鴻笑著慢慢閉上眼睛,嘴裏慢吞吞的說:“你這個王——王八蛋·······你——你還知道來瞧——瞧我呀?”


  傅行簡吃了一驚,看著她因為酗酒而紅彤彤的臉蛋兒, 忽然很想哭。


  “我不是一直去找你嗎?是你不肯見我,不肯給我機會好好兒談談。你現在,反倒來怪我啦?”


  他趴在床邊,低聲對迷迷糊糊的段慕鴻說話。有順一看這架勢,知道自己不該留在這兒繼續礙眼了——段慕鴻沒有直接對他承認過自己的女兒身。但榕榕明明白白的告訴他誠兒少爺是四爺生的。四爺其實是一位小姐。所以眼下看看傅行簡同段慕鴻這幅光景,乖覺如有順,立刻就知趣的退出去了。還貼心幫忙他們把門關好。


  段慕鴻依舊閉著眼睛,嘴角噙著點笑趴在床上。嘴裏咕咕噥噥的不值得在說什麽。傅行簡湊近了去聽,才聽見他說的是:“傅行簡,王八蛋,混賬玩意兒,傻逼二百五,八百張,七百六,三百九·······”


  “前麵王八蛋二百五就算了,這七百六三百九是個什麽玩意兒?”他又用手戳戳段慕鴻的臉。“還有,上次喝多了占我便宜說你是我爹,這次又罵我二百五——怎麽原來一喝多就罵人啊?”


  “三千二······兩千八······九千七······一萬三······兩千兩······三萬雙·······”段慕鴻還在繼續嘀咕,可嘀咕著嘀咕著聲音就越來越憤怒了,到了最後幾乎是怒不可遏,閉著眼睛趴在床上翻騰:“傅行簡,王八蛋,混賬羔子不要臉········”


  “得,我又不要臉了。”傅行簡說。他像煎魚似的把段慕鴻翻了個麵兒,讓她臉朝上躺著。段慕鴻張牙舞爪的揮舞著胳膊不讓他翻。傅行簡隻好壓低聲音輕輕安撫她:“乖乖乖,聽話聽話聽話,不是要害你,就是給你翻個麵兒,給魚翻個麵兒·······哎!翻過來了!你看,我沒打算害你吧?”


  他把段慕鴻放好,見她的手條件反射的放在肚子上,怕她嘔吐吐一身,於是又把她兩隻手拉到一旁放在身體兩側。這時候,段慕鴻突然睜開眼睛,眼神又亮又全神貫注,像是突然酒醒了似的。她扭著脖子看向傅行簡,目光灼灼的把傅行簡嚇了一跳,忍不住“啊呀!”了一聲。


  段慕鴻呆呆地望著他,望了一會兒,嘿嘿嘿的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說:“哎?是你?你怎麽來了?”


  她坐起身來,姿態頗為豪放的一把將胳膊搭在傅行簡肩膀上:“你從海外回——回來啦?琉球——球好玩嗎——嗎?”


  傅行簡聽出來了,這大舌頭,還是醉著呢。可段慕鴻為什麽說琉球?


  見他不回答,段慕鴻好像生氣了,一抬手在他腦門兒上彈了一指頭,把傅行簡彈的忍不住“呃”了一聲。對麵的段慕鴻卻又笑了,一邊笑一邊湊過來道:“你老——老實交——交代,去琉球,有沒有——給我·······我帶什麽禮——禮物啊?”


  她噴了傅行簡一臉的酒氣,於是傅行終於簡隱約想起來她說的去琉球是什麽意思了。他試探著道:“你還記著我在西樵鎮把你的簪子弄壞的事兒啊?”


  段慕鴻的臉貼著他的臉頰一側吃吃吃的笑,像個傻子似的。笑了半天,最後她才說:“可——可不是,那簪子多好看呢,你非——非說是假······假的········我看就很真——真嘛·······”


  她又把身子縮回去,打了個嗝,努力坐直身子一本正經的看著傅行簡——雖然臉上的酡紅和一雙笑彎彎的眼睛把她給賣了。傅行簡心想,清醒的段慕鴻絕不會這樣。清醒的段慕鴻是犀利的,刻薄的,機敏的睚眥必報的冷若冰霜的。但絕不是這樣。迷迷糊糊的,傻傻瓜瓜的。


  可可愛愛的。


  “你把我的簪——簪子給弄——弄壞了,你不是說要從——從外頭給我弄一隻新的·······好的········絕好的嗎——嗎?你簪——簪子呢?你要是敢騙我,我就撕——撕巴了你·····”


  段慕鴻一邊說一邊打嗝兒,小孩子似的。她盤腿坐在床板上,比坐在地上的傅行簡高點兒,此時臉上就露出一些得意神氣來。傅行簡看她可愛又好笑,心裏就很想逗逗她。於是也坐直身子一本正經道:“怎麽叫撕吧?你給我演示演示什麽叫撕吧?”


  段慕鴻鼓起臉頰斜著眼睛鄙視他,用糊裏糊塗的語氣說:“撕吧你都——都不知道?撕吧就是·······是·······是·······”


  她也不知道該怎麽形容撕吧,於是困惑的舉目四望,又翻身坐起到處翻騰:“我的撕吧呢·······”


  傅行簡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來。


  段慕鴻不高興了,回過頭來對他怒目而視。雖然這憤怒因為臉頰上的酡紅而打折扣不少。她生氣的推了傅行簡的肩膀一把道:“你笑——笑什麽笑?”


  傅行簡用上目線看著她笑:“我笑——笑你啊笑。”


  段慕鴻對他呲出一口白牙:“你學我說話!”


  傅行簡也學著她的樣子齜牙:“我就學你說話!”


  段慕鴻安靜了下來。她看看傅行簡,眼睛很迷蒙,眼神很迷離,還是沒醒酒的樣子。然而突然扁了扁嘴,轉過臉去不搭理傅行簡了。傅行簡心細如塵,忙湊上去笑道:“怎麽啦?生氣啦?”


  段慕鴻斜了他一眼,哼了一聲道:“你管——管我·······”


  “我就管你,”傅行簡笑道。“你剛才不是還問我要簪子?現在就說不讓我管了?你這人忒也霸道。哪兒有這樣的道理?”


  段慕鴻傻乎乎的看著他,看了半晌,最後歎了一口氣道:“你傻不傻——傻呀?”


  傅行簡挑挑眉道:“我怎麽傻了?”


  段慕鴻繼續歎道:“他們逼我娶——娶親嘛········我也沒——沒法子,我就去——去金龍寺求簽,求的簽說········說········說·······”


  “說什麽?!”傅行簡猛地抓住段慕鴻的手,差點把她抓痛了。


  “你弄疼我了,”她可憐巴巴的望著傅行簡。


  傅行簡連忙把手握的鬆了一些,拉著她的手輕聲道:”你求的簽上怎麽說?“


  段慕鴻看了他一眼,忽然羞赧的低下頭:”說——說事在人為。”


  “事在人為?”傅行簡重複道。“什麽事在人為?”


  段慕鴻笑了起來,瞧著更傻了。“事在人為就是——就是說事在人為嘛,事在人為嘛!哪兒有那麽多為——為什麽?”


  傅行簡也笑,他心想原來她當初去求過簽,原來她心裏不是沒有他,原來她也曾經想過和他在一起,原來他這麽多年不是一場一廂情願的獨角戲。


  “那然後呢?”他問。“事在人為,然後呢?”


  段慕鴻望著她,忽而對他招招手,示意他靠近點。傅行簡連忙湊近些。段慕鴻小心翼翼的趴到他耳邊,仿佛不是要告訴他一個秘密,而是要向他展示一場夢。


  “然後呀········你要是給了我簪子,我就回去同他們——同他們說,說我不娶妻啦,我是女孩兒,我要嫁給傅行簡,我要做傅家的少奶奶·······我——”


  她沒說完,因為傅行簡突然張開雙臂把她抱進了懷裏。他抱的很緊很緊,幾乎要把她箍的喘不上來氣。可是傅行簡覺得她多輕盈飄渺啊,她就像他的一個夢似的。他若是不把她抱緊點兒,他害怕她下一秒就要絕情又決絕的飛走了。


  “傻雁希,”他哽咽著說,“你為什麽·········為什麽不早說?你為什麽······為什麽要自己一個人去扛這些啊?”


  “廢——廢話·······”段慕鴻被他抱在懷裏悶悶地說,然而聲音還是直冒傻氣:“因為老子愛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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