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女兒

  傅行簡快急死了。


  段至誠天不亮就來找他, 告訴他說自己現在腦子很亂,不知道該怎麽辦。他一點也不想知道更多自己和傅憶箏是兄妹這件事的細節。但他不得不承認,傅行簡說的有理有據, 的確讓人很難不去相信。就不說別的。段至誠對鏡自照, 發現他連相貌都跟傅行簡有幾分相似。


  可他不想傷害箏兒。無論如何, 他都喜歡箏兒。箏兒是個好女孩。他不想她受到傷害。


  傅行簡對他說:“唯今之計,你應該先同她分開。讓她沒法子繼續依戀你。再給她個借口讓她對你死心。後麵的事我來跟她講。我這個父親的話她還是聽的。一來二去的, 慢慢就開解好了。你不必擔心。不過最好快些離開此地, 免得夜長夢多,又橫生枝節。”


  段至誠深以為是。是以天不亮就打點好了行裝, 匆匆忙忙跟段慕麟打了個招呼, 連原因都沒說, 他就在段慕麟詫異又耐人尋味的眼神中背起行囊踏上了去湖州的路。傅行簡心裏覺得對這孩子有愧,便主動提出送他去碼頭。一路上,二人無話,甚是尷尬。


  “您是我的父親,那我現在家裏那位父親是誰?”


  快到碼頭時, 段至誠終於按耐不住內心的困惑和痛苦,向著傅行簡發問了。


  傅行簡愣了愣, 猶豫著要不要告訴孩子。短暫的停頓過後, 他艱難的開口道:“這件事, 最好讓她自己願意告訴你。你若是真想知道,就回蘇州去, 親口問問她罷。”


  “他?”段至誠道。“您是說我父親嗎?”


  傅行簡看了他一眼, 又把眼神投向窗外。他的眼神變得很複雜。在段至誠看來,那眼神似乎是愛恨交織。


  “是。”良久以後,他終於輕聲道。


  送走了段至誠, 傅行簡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了客棧。這邊還有一個小冤家要開解,他不太確定女兒能不能接受這突如其來的變故。


  然而,空曠的房間向他昭示了新一輪的危機——女兒不見了。


  傅行簡急瘋了。他發動跟在身邊的所有仆人一起,把整個客棧翻了個底朝天。一大群人風風火火的到處跑,上上下下的幫著找。周佩柔也裝模作樣的跟著大家一起找。結果自然是一無所獲。段慕麟懶洋洋的倚在門框上看著這些人動作。口中發出一聲冷笑。他看了一會兒眾人,就囑咐小廝幫他收拾東西,接著離開了南京往蘇州去了。臨走前拿了一封信交給小二,囑咐後者把這信交給傅行簡。


  “他會需要的。”段慕麟笑得神秘。


  傅行簡顧不上這些雞毛蒜皮。他心急如焚。把這一大群人像撒網一樣撒出去,他又讓來福趕快去雇一批閑人來幫忙找。“就是把南京城給翻過來,也要把小姐找回來!”


  他報了官,給自己在南京官府的“朋友”也打點一番。於是又是一大群人烏泱泱的撒出去,然而一個個都空手而回。從正午豔陽高照到午後日影西斜,一批批的人都垂頭喪氣的回到了客棧和衙門。對著領頭的人無奈的搖搖頭。傅行簡一直在外麵跑,網巾都跑丟了,鞋子也丟了一隻。可依舊一無所獲。


  黃昏,殘陽如血之時。夫子廟那邊有人傳來了消息,說傅憶箏找到了。


  傅行簡顧不得坐馬車,騎著馬快馬加鞭的趕到夫子廟。他衣衫不整,臉色煞白,瞧著像個活鬼。風塵仆仆的把馬綁在夫子廟外的樹下,他帶著身後一大群仆役浩浩蕩蕩的進了夫子廟。到了前庭,沒看到人。跑到大殿裏,也沒有傅憶箏的影子,他沿著夫子廟後的院子一直往前走,最後走啊走啊,出了夫子廟,幾乎快到了秦淮河畔。他終於在一處靠河的堤岸邊看到了傅憶箏。


  死了。


  傅憶箏被人用白布蓋著躺在地上,是小小的一具屍體。傅行簡不知道她竟然那麽瘦小。原來安安靜靜的躺著不說話時,就隻有那麽點大。又瘦,又蒼白。他顫抖著手揭開了蓋在女兒臉上的白布,看到了那張從前愛說愛笑的臉。如今白慘慘的,閉著眼的,臉上帶著憤怒,不甘和絕望的,他的小黃鸝的臉。


  就這麽死了。


  “傅朝奉,您·······節哀·········”


  傅行簡僵硬的站起身來,抬起頭呆滯的望向衙役指給他的那棵樹。他慢慢的走上前去,發現那是一株高大的合歡樹。他緩緩湊近,隻見合歡樹上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字跡很新鮮,刻好絕對不超過一日:“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箏兒紹臻,永不分離。”


  絕望化為濃重的黑,鋪天蓋地的向他襲來,傅行簡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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