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七天可活
次日,我躲在家裏不出去,用板凳抵著大門,待在房間裏。我也不敢睡在床上,因為窗口有裂縫,可以通過那些小眼看到裏麵,隻能在靠著窗口的桌子底下。到了中午的時候,分批有人來敲門,先是旺子,然後是香草她娘,後來又是大坤和村長家的人。這些人不止敲門,還用鼻子到處嗅嗅,動物一樣地……嗅嗅。
我得穩住心神,不讓人知道我在家,不管誰叫我都當沒聽見。
大約下午三點的時候,香草娘又來了,還跟著香草的爹一起來的,二人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然後來到我身後的窗口。
“她娘,你說這小子跑哪兒去了?”
“不會是為了逃婚吧。”
“那不會!能娶上香草,都是他的福氣,可是……”
“你探到裏麵去看看。”
探到裏麵來?不太可能吧,我的窗戶都已經關好了,莫非他們要砸壞玻璃?我靠,這兩個人是想和我玩硬的。我正想著,聽見外麵發出了奇怪聲音,那聲音是從人的嗓子眼裏發出的:哢哢——諤諤……哢哢……
感覺是魚刺卡住了喉嚨。
卻在我躊躇不安時,頭頂上方露出來一條——長長的舌頭,上麵長滿密密麻麻的水泡,這舌頭好似橡膠,又似蛇,彎彎曲曲、扭扭捏捏地……
我捂住嘴巴,怕自己喊出聲,往桌案的肚子底下退去,背後已經潮濕了。拳頭攥的緊緊、緊緊!
舌頭!—是舌頭沒錯!它就在我上方盤旋了一陣,然後縮了回去。
“沒人。”
“這瘟神!個兔崽子的!真想來個逃婚啊!”
遲疑了一會兒,他們也走了。我不敢站起來,生怕自己一露頭就會看見那條舌頭……
漸漸的,天黑了,我一直熬到晚上十一點左右,全身汗流浹背。開始聽到外麵有人陸陸續續的腳步聲,這下知道了,是他們要進行某個‘活動’了。起身時,剛巧看到大坤過去,由西邊向東邊走,身後跟著村長家的人。他們一個個呆若木雞,全身消瘦。
直到最後一個人也走了,我才開門,悄悄尾隨,跟在他們身後三百多米的地方。他們走啊走啊,靠祠堂越來越近了。我的心往下一沉,這大概真是孫老頭的陰謀,他一直在說我出不去了,就像香草說的一樣——也是被這個孫老頭通知她娘給攔住的,我不也是一樣麽?
骨氣勇氣,跟著來到祠堂門口。
有人進去了,一個接著一個,但我沒看見孫長貴,也不好靠的太近。
看見第一個人出來了,手裏碰著個碗,裏麵好像是水,黑乎乎的,那麽遠,自然也看不見裏麵裝著什麽。香草也出來了,捧著碗,當即就全部喝下,她的身體……比剛剛稍微正常一點了……在祠堂照射出來的燈光下,也顯得紅潤一些,隻是在嘴角邊殘留著黏糊糊的什麽玩意兒。
搞了半天,還真是孫長貴做的手腳,村裏人變成這樣,都是因為他!王八蛋還勸老子離開這裏,狗日的!
突然!有人朝我這邊看,是李秋梅,她的頭不自然地歪著,左搖右晃,瞎子一樣,隻靠鼻子聞:“啊……是山子嗎?”
頓時,在場所有人都衝著我的方向看過來,一半都是白眼珠。
這些人匍匐在地上,一步步朝我逼近,走……是走不掉了,雙腿發軟。
“喂!”香草突然大喊了一聲,指著祠堂南邊的方向:“那邊好像有個生人路過!”
當口,這些人迅速起身,跑向南邊的位置。
香草是為了救我,我感激涕零。她也沒過來,隻給我這邊遞了個眼色,還衝西邊甩頭,是讓我趕快走。
跑了很久,隻聽見呼呼的風聲,還有田裏的怪叫。不知道咋了,大概是心智受到恐懼,我竟然就昏了過去,還是在大路上。醒來,天都亮了,我不在外邊了,是在木板床上,這裏是祠堂,門口坐著孫老頭,他在抽煙。
我對他怎麽也害怕不起來,隻有滿腔的怒火。
“姓孫的!”我一時都忘記自己也孫了,衝過去揪著他的衣領:“你狗日的耍老子!明明是你害了村裏人,卻告訴我和你沒關係!”
孫老頭拉回自己衣領:“滾犢子,要不是老子救了你一命,你昨夜就被分屍了,曉得不?”
“啥?”
他打了我腦門:“還啥,你真是個傻貨。我讓你別和別人說話,你就是不聽,這下倒好,你隻有七天的命了。”
“七……七天……”先不管這些:“老頭兒,我昨夜跟著人過來的,他們都進了你的祠堂,然後拿著碗出來的,這個你承認不?!”
孫長貴推了我:“別扯淡了,我沒事做招那麽多人來祠堂幹啥,老子躲還來不及。我昨天夜裏聽見有人在外麵喊,出去一看,是你倒在地上,你曉得啥叫知恩圖報不?不謝謝我也就罷了,還瞎咋呼你。”
這可騙不了我:“老頭,昨天我看的清清楚楚,你屋裏來了很多人,你給他們碗了。”
“碗?你當老子是開鋪子的,我自己一個人過了一輩子,總共就三個碗,我哪兒來的那麽多碗給別人。我看呐,你一定又魔怔了。”
我該相信誰?
雖然是親眼所見,可我也沒看見孫老頭給他們發碗,而且要是我發現了這個事,孫老頭能容我活到現在麽,他說的也有道理,我早就被分吃了。再看孫老頭衣服被我拉扯的地方,沒有一點屍斑,太陽高照,他是個活人。
“你說我還有七天可活,咋個意思?”
他用第二根煙續燃:“破了戒,誰也幫不了你。你就七天的命了。”
我煩死他這副鳥樣了:“那我都快死了,你總得把為什麽告訴我吧。”
“你想活?”
“能活?!”我眼前一亮。
“不是沒有辦法。”他說:“和香草結婚,脫胎換骨,你還能保留一部分記憶力。”
脫……胎換……換骨……
“這事香草和我說了,她是要吃了我的。”
“你可以變成村裏人那樣,反正我也給你立了牌位了。”老頭瞅瞅我:“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人長這麽大,膽子是一點兒都沒有。死也怕,活也怕,你說你還能幹啥?讓你聽我的,你特麽又不聽。”
“我——”我無話可說了。
“那我……”
“你總活在恐懼裏也不是個事,照我說,你就和香草結婚算了,也許變了個人,就沒這樣害怕了。還是那句老話,你和我不一樣,我都不知道自己啥時候會死,這麽大歲數了,都看淡了。”
“老東西,你曉得你在說啥子不?”
“嗬嗬!”他微微一笑:“我當然知道我在說啥子,問題是——你曉得你自己在幹啥子不?”
不等我繼續說,孫長貴站起來,走到我的牌位麵前,開始上香:“山子,咱們都出不去了。人呐,一輩子就活個‘氣’,你的心氣兒沒了,幹啥都像死了一樣。我活了這麽久,就是在等死,可你呢?你年輕,但心氣兒卻不在了,不如早點過著‘糊塗’的日子,你怕死,那就一直‘活著’,你要是變得和村裏人一樣了,就不存在什麽死不死的了,人吃人,人盯人,不也是一種活法麽。嗬嗬。”
“老頭,你說話和以前不一樣了。”我擔心他轉臉的時候,會出現屍斑。
老頭點了香,繼續回來坐下,坐在門檻上:“山子,多餘的話,咱就不說了。你啊,回去和香草結婚吧,不然這七天的時間,就算沒人來招惹你,你要讓自己嚇個半死。一旦結婚了,脫胎換骨了,你就啥事兒也沒有了,到時候我給你多燒點紙錢,也算咱們親戚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