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都市青春>墨桑> 第95章 警告

第95章 警告

  李桑柔安頓好果姐兒,回到炒米巷,對著那摞子供狀,慢慢抿著酒,直到遠遠傳來人靜時分的更梆聲。


  李桑柔長長舒了口氣,站起來,用力伸了個懶腰,進屋睡下。


  剛進建樂城,陸賀朋就直奔去找他家世子爺了。


  直到現在,還沒有人來召她去這兒那兒,那就說明,她在臨渙縣做的這些事,至少,還能等到明天。


  能等到明天的事兒,那就不大了。


  ……………………


  李桑柔當晚沒等到去叫她往這兒往那兒的人,是因為顧晞和文誠,聽陸賀朋一口氣說了這幾天在臨渙縣的事兒,再一張張看過那一厚摞供狀,兩人對坐喝了好幾輪茶,也沒想好怎麽處置這件事兒。


  “這事兒不能瞞著大爺,瞞不住。”文誠放下杯子,再次揉了把臉。


  李姑娘的凶殘,遠超過他的想像,他有點兒懞。


  “沒打算瞞著大哥。這事兒,咱們得先有個章程,有個說法。


  再怎麽占理兒,她一口氣殺了十四個人,也有點兒多。唉。”顧晞拍著那摞子供狀。


  “王懿德是被冤鬼纏死的,十二張供狀上都寫了。另外十二個,是自己吊死的,就一個,得算自衛。”文誠的聲音又輕又低。


  顧晞揚眉斜瞥著文誠。


  “不為別的,都是死有餘辜,一個都不冤枉。”文誠點著那摞子供狀。


  “這些都是明麵上的,都好說。


  我是擔心大哥,他必定覺得李姑娘過於凶殘,她確實殺人如麻,可她從不妄殺無辜。”顧晞擰著眉,有點兒頭痛。


  “大爺。”文誠的話頓住,片刻,看著顧晞,一聲幹笑,“從小兒的帝王心性。


  跟坑殺幾千數萬降兵,動輒屠城相比,這哪能算凶殘。


  我覺得,大爺那邊,不是凶不凶殘的事兒,而是,李姑娘這個人,得在世子爺手裏。”文誠的話頓住,“在大爺掌控之內。”


  顧晞臉色微沉,好一會兒,歎了口氣。


  “李姑娘是個聰明人,從進了建樂城,就一切對咱們敞開,這一條,大爺一向滿意。”


  頓了頓,文誠看著顧晞,“齊梁之戰,迫在眉睫,像李姑娘這樣,智勇俱全,手段狠辣之人,除非大爺無法掌控,否則,可是一把絕世利刃。”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顧晞微微出神,片刻,歎了口氣。


  “還有,世子爺最好找李姑娘說一說,臨煥縣這事兒,過於隨心縱意了,可一不可再二,不能凡事都由著脾氣。


  這事兒,其實不用這麽直接上手殺。”文誠歎著氣道。


  “臨渙縣這事兒,就是這樣,才能讓人神清氣爽!”顧晞啪的一巴掌拍在供狀上。


  文誠無語之極的斜著顧晞。


  “再說,你覺得我跟她說,能有用?”顧晞看著文誠問道。


  文誠呃了一聲,片刻,苦笑攤手。


  “我覺得吧,你去跟她說,說不定還能管點兒用。”顧晞斜暼著文誠,慢吞吞道。


  文誠苦笑更濃,“世子爺真會玩笑,這玩笑可玩笑不得。我肯定更不行。”


  ……………………


  李桑柔是在午初前,被傳進明安宮的。


  明安宮偏殿裏,隻有顧瑾一人,端正坐在南窗下的榻上,正寫著什麽。


  李桑柔在榻前七八步,站住,看著顧瑾寫字。


  顧瑾寫好一份折子,合上放到旁邊,看向李桑柔。


  李桑柔筆直站著,迎著顧瑾的目光,拱手欠身。


  “你和他們,有什麽分別?”顧瑾示意放在他案頭的那一厚摞供狀。


  “他們在先,我在後,他們種因,我給他們他們種下的果。”李桑柔迎著顧瑾的目光。


  “你這意思,他們是惡鬼,招來了你這隻魔頭?你以為你是誰?替天行道嗎?”顧瑾眼睛微眯。


  “齊嫂子是我的人,我既然做了他們的大當家,這些,就責無旁貸。”李桑柔避開顧瑾的目光,看向那摞子供狀。


  “如果這世上的人,都像你這樣,以虐還虐,以殺還殺,視律法於無物,那那些無力無助,全無遮擋的小民,他們該怎麽辦?

  他們豈不成了真正的魚肉,任你們這些心狠手辣的強者宰殺淩虐?”顧瑾上身微微前傾,看起來極其生氣。


  “我不知道。”李桑柔的話頓了頓,看向顧瑾,“這是你的事,你們的事,他們是你的子民。”


  “是,他們是我的子民。


  所以,像你這樣無法無天,肆無忌憚的人,有一個,就該除掉一個,以免為禍民間。”顧瑾看著李桑柔,冷冷道。


  “我從不妄殺無辜。


  我知道,早晚有一天,我會死在自己的不忍不容不讓不退上。


  所以,我不能把恩怨留過夜。臨渙縣的那群畜生,他們得死在我前頭。”李桑柔神情安然的看著顧瑾。


  “世子跟我說,齊梁之戰迫在眉睫,留著你這樣的人,於齊大有裨益。


  他以為我會為了這大有裨益,容忍你的凶殘肆虐。


  要是那樣,我和你又有什麽分別?”顧瑾聲色俱厲。


  李桑柔默然站著,垂著眼皮,安靜無聲。


  “你虐殺王懿德,在牢裏把十二條人命掛上繩索的時候,想過後果嗎?”顧瑾冷冷看著李桑柔。


  “想過,殺王懿德時就想過了,所以才沒敢把那十二個人留過夜,我得趕緊把他們都殺了,免得來不及。無論如何,他們得死在我前頭。”李桑柔露出絲微笑,看著顧瑾。


  “我問過陸賀朋,你曾屢次問他:該怎麽辦,律法如何。”顧瑾話風突轉,“這是你的敬畏之心。


  羅令言混帳無知,確像你所言,臨渙縣是因為他那樣的混帳無知,才會惡行肆虐。


  齊氏死於虐殺,慘無人道,駭人聽聞,這不是一般的人命案,不算前麵六條人命,單隻這一樁虐殺,哪怕是從犯,也該斬立決,主犯該剮。


  羅令言治下,前後四年,接連發生七樁虐殺案,他竟然一無所知,隻這一條,他就是個斬字。


  符離府府尹,淮南東路憲司漕司帥司,皆是失察之罪。


  王懿德之父王榮平,教子無方,縱子行凶,該斬,史洪運之父史勉,應文順之父應天成,教子無方,史勉當革去功名,應文順當流放三千裏。”


  顧瑾的話微頓,看著李桑柔。


  “現在,因為你的蠻橫愚蠢,羅令言不過革職,史勉、應天成逃過一劫。


  你肆無忌憚的時候,沒替朝廷想想嗎?

  朝廷的臉麵,你肯定從來沒想過,那你沒替你家世子爺想想嗎?沒替我想想嗎?”


  李桑柔低下頭,這幾句話之下,她肯定得低個頭表示一下態度。


  “這件事,算是陸賀朋誤導了你,陸賀朋見識短淺,我讓他去刑部讀卷宗習學去了。


  律法是人定的,適用於人,也適用於一切人形牲畜。


  你旁邊的大理寺,有專門的慎刑處,魚鱗活剮,腰斬車裂,剝皮抽腸,哪一樣,都比你活割人撒鹽更有技巧。


  有空去看看,好好看看。


  看好了,告訴我,你最喜歡哪一種。”


  顧瑾的話微頓,眯眼看著李桑柔。


  “好好養著你這份敬畏之心,不要自己把自己送進慎刑處。


  真要有那一天,我許你挑你最喜歡的死法,剝皮抽腸,活剮炮烙,隨你挑。


  你記好,這樣的蠢事,隻此一件!下去吧。”


  李桑柔衝顧瑾欠身拱手,轉身往外走。


  唉,那些酷刑,哪一樣她都不喜歡。


  她得讓米瞎子給她搞點一咬就死的毒,以防萬一。


  ……………………


  傍晚,陸賀朋袖著手縮著肩,往順風速遞鋪過來。


  竄條正坐在鋪子門檻上,一隻手舉著張紙,一隻手在空中抓來抓去,一臉痛苦,高一聲低一聲的念叨:八退一還五去三九退一還五去四……


  陸賀朋走到竄條麵前了,竄條還沒發覺。


  “還是幹嘛呢?”陸賀朋伸頭過去,看竄條手裏那張紙。


  “是陸先生。”竄條一竄而起,“背算盤口訣,老大讓學打算盤,唉,難得很!”


  竄條滿臉苦楚。


  “打算盤是該學,別急,好好學,學會了就不難了。老大呢?”陸賀朋拍了拍竄條,安慰了一句。


  “在後頭,我帶……”


  “不用不用,你趕緊背你的口訣。”陸賀朋按住竄條,抬腳邁進門檻,往後麵過去。


  李桑柔正坐在菜地旁邊,小桌上攤了四五本帳,劈裏啪啦打著算盤對帳。


  陸賀朋離李桑柔七八步站住,沒等他說話,李桑柔頭也不抬道:“先坐,等我對完這些,快了。”


  陸賀朋應了,左右看了看,從旁邊茶桌上拿了隻幹淨杯子,倒了杯茶,拎了把椅子,坐在離小桌四五步的地方,抿著茶,看著李桑柔五指如飛的打算盤,看的出神。


  大當家的這種人,大約就是書上說的那種,秉天地靈氣精氣所生所化,聰明極了,靈秀極了,不管做什麽,都能做的極好……


  陸賀朋還在出神,李桑柔已經對好了帳,一邊合上帳本,一邊問道:“你沒事吧?”


  “啊,沒事!沒事沒事。”陸賀朋回過神,“托大當家的福,到大爺麵前得了場的教誨。”


  李桑柔眉梢揚起。


  他這話,是反話?可看他這一臉笑,這份開心榮幸,不像啊。


  “確實是托了大當家的福。”迎著李桑柔一臉的驚奇,陸賀朋忙笑著解釋,“到大當家的身邊聽使喚之前,我在文先生手下,幫著整理和刑部有關的案卷。


  說在文先生手下,不算恰當,我跟著唐先生,唐先生才是真正在文先生手下,唐先生手下,像我這樣的,十二三個人呢。


  從前,我能當麵跟文先生稟報一二,都算是露臉兒了。


  到大當家的這兒來之前,也就是來前一天,我到世子爺麵前領教訓,那是頭一回麵見世子爺。


  大爺還在世子爺前頭至少半步呢,要不是托大當家的福,我哪能領上大爺的教誨?”


  李桑柔聽的失笑出聲。


  “大當家的別笑,大爺是皇長子,如今又監著國,那可不是誰想見就能見到的。


  大爺可是單獨教訓我,耳提麵命,足足教訓了小半刻鍾,又讓我到刑部長長見識,這臉麵可大得很呢。”陸賀朋神情嚴肅。


  李桑柔再也忍不住,哈哈笑起來。


  被教訓都是臉麵,好吧,這心態她佩服。


  “讓大當家的見笑了。”陸賀朋跟著笑起來。


  “你既然這麽說,那我就不用愧對你了。刑部那邊,沒難為你吧。”李桑柔笑道。


  “大當家的這句愧對可擔不起。


  我可是頭上頂著大爺的吩咐,去刑部習學的,哪能有什麽難為?誰敢?諸事便當的不能再便當了。


  就剛剛。”陸賀朋挪了挪,靠近些,壓低聲音道:“刑部朱侍郎跟我說,已經點了人,往符離府暗查王家、史家和應家。


  說是要好好查查,這三家是門風不正,家門裏惡行叢生,還是家門不幸,出了一個兩個逆子。


  還說,這事兒是伍相親自交待,伍相還再三囑咐,說是一定要秉公據實,說不知道多少眼睛看著呢。”


  李桑柔嗯了一聲。


  順風線路開通的地方,都有大爺的眼線。


  這句不知道多少眼睛看著,倒是發自善意,實在實的提醒。


  “朱侍郎還說,那些供狀,他們幾個,都已經看過了,說真是駭人聽聞。


  說是羅縣令肯定是終身不用了,符離府府尹和憲司那邊,要看那三家查得怎麽樣,可再怎麽著,一個失察大過,是免不了的。


  羅縣令那邊,就等著符離府的折子上來,撤差的部令就下去了,另委人去臨渙縣接任。


  這一趟,托大當家的福。”陸賀朋有幾分後怕的舒了口氣。


  大鬧柳下鎮那夜後,他一連幾夜都沒睡好,連這一趟隻怕是要砍頭了,會不會連累家人這種事兒,都想到了。


  “嗯,那位羅縣令,叫羅令言是吧?他寫的文章,你能不能多找幾篇給我?

  特別是大家都知道是他寫的文章,不可能造假的,比如他科舉應試的墨卷,他的折子什麽的。”李桑柔看著陸賀朋問道。


  “大當家的做什麽用?”陸賀朋看著李桑柔,欠身問道。


  “跟他祖父給他曾祖母寫的傳略,放一起比著給大家看看。”李桑柔沒有隱瞞,迎著陸賀朋驚訝的目光,接著解釋道:“就算終身再不可能起複任用,他也是進士出身,又做過官,回到地方,他照樣是鄉紳鄉賢,對吧?


  像王家那樣,一個秀才,就能籠罩一個鎮子,把柳下鎮罩的地獄一般,像羅令言這種呢?

  羅令言這樣的人,像你說的,殺人不見血,他還以為他是道德楷模,至真至善之人。


  他這樣的人,得讓他知道他自己有多惡,要是他意誌堅定,堅信他就是楷模就是至善,那就讓他臭名遠揚。”


  “大當家的意思,是像那天大當家的質問他的那樣,拿他的文章,對比他曾祖母的傳略嗎?”陸賀朋眯著眼,壓著聲音,和李桑柔確認了句。


  “嗯。”李桑柔肯定的嗯了一聲。


  陸賀朋又呆了片刻,突然抽了口涼氣,接著咯笑出聲,“要是這樣,羅令言得罪的人,可就……”


  陸賀朋再笑了幾聲,看著李桑柔解釋道:“百年前,羅令言曾祖母得旌表之時,天下初定。


  在那之前,天下混戰,混亂禍亂近百年,天下男丁十不餘一。


  到天下初定前後,田裏全是女人,就連纖夫,也找不到幾個男人,就是找到,不是太老,就是太小,光著身子拉纖的,也都是女人!


  那時候,十戶裏,有七八戶,都是女人養家糊口,都是女人撐家。


  沒辦法啊,唉,慘。


  羅令言曾祖母那樣的旌表,那十來年,極多,多極了,現如今的讀書人家,隻怕家家都有那麽一份兩份類似的旌表。


  我懂大當家的意思了,我去找找。


  他這個人,這幅論調,不是一天兩天了,類似的文章肯定不少,我得好好找找,得找一篇最合適的。


  對了,我記得,他當年考翰林院的一篇文章,好像就是論的這個,我這就去找!


  大當家的,這篇文章好寫,大當家的要是不嫌棄,這篇文章,我來寫?”


  陸賀朋看著李桑柔,躍躍欲試。


  “那最好不過,省得我再發愁找誰寫這篇文章。


  這篇文章你慢慢寫,還有好幾天才用呢,要等他撤差的旨意下來,咱們順棍痛打落水狗。”李桑柔笑道。


  “我懂了!”陸賀朋笑應了,辭了李桑柔,出門走了。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