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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但做而已

  顧瑾知道寧和公主看了一晚上女伎歌舞,是隔天散朝後,潘相找他告罪。


  潘相之所以知道,是潘定邦回家之後,昂昂然找媳婦田七奶奶報領請女伎的銀子。


  這女伎可是請給公主看的!不能用他的私房銀子。


  自然,潘定邦不但銀子沒拿回來,還被他爹他哥輪番痛罵之後,關進了祠堂,他那點兒私房銀子,也被田七奶奶兜底兒抄了。


  顧瑾氣的喉嚨都粗了。


  到現在,寧和跟著李桑柔,一共出去了三趟,頭一回,聽她罵人暴粗口,第二回,喝醉了,這第三回,叫上女伎了!


  “大哥別急,潘七的話,哪能全信,要不,先把阿玥叫過來,先問問阿玥,她知不知道什麽女伎是什麽東西,隻怕她根本就不知道。”顧晞急急的勸,“說不定,阿玥還以為就是普通女侍,宮裏也有專人侍候宴樂歌舞,阿玥肯定不知道。”


  顧瑾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勉強壓下那股子要暴怒的衝動,示意清風,“去請公主,別多說。”


  清風應了,急慌慌去請寧和公主。


  寧和公主到時,顧瑾已經壓下那股子暴躁,至少在寧和公主看起來,和平時沒什麽兩樣了。


  “你昨天跟李姑娘出去了?”顧晞搶先問道,“去哪兒了?”


  “周家園子。


  昨天我跟李姑娘是去給田十一賀生辰。


  其實田十一是十六日的生辰,隻不過,他要請的人實在太多,請他的人也多得很,從昨天就開始請了,說是昨天是第一場。”


  寧和公主話沒說完,唉呀一聲,“我給他帶的生辰禮,忘了給他了!唉!”寧和公主懊惱不已。


  “怎麽能把生辰禮都忘了給了,昨天都有什麽熱鬧?”顧晞看了眼顧瑾,微微屏氣問道。


  “昨天有好些女伎,都挺好看,七公子說,都是建樂城的名家。


  有個彈琵琶的,七公子說她的琵琶,北齊南梁加一起,也得是第一好,確實彈得極好,人也好,一直笑,說起話來細聲細氣的。”


  寧和公主渾然不覺有什麽不合適。


  那些女伎,比那些士子更有才華,長的好看,談吐雅致,謹慎知禮。


  “一個擅畫,當場畫了幅壽星圖,我覺得比姚翰林畫得好。


  對了,還有個跳旋舞的,旋的裙子都直起來了,能一口氣旋幾十圈,看的我頭都暈了,我問她暈不暈,她說不暈,就是跳舞前不能多吃東西,不能喝水,不然就旋不起來了,挺可憐的。


  唉,都挺可憐的。”寧和公主想著李桑柔的話,歎了口氣。


  顧晞斜看向顧瑾。


  “跳舞前不能多吃東西,不能喝水就可憐了?每年元旦朝賀,一坐半天不能動,你不也是不敢吃喝?”顧瑾看著寧和公主問道。


  “不全是不能吃喝,嗯。”寧和公主想了想,“她們天天歌舞宴飲,看起來天天快活,其實是沒辦法,她們是身不由已,是不得已,這份不得已最可憐。”


  “這什麽不得已,可憐什麽的,是你自己看出來的?還是李姑娘告訴你的?”顧晞掃了眼顧瑾,笑問道。


  “是我自己覺得,李姑娘也這麽說,說她們就跟宴會上的酒一樣,誰想喝一口就喝一口,沒人會問酒願不願意讓他喝。”寧和公主謹慎的打了一點小埋伏。


  羨慕女伎這樣的話兒,隻能跟李姑娘說,和別的任何人,包括大哥和三哥,都是說不得的。


  “這是什麽話?”顧瑾失笑出聲。


  “這比喻,倒是恰當極了。”顧晞也笑出了聲,看著寧和公主道:“那以後,你要記著,喝酒之前,先問問酒,願不願意讓你喝,那酒要是不說話,就是不想讓你喝。”


  “才不是呢,酒要是不說話,那就是默許。”寧和公主愉快的反駁道。


  “是潘定邦和田善興請你去的,還是李姑娘帶你去的?”顧瑾問道。


  “當然是請我去的,李姑娘說七公子給她送了兩張請柬呢。”寧和公主嘟了嘟嘴,“大哥真是,我每趟出去,你都要問這問那,你不是挺忙的麽?”


  “大哥再忙,也不會忙的顧不上你。以後……”顧瑾在以後之後,卡住了。


  怎麽說呢?明擺著阿玥不懂這女伎是什麽,意味著什麽,她不懂,他後麵的交待,她就聽不懂。


  “沒什麽,總之,外頭不比宮裏,看到什麽,聽到什麽,要多想一想。”顧瑾歎了口氣,隻好泛泛交待幾句。


  “我想的挺多的,大哥放心。”


  “昨天挺累的,趕緊回去吧。”顧晞趕緊示意寧和公主。


  話說到這兒最好,再多說,他擔心阿玥會說出什麽不合適的話來。


  顧晞將寧和公主送到殿門口,轉身回去,看著顧瑾笑道:“阿玥看那些女伎,和看宮裏那些供奉,沒什麽分別,是咱們想得多了。”


  “你去找一趟李姑娘,問問她……唉,算了算了。”顧瑾頭痛無比的揉著太陽穴。


  這件事,他得先好好想想,想清楚再說。


  “說說淮南東路的事兒吧。”顧瑾轉了話題,“除了憲司徐牧,我想把轉運使晉榮也趁機換掉。”


  “我早就跟你說過,把晉榮換掉,他在淮南東路,一旦戰起,他根本撐不起來!”顧晞坐到顧瑾對麵。


  顧瑾煩惱的揉著太陽穴,“我跟你說過,那個時候不是時機。晉榮畢竟是永平侯府姻親,又是老二舉薦的,永平侯府不提,可老二的麵子,你不能不理會。”


  顧晞有幾分不情願的嗯了一聲。


  “本來,潘定山是極佳人選……”


  “潘定山不行。


  這事我跟你說過,潘定山提舉茶馬司多年,極精馬政,他騎術好,懂馬,還能砍殺馬賊,戰起之時,由他統總馬匹的事,最合適不過。


  我和他聊過,統總馬匹這事兒,他極向往,他不能動。”顧晞打斷了顧瑾的話。


  “嗯,一旦戰起,淮南東西路極為要緊,這兩路的官員,年底之前,但凡不合適的,都要調換好。


  這是我想到的幾個人選,你回去跟守真,還有致和一起看看,挑一個人出來。


  還有,憲司漕司帥司都由你挑選,現在的監司就不合適了,我的意思,晉榮就地轉為監司,他這個人,雖說做事不行,卻擅長挑毛病。


  你回去和守真商量商量,看看是不是合適。”顧瑾拿了張紙出來,遞給顧晞。


  顧晞掃了一遍,收進袖筒裏,和顧瑾又議了幾件事,告辭回去。


  ……………………


  臨渙縣的案子審結的很快,縣令羅令言治下一連七起人命案,以及十二名人犯死在獄中,屍位素餐,撤了差使,革去功名。


  隔天,陸賀朋再三修改,頗為得意的一篇文章,和羅令言曾祖母那份旌表,以及羅令言當初考翰林沒考上的那篇文章,一起送到了新聞朝報報坊裏。


  陸賀朋將文章送到報坊,出來坐進家茶坊,喝了兩三杯茶,往睿親王府過去。


  這篇文章,他寫的時候,光顧著興奮了,這會兒送進報坊,再出來,怎麽想怎麽覺得這好像不是小事兒,至少,得跟文先生打個招呼。


  反正,他去不去打招呼,大當家的並不在意,睿親王府也會知道。


  文誠聽了陸賀朋的稟報,還在掂量這件事的時候,那份旌表和兩篇文章,已經送到了顧瑾麵前。


  新聞朝報是潘定江主理,這麽一串兒三篇文章,占的版麵可不少,就算版麵少,事關官員,以及朝廷的旌表,報坊這邊,也不敢自作主張,必定要送到潘定江麵前審過。


  潘定江看到文章,失笑搖頭,這位大當家的,這份報複心,可真是不得了,這是趁他病,要他命的架勢,好像有些過了,做人做事,還是要得饒人處且饒人。


  嗯,這位大當家這樣的心性,算了這兩個字,最要不要從他這裏說出去。


  這篇文章,還是送到大爺那裏,請大爺拿個主意最好。


  顧瑾看完,沉著臉,出神良久,才吩咐潘定江,“這事兒,得好好議議。清風,去請潘相和伍相過來一趟。”


  潘定江聽顧瑾讓人去請伍相和他父親,一個怔神,猶豫了下,笑道:“李姑娘畢竟是位姑娘,心眼小點兒……”


  “她可不小心眼。你記著,不要因為某位姑娘是位姑娘,某人是個女子,就心存輕視,女子的智慧見識,在男兒之上的,比比皆是。


  聽說你那個媳婦兒,就處處比你強?”顧瑾打斷了潘定江的話,又帶著幾分玩笑,問了句。


  潘定江頓時有些尷尬,“是。”


  “我新得了餅好茶,你去撬開,等你父親和伍相到了,給他們沏一碗嚐嚐。那邊那根探花茶針,趁手好用。”顧瑾接著笑道。


  潘定江唉了一聲,想說什麽,話沒說出來,先笑起來,一邊笑一邊退到茶桌旁,挽袖子撬茶。


  伍相和潘相到的很快,潘定江沏了三碗茶,一一端給三人。


  “拿給他們看看,你坐下,好好聽聽。”顧瑾笑著示意潘定江。


  伍相和潘相一目十行看完,合上一份旌表兩份文章,看向顧瑾。


  “你們先說說。”顧瑾笑著示意兩人,端起茶抿了口。


  “這份旌表,距今將近百年,事易時移,如今早已不是百年前禮崩樂壞的時候。這樣對比,不合適。”伍相一向有話直說。


  “是啊,事異時移,法亦當移,太平時節,當重禮重法。”潘相表示讚成。


  “齊梁之戰,迫在眉睫,若是戰起,兩位以為,這一戰,要戰多久?”顧瑾放下杯子,看著兩人問道。


  “咱們人悍馬壯,兵騎上勝過南梁,可梁地比咱們富庶太多,兩相比較,算是旗鼓相當,真要戰起,唉。”伍相歎了口氣,“這事兒,我跟潘相,杜相議過,隻怕不是一年兩年的事兒。”


  “是啊。”潘相歎氣點頭。


  “十年之內,能夠初定天下,就是上天慈悲。”顧瑾神色黯然。


  伍相沉默點頭,潘相連聲歎氣。


  十年,天下不知道要打成什麽樣兒了。


  “咱們人悍馬壯,初一戰起,必定是咱們占上風,攻入南梁之後,糧草補給,就需用大量民夫運送。


  南梁那位太子,武家,南梁朝中諸臣,才幹見識,不亞於咱們,咱們想要就地取糧,隻怕極難,要做好長途補給的打算,要想到所需的民夫,從民間抽丁過多,田間耕種,諸般勞作上,男丁必定不足。


  這些,咱們都要事先想到。”


  “王爺所言極是,是我等思慮不周。”伍相誠心實意的認錯。


  要論思慮長遠,他確實不如王爺,唉,王爺真是太可惜了。


  “王爺的意思,這會兒,咱們就要把這女子也可養家糊口,撐家勞作的調子,先揚起來?”潘相立刻就進入了議題。


  “嗯,承平日久,像羅令言這樣,守禮拘泥之人,越來越多,這會兒,這樣的守禮拘泥,於國不利。”顧瑾看向潘定江,“這事兒,如何循序漸進的做,你好好想想,想好了,先和你父親商量,再過來和我說一說。”


  顧瑾又轉向伍相,“政務上,也要照這個方向點一點,這上頭,伍相公更擅長,請伍相多操些心。”


  “王爺放心,等杜相回來,我再和他們兩位好好議議。”伍相欠身答道。


  ……………………


  隔天一早,李桑柔看著新聞朝報上那一排兒三篇文章,心情愉快。


  傍晚,李桑柔和米瞎子坐在炒米巷廊下,喝著酒說話兒。


  “把我叫過來,是因為這好酒,還是因為你這心情不錯?”米瞎子嘖嘖有聲的抿著酒,瞄著李桑柔。


  “心情好。”李桑柔答的幹脆無比。


  “嗯?什麽事兒?”米瞎子挪了挪,正對著李桑柔,再次打量她。


  “這個。”李桑柔轉了一圈,找到不知道什麽時候掉到地上的那份新聞朝報,欠身拿起來,遞給米瞎子。


  米瞎子坐直,將朝報放在腿上,一隻手拿著酒杯,一隻手翻看朝報。


  翻過一麵,看到羅令言三個字,米瞎子停下,一目十行掃了一遍,眉毛高抬,轉頭看向李桑柔。


  “你這是想幹什麽?痛打落水狗?照你這氣度,就是打了,也不至於高興成這樣,這是篇什麽文章?”


  “咦,你不是挺聰明的麽,什麽一葉知秋,聞弦聲而知雅意,這麽明顯的事兒,還看不出來?”李桑柔晃著腿,斜睨著米瞎子道。


  “喲嗬,你這心情,可不是一般的好。我沒看出來,你說吧。”米瞎子合上朝報,扔到一邊,爽快承認。


  “就為了,這篇文章,在這兒了。”李桑柔對著被米瞎子扔到地上的朝報,抬了抬下巴。


  “那位大爺,挺慣著你的?”米瞎子撇嘴斜著李桑柔。


  “那位大爺可不會慣著我,這篇文章能到這上麵,那位大爺是怎麽想的,我懶得多想,對我來說,在上麵了,就足了。”李桑柔愉快的晃著腳。


  “我再看看。”米瞎子彎腰撿起朝報,仔細看了一遍,再次扔下,“沒看出來,你說吧。”


  “你們男人哪。”李桑柔長歎了口氣,“就為了這份旌表,為了羅令言那篇文章的荒唐,就為了,女人,養家糊口,該得旌表,女人,奔波在外,該得旌表,就為了這個。”


  米瞎子高抬著眉毛,斜著李桑柔,好一會兒,才嘿笑道:“我想起來了,你說過一回,女人和男人為什麽不能平起平坐。


  你這話我讚成,憑什麽不能?就該平起平坐,造人的女媧娘娘,她就是女人。


  你這個,下一步呢?再後麵呢?你準備走到哪一步?”


  “沒有下一步,碰到了,順便而已,沒有後麵,再後麵。


  我想要走到的地方,我死了,骨頭化成灰之後幾百年上千年,都不一定走得到。


  隻是,看到了,遇到了,有了機會,就一定要出一把力,有一點,就做一點。”


  李桑柔往虛空中舉了舉杯子,愉快的一飲而盡。


  “真能有用?有什麽用?螞蟻撼百年巨樹。嘿!”米瞎子搖頭歎氣。


  “你說過,真正的善行,是做而已,什麽都不想,隻不過是看到了,遇到了,覺得該做,就做了,做過了,就做過了,如風吹煙散,不必多想,不必想,真正善莫大焉。


  我也是這樣,今天這事,會怎麽樣,有什麽用,不必多想,不必想,但做而已。”


  李桑柔笑意融融,衝米瞎子舉了舉杯子,愉快的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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