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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2章 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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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常和孟彥清等人,挑著擔,背著筐回來,個個都是一頭熱汗。


  見李桑柔和張管事、宮小乙在對帳,董超將橘子、石榴裝一筐,洗了林檎、山楂、梨子、葡萄,再裝一大筐,雙手托著送過來。


  筐子太大,董超隻好再搬一張桌子過來。


  帳對得很快,宮小乙告辭回去,張管事一直住在這裏,不用走,拿了隻林檎果,和李桑柔笑道:“今年的瓜果都貴,今年一年,這豫章城城裏城外,連帶周圍離得近的幾個小縣,小商小販,心眼活絡的,都發了筆小財。


  見李桑柔眉梢揚起,張管事笑著解釋道:“這事兒還是因為大當家而起呢,就是這評文不評文的,從上了晚報起,到現在,那晚報上,十頁裏頭,得有五頁,都是這事兒。


  “南梁那邊棄了長沙城後,潭州離洪州多近呢,那邊的士子,也過來寫文兒,那晚報,大當家的看不看?張管事問了句。


  李桑柔搖頭,老實回答:“太多了,看得少。


  文章那些,她幾乎不看,看不懂,再說,那一塊不用她操心,建樂城裏,肯定有人專盯著這一塊。


  “唉喲,熱鬧的不得了!張管事不吃林檎果了,咬一嘴果內,說話礙事兒。


  “讓我想想,南梁棄守長沙城,是今年三四月裏,從那時候起,潭州的士子就開始往豫章城來了。


  “先頭還好,等有一篇文章評進了前三,洪州這邊的士子就不幹了,先是在晚報上罵,說潭州士子不講道義。


  “潭州那邊,晚報也賣過去了,也能接上話了不是,這下好了,原本是江北說江南士子徒有虛名,江南說江北士子以偏概全,一下子就改成洪州和潭州士子對著揭短,江北士子居中點評。


  “嘖!這些文人哪,文章不一定寫得好,揭短罵人,個個都是一等一的好手,那個刻薄!張管事嘖嘖有聲。


  李桑柔哈了一聲。


  “後來,洪州士子還到駱帥司那裏請過一回願,讓駱帥司下令禁止潭州士子到滕王閣寫文章。


  “也不知道駱帥司怎麽說的,總之,都勸回去了。


  “潭州的士子過來豫章城的,就越來越多,洪州各地的士子,也得趕緊過來吧,照五月裏那篇洪州士子的倡議書上說的,總不能真讓潭州人把文章刻到他們洪州人的滕王閣上。


  “本來,豫章城已經有不少江北過來的士子,安慶府,鄂州府,遠的,襄樊那邊過來的,都不少。


  “這得多少人?是吧,多數都是來了就不走了。


  “帥司府放出來的話兒,說是滕王閣落成後,要舉行個大典禮,說不定朝廷還有人來,還要請大儒過來講學,還有好幾場文會,駱帥司肯定在的,說是,建樂城國子監的黃祭酒也要來呢。張管事上身前傾,下意識的壓低聲音道。


  李桑柔失笑出聲,一邊笑一邊點頭。


  黃祭酒不是要來,而是,已經來了好久了。


  “都等著黃祭酒呢,明年可是秋闈年!張管事壓著聲音,接著道:“這仗打到這會兒,已經明明白白了,快了,年裏年外,慢了,也就明年裏,這天下,就是大齊的了。


  “一統天下,必定要加恩科的,這正好趕上秋闈春闈,恩科不加,那錄取的人數,必定要加不多,這可是極難得的機會。


  “聽那些士子閑話,


  “他們最喜歡在滕王閣邊上一團一團的喝茶,高談闊論。


  “聽他們說,這也算是開國第一科,要是能在開國第一科考出來,這身份兒,嘖。張管事撇著嘴嘖了一聲,往李桑柔靠了靠,聲音壓得更低,“還有不少睦州過來的士子,一口睦州官話,還有杭城過來的,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麽過來的。


  “一個個低調的很,畢竟,那兒還是南梁呢,這會兒就來了,文人麽,風骨什麽的,總得講究講究。


  李桑柔聽的失笑出聲。


  “這城裏城外,大小邸店,間間都是滿滿的,最近兩三個月過來的士子,都隻能投奔那些找到邸店的親戚朋友,住一個人的屋裏,現在都是擠兩個三個,實在擠不下,就到鄰近的縣裏住,一早一晚的來回跑。


  “這麽多人,都是有銀子的人,要吃要喝,日常起居,都得花錢不是。


  “就咱們這邊出去,拐角那對母子,賣洗臉水都賣發財了。


  “這城裏好些人家,都把能騰的屋子騰出來,打掃打掃,置辦上新床新被褥,再添張桌子,就能有人住,價兒還不便宜!

  “咱們這個大院子,不知道多少人來問,問這院子賣不賣,還有不少邸店掌櫃來問,要重金租一年。


  “我都回了,咱們不差這點兒小錢。張管事不屑的揮了揮手。


  李桑柔斜瞥了張管事一眼。


  ………………………………


  第二天,再一個十天的文章點評貼出來之後,孟彥清就兩人一班,挑了二三十人,每班一個時辰,盯著尉四奶奶她們要找的那首詩。


  從白天盯到夜裏,一直盯到第二天寅正前後,總算盯到了人,當班的兩個老雲夢衛,一個回去報信,一個悄悄跟了上去。


  辰末前後,李桑柔和尉四奶奶一起,找到了那幾首詩的主人。


  果然離滕王閣不遠,一戶農家,果然是個女子,很瘦小,蒼白蒼老,背後背著個最多一周歲的孩子,看樣子是個男孩,正抓著不知道什麽,啃的滿手滿臉的口水。


  女子身邊,一個三十來歲的壯漢端著粗陶大碗,虎視眈眈的瞪著李桑柔等人,壯漢旁邊,是個同樣粗壯的婆子,端著同樣的粗陶大碗,眼珠轉的飛快,挨個打量著眾人。


  “我找她。李桑柔將尉四奶奶往後推了推,示意她不要近前,自己往前一步,指了指蒼白女子,看著婆子道。


  婆子不停的轉著眼珠,從李桑桑看到尉四奶奶,仔仔細細看著尉四奶奶一身的絲綢,手上的玉鐲子。


  “這三首詩,是你寫的?李桑柔將三張紙舉到女子麵前。


  女子緊緊抿著嘴唇,下意識的看向壯漢。


  壯漢伸頭掃了眼,猛一巴掌打在女子頭上,“打不改你!

  女子撲倒在水缸上,背後的孩子手裏的東西摔出去,孩子哇一聲哭起來,兩隻手一起揪住女子的頭發,用力的扯。


  “你!尉四奶奶一聲驚叫,要往前衝,卻被李桑柔攔住。


  “你別靠前,也別說話,退回去。李桑柔俯耳過去,低低道。


  尉四奶奶低低嗯了一聲,緊緊抿著嘴唇,退了回去。


  看著女子站直,找到從孩子手裏摔出去的吃食,舀了半瓢水衝了衝,往後遞給孩子。


  “這詩,是你寫的嗎?李桑柔仿佛沒看到剛才的一幕,看著女子,再問了一遍。


  女子下意識的挪了挪,垂著頭,沒答話。


  “貴人問你話呢!壯漢身邊的婆子一聲尖叫,“你是死人哪!她就是這樣,一點用都沒有!貴人別跟她計較!

  婆子衝著尉四奶奶,就要撲上去。


  李桑柔伸出手,擋在婆子麵前,“回去,站好,沒問到你,不許開口,要不然,我就打斷你的腿。


  “你敢!壯漢將碗咣的摔到桌子上,就要往前衝。


  大常往前一步,伸手卡在壯漢脖子上,推著他坐到桌子上,手下稍稍用力,壯漢被卡的透不過氣,大常一鬆手,壯漢就狂咳起來。


  “好了,咱們可以好好說話了。這詩,是你寫的?李桑柔看向女子,微笑再問。


  “是。女子嚶然應是。


  “你姓什麽?叫什麽?今年多大了?李桑柔仔細打量著女子,她過於蒼老。


  “姓於,單名翠,今年二十四了。幾句話間,於翠瞄了壯漢和婆子好幾眼。


  “正是大好年華,你這詩寫得很不錯,靈性十足,我能幫你擺脫眼前這些,這個男人,這個婆子,這片地方,給你找個地方,找一份活,讓你能自在的看書,寫詩,要跟我走嗎?李桑柔看著於翠,直截了當道。


  “她是……婆子一句話沒喊完,就被大常一巴掌打了回去。


  於翠瞪著打人的大常,和挨打的婆子,忘了回答李桑柔的話。


  “走不走?李桑柔看著於翠,微笑再問。


  “去哪兒?於翠輕聲問了句。


  “江北,揚州,隻要遠離這裏,哪兒都行,隨你喜歡。李桑柔微笑答道。


  “就我一個人嗎?於翠小聲再問。


  “嗯。李桑柔一聲嗯,答的十分肯定。


  “我有孩子。於翠回頭看了眼。


  “男孩女孩?李桑柔看向一隻手抓著東西吃,一隻手用力揪於翠頭發的孩子。


  “兒子。


  “那就是他們家的傳家根,你婆婆拚上性命,也會好好養大他的。李桑柔掃了眼怒目她的壯漢,和半邊臉已經腫起來的婆子。


  “我不放心。於翠垂著眼。


  “這個孩子,我想買下來,你們出個價。李桑柔轉向壯漢和婆子。


  壯漢兩隻眼睛都瞪大了,飛快的擰頭看向他娘。


  婆子眼珠轉的飛快,片刻,看著尉四奶奶,咬牙道:“不賣,那是我們老王家的根!你要帶,把我們一起帶走!少一個都不行!


  李桑柔看向於翠,“走不走?


  “不能帶孩子嗎?於翠看向李桑柔。


  李桑柔示意婆子,“你都聽到了。


  “不能一起嗎?於翠聲音極低。


  “不能。李桑柔聲音溫柔,卻沒有商量的餘地。


  “我不放心孩子。沉默片刻,於翠低低道。


  “嗯,好,我知道了。李桑柔往後退了一步,轉身示意尉四奶奶,“我們走吧。


  “等等!於翠緊跟一步,脫口叫道。


  尉四奶奶猛的頓住步,屏氣看著於翠。


  李桑柔站住,轉回身,看著於翠。


  於翠再前一步,離李桑柔隻有一步之距,低低道:“你能不能,別讓他們打我,別打我就行。


  “我隻能帶你走,沒辦法不讓他們打你。李桑柔看著於翠,沉默片刻,緩聲道。


  “孩子是我生的,前頭,三個女孩兒,都沒活,就這個,我生了四個,就這個……於翠一口氣說了一串兒。


  李桑柔看著她,沉默片刻,“我隻能帶你走,你一個人。


  “我真不能,孩子是我生的,我……於翠被背後的孩子揪的頭往後仰。


  李桑柔看著她,沒答話,片刻,轉身就走。


  尉四奶奶跟著李桑柔,出了村子,到官道上了車,看著坐在車門口的李桑柔,皺眉道:“為什麽不讓她把孩子帶上?帶上孩子怎麽啦?

  “幫一個人,隻能在她最難的時候,拉一把,把她拖出地獄。


  “可你把她拖出地獄的時候,她身邊的惡鬼,會拚死拖住她,借著她,一起往上走。


  “要麽,她用盡全力,蹬掉那些惡鬼,一個人脫出生天,她要是不忍心,拉上來一個,就要拉第二個,然後,就是一個拉一個。


  “每一個人,都有一個兩個最舍不得的人,那種寧可自己死,也要拉上來的舍不得,你不能隻體諒一個對不對。


  “最後,她還是身在地獄中。


  “身在地獄,不是因為所處之地,而是因為身邊之人。李桑柔聲調緩慢。


  “畢竟是親生的孩子。尉四奶奶歎了口氣。


  “她沒有決斷,你聽她的話,就能聽出來了。


  “那孩子一直在揪她的頭發,她管不了那孩子,或者是舍不得管教,這個孩子在她手裏長大,會是什麽樣兒?

  “還有,她對我的要求,隻是不要再打她,要是有一天,這個男人和這個婆子找到她,隻要不打她,哪怕躺她身上,把她吸幹吃光,她都甘之若飴。


  “這個人,立不起來,也就幫不起來。


  “我從來不幫立不起來的人。


  尉四奶奶呆了一會兒,長長歎了口氣,“怪可憐的。


  “這世上,可憐人多極了,每一步都有好幾個。李桑柔聲調冷淡,“我很忙,幫任何人都隻是幫一把,不可能一直看顧,一直援手,就隻能幫可幫之人。


  李桑柔頓了頓,接著道:“人生短暫,這有限的幾十年裏,我希望自己能做更多有用的事,幫一個人,就希望她能夠立起來,成為一片綠蔭。


  “如果幫一個人,卻是通過她,供養了一群惡鬼,那就與我的心意相違。


  “我不是善人,我隻是想做一些事,讓很久遠之後的世界,有所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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