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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2章 大章啊

  直到傍晚,李桑柔才回到玉帶巷。


  院門半掩,李桑柔剛到門口,院門就從裏麵拉開,一左一右兩個老雲夢衛,一個讓進李桑柔,一個揚聲往裏麵喊了聲老大回來了。


  李桑柔進了院門,站住,看著一左一右兩個老雲夢衛。


  這份精氣神,明顯比平時不同。


  沒等她問出來,黑馬先一頭竄出來,大常和孟彥清緊跟其後。


  “這是怎麽了?”李桑柔揚眉看著諸人,麵前一二三四五,全是一幅如臨大敵的模樣!


  “咱們要跟殺手行對上了?”黑馬捋了把袖子。


  李桑柔無語揚眉,“張先生呢?”


  “在後頭跟大家夥兒喂招呢,事兒挺大?”孟彥清神情嚴肅。


  “算不上很大。”李桑柔越過諸人,進了二門。


  沒能擠到前麵的大頭和螞蚱,急忙一個轉身,搶先衝到上房門口,一個拖椅子,一個趕緊倒了杯茶,雙手捧給他家老大。


  李桑柔坐下,看著大常和孟彥清問道“張先生說什麽了?”


  “瞎叔帶他來的,說是你的交待,讓他教大家夥點兒東西,交待了這兩句,瞎叔就走了。”大常悶聲道。


  “張先生開口就說他是來說說殺手們的切口講究的,接著就開始說切口規矩講究,別的,一個字沒說。”孟彥清接話。


  “聽說過殺手行嗎?”李桑柔看向孟彥清。


  “聽說過,不多。


  “入雲夢衛前,我有個熟人,在衙門裏做捕頭,聽他說過,他碰到過兩回殺手做案,要是屍首脖子上或是手腕上,係著生死由命的小牌子,那就是殺手,沒殺死別人,自己的命搭進去了。


  “要是生死由命的小牌子扔在屍首上,或是按在屍首手裏、嘴裏,那就是被殺手殺死的。


  “死於殺手的案子,都是以仇殺結案。”


  孟彥清的話頓了頓,接著道“後來,我往襄陽一家茶坊去過一趟,他們不沾官府。就這兩回。”


  “怎麽找到襄陽茶坊的?”李桑柔沉默片刻,問了句。


  “上頭交待下來的。”孟彥清含糊答道。


  “你那個做捕頭的熟人,多大年紀了?在大城還是小縣?他隻遇到過兩回?”李桑柔接著問道。


  “他那時候三十歲左右,十二三歲就跟著他父親做捕快了,在衛縣,雖說城不大,可離建樂城近,城外有錢人的莊子極多。


  “一共就兩起,他跟我說過好幾回,他說他父親遇到了四五回,他父親做了四十來年的捕快。”孟彥清答的很仔細。


  “這些茶坊已經關門了,太平盛世,不宜再做這樣的生意。


  “可殺手們還在,有幾個殺手,把茶坊關門,歸罪到太平盛世,歸罪到一個一個的人頭上,這些殺手,得鏟除掉。”李桑柔的話含糊又明白。


  大常兩根眉毛抬的老高,黑馬眨巴著眼,片刻,呃了一聲,他明白了!


  孟彥清倒是十分淡定,他早就看慣了一派溫暖之下的殘酷地獄。


  “殺手行蹤詭秘,就算有這些切口規矩,也很難找到他們。”孟彥清擰起了眉。


  “這些切口規則不是用來尋找殺手的。”李桑柔的話頓了頓,歎了口氣,“茶坊的殺手,來去自由,到底有多少,隻怕沒人知道,想要買凶殺人的,什麽時候都有,隻怕還不少,沒有了茶坊,必定還會有其它地方,用來交易人命。


  “你們知道了這些切口規則,一來能留心一二,看看新的交易在哪兒冒出來,二來,告訴那些能告訴的人。


  “這些切口規則,官府那邊,要有人知道,又不宜讓太多人知道,如果知道的人太多,這些切口規則,就沒有用了,必定要生出新的切口,新的規則,那就不好了。”


  “是。”大常和孟彥清等人凝神聽著,低低應是。


  “至於要鏟除的那些,已經知道他們在哪兒了。準備準備吧。


  “有誰熟悉大冶的地形嗎?”李桑柔看向孟彥清問道。


  “咱們這裏沒有,不過,大冶盛產銅鐵金銀,一向是朝廷監管重地,世子那裏應該有圖。”孟彥清答道。


  李桑柔沉默片刻,吩咐道“你親自走一趟,找世子要一份地輿圖,不用大治全境,隻要石錘鎮周邊就行,有沙盤最好。”


  “好,我現在就走。”孟彥清呼的站起來。


  “現在走也不能過江了,明天一早吧,不急在這一時半會。”李桑柔示意孟彥清別急。


  “好。”孟彥清重又坐下。


  “從今天起,我忌幾天魚羊蔥蒜。”李桑柔接著道。


  大常聽到這句,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老大上一回忌魚羊蔥蒜,是一夜挑了五六家,搶到夜香行的那一次,事後,他記得老大呸了一口,說了句原來是一群弱雞,白忌了。


  這一回呢?


  ………………………………


  隔天,城門剛開,孟彥清騎了匹馬,牽著匹馬,直奔過江。


  黑馬和董超去挑合適的大船,大常帶著幾個人采買,衛福等人擦槍磨刀,休整準備。


  李桑柔看起來和往常一樣,坐在廊下,捏著杯茶,眼皮微垂,全神貫注的感受著四周。


  風一絲絲吹過,夾雜著巷子口鹵肉的香味兒,擂茶的香味兒,花兒的粉香……


  隔壁院子裏,一聲一聲的磨刀聲,力氣不同,輕緩不同,夾雜在說笑聲中,有人長長打了個嗝,引得幾個人笑……


  遠處風吹著樹葉,有隻貓踩脫了瓦……


  李桑柔調整著呼吸,聆聽感受著四周,漸漸的,整個人仿佛融入了四周,輕盈而自由。


  三天後,孟彥清帶著沙盤,返回揚州,隔天,一行人分坐兩條船,南下入江,逆流趕往大治縣。


  ………………………………


  清晨的休寧縣城,一片靜謐。


  除了縣城城牆上高高飄揚的大齊皇旗,這會兒的休寧縣城,幾乎沒有剛剛改朝換代的痕跡。


  顧晞大軍沿江下之後,從江州和銅陵兩個方向的大齊大軍,和猛攻饒州的楚興部三路夾擊。


  饒州城被攻破後,南梁守軍就奉命退守建德城,高築堡壘,準備堅守。


  休寧縣城被南梁軍棄守,一夜之間,城頭易幟。


  原本,這樣悄無聲息的改朝換代,不該影響休寧縣的日常,可一來,聽說祁門死了不知道多少人,血流成河,二來,大齊大軍就駐在城外,枕戈待旦,準備攻打建德城,真要打起來,誰知道休寧縣會怎麽樣!

  因為這個,休寧縣城內外,人人提著顆心,家家小心翼翼,整個縣城,難得的消停安靜。


  休寧縣城東北角一間狹巷裏,信客老葉光著膀子,和大兒子鄒富平,正在院子裏,一替一下的舂米。


  兩個月前,鄒富平學徒的藥鋪掌櫃,不知道從哪兒得的信兒,說富陽隻怕要打個稀爛,藥鋪掌櫃輾轉了一夜,借口老娘病重,關了店門,打發夥計學徒們各自回家,自己帶著家人細軟,趕回了老家績溪縣。


  鄒富平回到家已經將近兩個月,信客老葉的信客生意,也終止於兩個月前。


  大齊大軍打下銅陵後,整個歙州、睦州,就到處都是大軍,不是大齊的,就是南梁的,不是在打,就是在準備打,老葉哪還敢往外跑著送信,在大兒子鄒富平到家前大半個月,老葉就賦閑在家了。


  “舂一點兒就行了,還不知道要熬多少日子呢。”老葉媳婦鄒娘子從屋子出來,揚聲喊了句。


  家裏兩個多月沒有進項了,反倒添了個半大小子吃飯,老二也是天天在家閑著,一天兩斤米都不夠,這仗還不知道要打多久,看著一天掉下去一大塊的米缸,鄒娘子十分上火。


  “才舂了一頓飯的米。”鄒富平伸手撈了把米。


  “夠了,今天吃菜飯,把那畦油菜吃了,再不吃就老了。”鄒娘子沒好氣道。


  “吃糍粑!”揪著鄒娘子衣襟的小閨女鄒小妮仰頭喊了句。


  “過年才能吃糍粑呢,這會兒不能吃。”鄒娘子在鄒小妮頭上拍了把,歎了口氣。


  “聽說北齊那邊打下一座城,順風就跟著進一座城,咱休寧縣肯定也快了,等順風來了,我去找找活。”老葉陪著一臉笑。


  “還沒太平呢,找什麽活?先要命再掙錢,家裏還沒斷頓呢,等太平了再說。”鄒娘子白了老葉一眼。


  “我跟老二到山上下套捉點兒野物吧。”鄒富平笑道。


  “行啦,都安份點兒!家裏沒斷頓,哪兒也別去,人先平平安安,再說別的,唉。”鄒娘子沒好氣的堵回了大兒子,再次歎氣。


  “老葉是這裏嗎?”


  門外,傳進來一聲問訊。


  “誰啊?”鄒富平放下舂錘,將院門開了條縫。


  “我也姓葉,找做信客的老葉。”門外,葉安平一臉笑容,謙和客氣。


  鄒富平從葉安平一身錦衣,看到葉安平身後一大群長隨護衛,以及成群的高頭大馬,舌頭有點兒打結,“您等等,您稍等!阿爹!找你的!”


  “誰啊?”老葉一邊問,一邊緊幾步過來。


  鄒富平拉開一扇門,讓到一邊,揮著手示意他爹自己看。


  “您是?”老葉伸頭一看,嚇了一跳。


  “您就是信客老葉?名兒是朝天二字?”葉安平拱著手,笑容可掬,客氣非常。


  “是,是我,您是?”老葉有點兒懞。


  他什麽時候認識過這樣的貴人?

  “我也姓葉,能進去說話嗎?”葉安平示意閃著門縫的隔壁鄰居。


  “請進請進!”老葉急忙開了門,讓進葉安平。


  鄒娘子也已經過來,站在老葉身邊,上上下下打量著一身錦衣,貴氣非常的葉安平。


  “這位就是弟妹吧。”葉安平衝鄒娘子拱手致意。


  鄒娘子嚇了一跳,急忙曲膝還禮。


  “您是?”老葉滿頭霧水。


  葉安平越平易越客氣,他就越困惑。


  他們葉家,哪有這樣的貴人?

  葉安平回頭看了眼已經關緊的院門,再四顧看了圈寬闊的院子,往裏幾步,站到院子中間,看著老葉笑道“我這趟來,是受人所托。


  “您可還記得五月裏,有一位小娘子,往績溪建德一帶尋人?”葉安平落低了聲音,含笑道。


  老葉眼睛瞪大了,“池州府的?跟她倆哥?”


  “有一位臉兒有點兒黑。”葉安平笑道。


  “對對對,少卿!他話多,那小娘子一聲不響,唉,她男人生死不知,哪有心思說話!您是?她男人?”老葉上上下下打量著葉安平。


  葉安平差點嗆過去。


  “不敢,咱們坐下說話吧。”葉安平示意老葉。


  “對對對,您看看我,糊裏糊塗的,妮兒娘,沏碗茶吧。”老葉推了把看呆聽呆了的鄒娘子。


  鄒娘子唉了一聲,彎腰抱起小妮兒,急步進廚房燒水沏茶。


  “這是老大?”葉安平仔細打量著鄒富平。


  “是,跟他娘姓,叫富平,今年十六了。”老葉趕緊介紹。


  “聽說在藥鋪裏學徒,學得怎麽樣了?”葉安平示意鄒富平坐到自己身邊。


  “已經能抓藥了。”鄒富平頗有幾分驕傲,一批的十來個學徒中間,他學的最快最好。


  “那很不錯。瞧著就是個聰明樣兒。這個是老二?”葉安平再打量大瞪著眼看著他的老二葉富安。


  “是,隨我姓葉,叫富安,今年十三了。”老葉困惑依舊。


  “聽說學木匠呢,喜歡做木匠嗎?”葉安平示意葉富安過來,笑問道。


  葉富安搖頭。


  “那想做什麽?”葉安平接著笑問。


  “跟我哥學抓藥!”葉富安答的極快。


  他最羨慕他大哥一身衣裳雪白幹淨,身上總是帶著股子好聞的藥味兒,親戚鄰居一說到他大哥,都得誇一句有出息。


  “那就跟你大哥一起,學做藥材。”葉安平笑起來。


  “咳!”老葉用力咳了一聲,接上剛才的話,“那位小娘子,她後頭找到她男人沒有?”


  葉安平一個怔神,隨即失笑,一邊笑一邊點頭,“不瞞您說,我不知道她怎麽跟您說的,不過,她要辦的事兒,辦好了。


  “因為您大兒子在藥鋪學徒,她才托付到我這裏。


  “噢,失禮得很,還沒說清楚我是誰,我姓葉,葉安平,藥材葉家……”


  葉安平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鄒富平一聲驚叫打斷。


  鄒富平兩眼圓瞪,“葉!藥材葉!您!您您!”


  “是我。”葉安平笑著拍了拍鄒富平的頭。


  葉安平看著滿臉茫然的老葉,頓了頓,笑道“大當家說,她的身份,您知道也無妨。


  “您五月裏遇到的小娘子,是順風的李大當家,我是受她所托,一是過來看看您是不是還好,二來,如果您願意,讓富平跟著我,習學藥材行的生意,富安要是也想做藥材這一行,也跟在我身邊。”


  “順風?大當家?”老葉呆了片刻,猛一拍大腿,“可不是,早就聽說順風的大當家是個女的!

  “那小娘子可小得很!不聲不響的。”


  老葉的心情太複雜太感慨,一時間無話可說,隻一下接一下的拍大腿。


  “你們藥鋪那邊,也是大當家輾轉托人遞的話,大當家怕你困在富陽,有個什麽萬一,那就不好了。”葉安平看著鄒富平笑道。


  “是,為了我?”鄒富平懞的都有些口吃了。


  “葉老弟和弟妹商量商量,要是願意,我這就帶富平和富安走。


  “大當家還交待,說老三和小妮兒年紀還小,讓你送老三和小妮兒去念幾年書。


  “等老三大點兒,想做什麽,托人遞個話給我,我能安排的,必當盡力,我若不能,還有大當家呢。


  “至於小妮兒,大當家說,讓她多讀幾年書,挑喜歡的學門手藝,以後出嫁,大當家會替她備一份嫁妝。”葉安平接著笑道。


  “願意願意!”老葉被大兒子二兒子一邊一個扯著,趕緊答應。


  “大當家,唉,真是不敢當,這個,唉,真是。”老葉不知道說什麽才好,他覺得跟做夢一樣。


  “這是五十兩銀子,眼下艱難,先貼補一二,等太平下來,我再讓人送些銀子過來。”葉安平將一路提進來的錦包放到舊木桌上,站起來,“眼下還不算太平,讓富平、富安收拾收拾,我先帶他們走。”


  “快!”鄒富平拉了把弟弟,兩人一起往屋裏衝。


  老葉茫茫然站起來,看著一直站在廚房門口,聽的兩眼直瞪的鄒娘子。


  茫茫然的老葉夫妻擠在院門口,看著兩個長隨將富平、富安托到馬上,替他們收拾好馬蹬,再牽著兩人的馬,轉過巷口。


  什麽都看不見了,兩人又呆站了片刻,轉身進了院子,鄒娘子掩了院門,伸手揪住老葉的耳朵,“我問你!這麽大事,你為什麽不跟我說?啊?為什麽一個字不跟我提?啊?你說!”


  “那個小娘子,說找她男人,說她們是大齊人,她男人是吃兵糧的,大齊軍的百夫長,大齊的!那個時候,咱這兒還是大梁,我怕你擔心,我就……”


  老葉被鄒娘子擰的彎著身子,趕緊解釋。


  “放屁!是你膽子大還是我膽子大?啊?”鄒娘子啐了一口。


  “我真是擔心你,你膽子大是大,可心眼太細,我是怕你想的太多。”老葉低聲下氣的再解釋。


  “還是放屁!這麽大事兒,你一個屁不放!我一點兒也不知道,真出了什麽事兒呢?啊?你要是被人家抓了,死了,我是找你還是不找你?是替你伸冤還是不替你伸冤?啊?

  “我一個字兒不知道,瞎子騎瞎馬,要是不該鬧鬧了,不該伸冤去伸了,那不是害死咱這一家子?


  “你傻不傻?啊?

  “咱爹一輩子,什麽事兒都沒瞞過咱娘!

  “我平時怎麽交待你的?啊?教不上路啊!這麽大事,是能瞞著的!你給我進來!”鄒娘子越說越氣,揪著老葉往屋裏揪。


  “我錯了,是我錯,下回不敢了,真不敢了。”老葉彎著腰低著頭,一路認錯進屋罰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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