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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0章 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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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桑柔看了一下午帳,傍晚前後,從順風總號出來,路上買了幾包時新的吃食,往石馬巷過去。


  石馬巷張貓家裏,院門半開,大壯正在院子裏紮馬步。


  果姐兒站在大壯麵前,九十、九十一的大聲數著數兒。


  翠兒手裏捏著根小竹棍兒,時不時捅一下大壯,“屁股提起來!別抖!

  正屋門開著,秀兒和曼姐兒正守著炭盆,擰眉攢額的做針線。


  李桑柔站在門口看了一會兒,抬手推開半扇院門。


  幾個孩子一起看向院門,見是李桑柔,翠兒一聲驚呼,揚著小竹棍子,奔著李桑柔撲上去。


  果姐兒一聲興奮的尖叫,“姨姨!肩膀擦過大壯,衝著李桑柔直撲上去。


  大壯正擰身往後看,被果姐兒這一撞,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秀兒和曼姐兒扔了針線,一前一後衝出來,往李桑柔衝過去。


  李桑柔高舉著兩隻手裏的點心,越過翠兒三個,遞給秀兒和曼姐兒,再一隻手一個,摟著翠兒和曼姐兒,一邊往裏走,一邊看著大壯笑道:“摔疼了沒有?馬步紮夠時辰了?


  “就算他夠了!翠兒搶在大壯前頭答道。


  “不疼,我天天摔。大壯仰頭看著李桑柔,倒退往後走。


  廚房裏,傭工老王嫂子探頭出來,迎著李桑柔的目光,一臉笑容,連連點頭欠身。


  “大姐兒,要添菜吧?老王嫂子看向秀兒,揚聲問道。


  “從缸裏撈條魚,澆汁兒吧,再殺隻雞,泡一把幹菇,用大火燒,麵條還沒擀吧?別擀麵條了,剁點兒羊肉,烙羊肉沫白菜餅。秀兒一口氣吩咐道。


  “你娘在作坊呢?晚上不回來吃?李桑柔聽著秀兒的吩咐,笑問道。


  “阿娘今天一早就去付姨那兒了,說要是晚了,就歇在付姨家,明天一大早就直接去作坊了,作坊裏忙得很,一直忙。秀兒話語叮咚,語速比常人快了不少。


  “你阿娘呢?李桑柔看向曼姐兒問道。


  “也忙得很,這十天該我娘在作坊守夜,我家就鎖了門,我搬過來跟秀兒睡。曼姐兒笑道。


  李桑柔進了屋,坐下,接過曼姐兒遞過來的茶,挨個打量著幾個孩子,伸出手,撚著她們身上看起來不算很厚的棉襖。


  “都是絲綿!暖和得很!秀秀拽著襖子給李桑柔看,“裏頭襯的是綢子,貼在身上,又暖又軟,可舒服了。


  “外頭就不能用綢子了,要是也用了綢子,用不了一天,就勾出絲刮壞了,太費錢,有錢也不能這樣潑費,我阿娘她阿娘都這麽說。


  “大壯最費衣裳!翠兒伸頭擠上來,“阿娘說,大壯是牛皮都能磨穿,回回做了新衣裳,我跟果姐兒能穿三四個月,大壯三天準髒,一個月準破,準準兒的!

  “我跟你大姐,一件衣裳穿小了,還好好兒的呢!曼姐兒在翠兒頭上拍了下。


  “我這個就是曼姐的,曼姐穿小了,還新著呢,阿娘說我穿上比曼姐好看!果姐兒用力擠到李桑柔麵前,揪著她身上那件小襖給李桑柔看。


  “咦!這怎麽破了這麽一長條!你這小襖外頭還有大襖,這兒怎麽劃破了?秀兒眼尖,揪起果姐兒的小襖問道。


  “她倆爬樹!先生來了!嘰裏咕嚕往下滾!大壯愉快的告狀。


  “我穿了兩個年頭,好好兒的,到你身上,這才第三天!曼姐兒氣的在果姐兒頭上拍了下。


  “一個學裏,最皮的就是她倆!上回瘋玩的把上課都忘了,阿娘罰她倆跪了半宿!秀兒在翠兒和果姐兒頭上各拍了一巴掌。


  李桑柔聽著一群孩子嘰嘰呱呱,忍不住笑。


  “大壯會爬樹嗎?秀兒小時候也愛爬樹,曼姐兒呢?小時候爬過樹沒有?李桑柔問了一圈兒。


  “我會我會!大壯跳起來答。


  “他爬樹笨得很,吭哧吭哧的爬,爬到一半還往下掉!翠兒拍著大壯的頭。


  “姨姨爬過樹嗎?果姐兒擠進李桑柔懷裏,仰頭看著她問道。


  “當然爬過!論爬樹,你們肯定都比不過姨姨。李桑柔笑道。


  “姨姨頭一回到我家,就是從樹上跳下來的!秀兒笑接了句。


  “你娘正烙油餅,舉著擀麵杖就打。李桑柔笑接了句,暗暗歎了口氣。


  那時候,不知道多少人貪圖那一大院青磚到底的瓦房,幾十畝地,還有年青漂亮的張貓,托人說媒,撞門翻牆,軟磨硬逼。


  一條街上的人,都勸她挑一個嫁了,說一個女人家,帶著孩子,沒個男人,哪能活得下去?


  張貓紅著眼握著刀,強硬無比。


  她那時候,沒打算幫誰,可張貓的強硬,讓她心酸。


  “你付姨什麽時候到的?住的離這兒遠不遠?李桑柔岔開了話題。


  “二月裏到的,付姨到那天,我們正吃飯呢,外頭叫門……


  “是我開的門!大壯伸頭搶話。


  “我跟姨姨說正事兒呢!別打岔!你去看看飯好了沒有。秀兒拍了大壯一巴掌。


  “付姨那時候瘦得很,一口氣吃了兩碗飯,喝了兩碗湯,後來,我們睡了,付姨一直和阿娘說話兒。


  “後來,付姨在我家住了也就一個月,是一個月吧?秀兒看向曼姐兒。


  “二十五天,沒到一個月呢。曼姐兒笑道。


  “付姨說她歇好了,說是在府衙門口頂了個寫狀紙的攤位兒,說這兒離衙門太遠,阿娘陪著她在衙門口那條街上,找了個小院,找好隔天,付姨就搬過去了。


  “其實那二十來天,付姨根本沒歇著,她天天往外跑,晚上就看狀子,一大捆一大捆的狀子。


  “付姨那個小院可小了,就兩間上房,一間廂房,院子一丁點兒大。曼姐兒笑道。“是付姨自己挑的,說挑個最小的,要是掃地,幾下就能掃好,省事兒。


  “付姨就看狀子看書勤快,別的,就可懶了!秀兒唉了一聲,“付姨作飯,就是把米扔鍋裏,把菜扔鍋裏,再挖一勺豬油扔鍋裏,阿娘說付姨做的飯,比豬食都不如。


  “付姨洗衣裳,就是把衣裳扔盆裏,倒上水,用一根棍子攪一攪,把水倒掉,再倒一遍水攪一攪,拎出來甩到繩子上,就算洗好了!曼姐兒說的笑個不停。


  “阿娘說,讓付姨就住在我們家,付姨不肯,說她那麽做飯,這麽洗衣裳,挺好,她不講究這些,說她一個人住慣了。


  “後來,阿娘沒辦法,就在付姨家旁邊,找了個縫窮的,會做飯,也會做家務,讓她每天一早去付姨那裏,算是付姨管她吃穿,她替付姨做做飯洗洗衣裳。秀兒說著,學著她阿娘,長歎了口氣。


  李桑柔看著秀兒這一聲裝模作樣的長歎,失笑出聲。


  “你付姨那個狀紙攤兒,生意好不好?李桑柔接著笑問。


  “好是好,就是不掙錢。秀兒再一聲長歎,“付姨吧,經常給人家寫了狀子,不要錢,還告訴人家怎麽怎麽打官司,有好幾回,她還替人家去打官司,都不要錢!

  “張嬸子說付姨跟您一樣,都是敗家的手!曼姐兒連說帶笑。


  “論敗家,你付姨不如我。李桑柔認真答道。


  “唉!阿娘也這麽說!秀兒唉了一聲,“有一回,果姐兒說,她長大了,要像姨姨這樣,阿娘說:那可不行!說姨姨就不是個過日子的,說姨姨能不過日子,果姐兒不能不過日子!


  “你阿娘說得對。李桑柔點頭讚成。


  外麵廚房裏,老王嫂子喊了一聲,正偎依在李桑柔懷裏,和翠兒翻繩玩兒的果姐兒,歡呼一聲,和翠兒一前一後往廚房跑。


  她最喜歡吃澆汁兒魚,和羊肉沫白菜烙餅!


  李桑柔吃了飯,又和幾個孩子說了一會兒話,起身回去。


  外麵街道上,遠遠的,三更的梆子已經敲起來。


  李桑柔裹緊羊皮襖,不緊不慢的往炒米巷回去。


  轉過一條街,前麵不遠就是大相國寺,李桑柔身邊,一個仿佛從黑暗中分離出來的男人,袖著手垂著頭,匆匆而過。


  李桑柔腳步微頓,片刻,跟著男人的方向,往大相國寺後麵過去。


  大相國寺後麵,一大片樹林中,小小的燈盞如同鬼火般,幽幽閃動。


  李桑柔慢慢走近,一棵棵樹下,或站或蹲著隱在黑暗中的不知道是男是女,燈盞放在地上,照著鋪在地上的幾枚銅鏽斑斑的銅錢,一兩件器物,幾本書,幾塊玉鏽斑駁的玉,以及其它說不上來是什麽的東西。


  李桑柔時不時頓住步,或是站著看看,或是蹲下仔細看過,偶爾,也掂起來,送到燈下細看,她掂起細看時,黑暗中的人就會閃出來,悶聲報個價兒。


  這是著名的大相國寺鬼市,沒想到開始的這麽早。


  這裏的鬼市,李桑柔頭一趟來,卻聽潘定邦講過不知道多少回。


  每一回,潘定邦都是用無限羨慕的語氣,說某某在鬼市上淘到古錢古物古書,幾個幾個錢買的,值多少多少銀子。


  他跟田十一也來過,回回都是花銀子買了西貝貨。


  李桑柔慢慢看過去,鬼市邊緣,靠著一棵棵的樹,地上放著黃豆大的燈盞,燈盞下或是沒有任何東西,或是放著塊生死由命的小小木牌。


  李桑柔在一盞小燈前站住,一個黑影立刻從樹後閃身出來,卻一句話不說。


  李桑柔蹲下,拿起那塊小木牌,翻過來,木牌背後,細細記著幾行字,頭一行是銀子數,第二行是不沾官府。


  “先付一半。黑影低低說了句。


  李桑柔喔了一聲,放好木牌,往後退了兩步,轉身走了。


  茶坊沒有了,可市場還在,殺手們不過換了個地方而已。


  第二天一大清早,李桑柔就被胖兒亢奮的汪汪聲叫醒。


  打著嗬欠出來,胖兒聽到門響,嗷一聲,在院子裏一個掉頭,摔的狗臉搶地,連爬帶爬爬起來,衝著李桑柔撲上來,站直起來,兩隻前爪拚命撓著,要往李桑柔身上爬。


  李桑柔彎腰抱起胖兒,沿著走廊到通往廚房的寶瓶門,推開門。


  剛剛被大常開辟為廚房院子的偏院裏,南邊一群十幾頭豬,北邊一群幾十隻羊,院子正中,架著兩隻殺豬床,旁邊已經支起了一排兒的結實架子,準備掛殺好的豬羊。


  一排兒十來間西廂房門口,架著一排兒的大灶大鍋,隻隻大灶都是火光雄雄,灶上都燒著水。


  大常和孟彥清一個指揮殺豬,一個指揮宰羊。


  通往二門的偏院門口,螞蚱、大頭,以及幾個老雲夢衛挑著一筐筐的雞鴨進來,扯著嗓子問大常放哪兒。


  胖兒激動的汪汪大叫,李桑柔吸了口涼氣,縮頭回去,咣的關上了門。


  她還是趕緊去鋪子裏吧,別在這兒礙事兒!

  和偏院一比,就顯得十分清淨的正院裏,黑馬已經買了羊肉包子、白菜絲拌雞絲,和一小鍋羊雜湯回來,擺在桌子上,和李桑柔一起吃了早飯,李桑柔在前,黑馬抱著胖兒在後,往鋪子過去。


  今年辦年,黑馬被摘了出來,專職跟著老大,以及看著胖兒。


  畢竟,老大還沒好透,胖兒還沒長大,都不能離了人。


  吃了飯,天空陰陰沉沉,飄起了雪花。


  隔壁廚房院子裏,老孟揚聲喊著,指揮著眾人,趕緊把棚子搭起來,整個院子都搭上!


  李桑柔沒撐傘,裹緊羊皮襖,不緊不慢的往遞鋪過去。


  黑馬挑了個嚴實的籠子,鋪上厚厚的墊子,再拿了塊羊皮裹在籠子外,把胖兒放進去,抱著籠子,跟在李桑柔後麵,往遞鋪過去。


  順風總號前,高的出奇的順風大旗在旗杆頂上迎風卷雪,旗杆旁邊,來遞信遞東西的人群,並沒有被大雪阻住,依舊人滿為患。


  李桑柔站在旗杆下看了一會兒,進了遞鋪,叫過老左,吩咐他趕緊找人,搭起棚子,把外麵的空地全部蓋上。


  老左答應一聲,急忙出去找棚匠,李桑柔站著,又看了一會兒,才轉身往院子後麵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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