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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生死歸途

  巴根台抬頭分辨了一下方向,他已經拖著沉重的雪爬犁走了很久,天就要黑了。前麵就是那座尖峰一樣的高山,他記得很清楚。蒙古人都是天生的軍人,對地形地貌有著驚人的記憶力,他們足跡所在,一輩子也不會忘記,巴根台也一樣。盡管大雪把一切地標都掩蓋了,但是他還是認出了那座山。這座山的穀地有一條小溪,是巴爾忽真河的一條小支流,沿著這條小支流就能走出群山看到巴爾忽真河,河對岸就是他的家。


  大雪把冰凍的小河掩蓋的嚴嚴實實,但是巴根台仍然有信心找到那裏。這時候,他聽到了不遠處的幽遠狼嗥,淒淒慘慘,綿延不絕。草原上無日沒有狼嗥,狼本來就是草原人家生活的一部分,但是在這一刻卻深深觸動了巴根台心中那原始嗜血的欲望,他覺得自己也是一頭狼,他和狼一樣的敏銳,一樣的驕傲,一樣的堅忍無畏,也有狼一樣的亙古哀傷。他回頭觀察,視線所及的一個山崗上,一頭草原狼正在落日的餘暉下引頸高歌。


  巴根台絕不會輕視這個看起來不太大的威脅,這顯然是尾隨他的一頭狼正在呼喚同伴。也許這頭狼已經追蹤他很久了,天馬上要黑了,這頭狼會認為機會來了。黑暗,是人類最脆弱的時候,也是狼群一擁而上最好的掩護。我也是狼,而且是更強悍的狼,我也是森林草原之子!巴根台冷笑著,黑暗同樣也是我的優勢,想吃光我們一家賴以活過這個冬天的獵物,喝光我的血,那要看你們的本事怎麽樣!

  他非常清楚硬拚是不行的,即使他的箭法百發百中還是無法抵擋蜂擁而上的狼群。何況他現在精疲力盡,根本就無法拉開強勁的組合式弓,幾天的饑寒跋涉,已經耗盡了他大半的力氣,他幾乎是拖著雪橇在齊腹深的雪海裏爬行,後麵留下一條深深的雪道。他隻能用他的智慧,用他的勇氣戰勝後麵這些狡猾勇猛的敵人。偉大的草原獵手都明白一個道理:再強大的敵人也有弱點,餓的發瘋的狼最大的弱點就是它們的貪婪,長生天一定會懲罰貪婪的心。


  生死關頭,顧不上鹿皮了。巴根台用M9切開一頭凍的硬邦邦的鹿,把他的匕首塞在鹿腹中。狼是對鐵極端敏感的動物,千百年來鐵對他們的傷害刻骨銘心,隻要有一絲鐵的味道或者聲音它們都會遠遠避開,他必須用濃烈的血腥遮住鐵的味道。要是有狼夾子就好了,巴根台心想,有了那個東西他還怕什麽狼啊,那強大的咬合力本身就是對狼巨大的威懾,一狼被夾,餘狼膽寒。可惜啊,在鐵馬鐙都是財富象征的草原,誰會用寶貴的鐵料製作狼夾呢?要不是好心腸的孟和大叔,他連一把短刀都是奢望啊。


  良久,他取出浸透了鹿血的M9,扯出鹿腸,開始布置他的殺狼陷阱。在這個荒野的雪夜,巴根台拖著爬犁向前走,不斷的丟下一段鹿腸,給後麵追蹤的狼群一點甜頭,這點食物滿足不了狼群的饑餓,卻能讓他們抓狂,直到忘記警惕。走到那條高山下的深穀天已經徹底黑了,巴根台在小溪的右岸布置他的第一個捕狼陷阱。


  一段長長的鹿腸埋在雪下,隻露出一個頭,直通半米深的陷阱,陷阱裏埋著削的尖利的木簽,足以刺穿狼柔軟的腹部。巴根台小心的戴著手套,不讓一絲人的氣味留在誘餌上,即使是再多疑的狼也不會懷疑這是陷阱,何況是已經被血腥的味道刺激的發狂的狼呢。


  在這個陷阱的四周,巴根台又呈不規則的扇形布置了幾個不帶肉餌的陷坑。一狼落陷,餘狼驚恐四散逃竄,哪裏還有什麽多疑警惕之心?必然還有落網的。巴根台的體力有限,他必須最大限度的重創後麵的狼群。


  陷阱布置好了,巴根台割下幾塊鹿肉,從M9後麵的手柄裏取出鐵針,小心的刺入肉中,直到外麵一點看不出來。然後挽起爬犁,沿著冰凍的小溪繼續向東走,隔一段就扔一塊這種帶鐵針的鹿肉。以狼的機敏狡猾,再精細的陷阱也隻能用一次,但是帶鐵針的肉,又是狼無法抗拒的誘惑。隻要狼吞下去,尖利的鐵針就會刺穿它們的腸胃,讓他們哀嚎而死。


  巴根台知道狼群很近了,他能感覺到四周綠油油的微光在密林深處若隱若現,他不敢停留,掙紮著向前走。直到聽到無邊的黑暗中傳來一陣陣淒慘無比的尖叫狂吼,才慢慢鬆了一口氣。他決定休息一會兒,他實在一步都走不動了。為了以防萬一,他砍下一段樹枝削直,作為橫木撐在他的弓上,類似簡易的弩,一旦危急可以隨時開弓射箭,他已經沒有力氣迅猛開弓了,隻有先把箭扣在橫木上。


  箭還沒有上到弦,巴根台就感到身後的密林中有不安的喘息,他腦子一激靈,猛的轉身,一個黑影已經帶著一股強烈的腥臭向他撲過來。


  巴根台已經來不及開弓射箭了,一頭灰色幹瘦的大狼已在眼前,滿口白森森的利齒,熱乎乎臭哄哄的氣息直噴到他臉上。巴根台隻來得及把手中的箭奮力向前刺去,直刺進狼的嘴裏,力量之猛使得箭杆哢嚓一聲折斷了。受到重創的狼哀嚎著倒在地上,又滾起來飛一樣逃竄到黑暗的森林裏。一切快的像閃電一樣,卻耗盡了巴根台最後的力量,他緩緩倒在爬犁旁,再也站不起來了。


  他贏得了生死廝殺,可是饑餓、寒冷和疲憊也終於擊垮了他,他睡著了。他又夢見了他的部隊,夢見了那次致命的演習,夢見了他的戰友,他的老首長,夢見了他火力強大的05式微衝。要是有一把步槍該多好啊,他將是森林之王。但是即使在夢裏他也知道他在危險之中,他心裏有個聲音在大喊:快快醒來!你會凍死在這裏!你會凍死在這裏!但是他怎麽也睜不開眼睛。


  最終救了他的還是他草原獵人的敏銳直覺,當迫在眉睫的危險來臨的時候,他突然醒來了,睜開了雙眼。黑夜裏他看到了離他不遠處兩隻綠的象燈一樣的眼睛,閃爍著凶猛的光彩。他一下子清醒過來,回到了現實,那是一隻雪豹正向他悄悄的匍匐而來,離他不到20米的距離!


  他盯著雪豹一動也不動,他知道隻要他稍微一動,受驚的雪豹瞬間就會撲上來,他沒法進行任何的抵抗。雪豹好像也知道他醒來了,停止了緩慢無聲的匍匐爬行,靜靜的伏臥在雪地上一動不動,和茫茫雪海融為了一體。生死關頭,巴根台出奇的冷靜,他不能動他的弓箭,他根本沒有時間,也沒有力氣彎弓搭箭。


  他死死的盯著敵人的動靜,緩緩的握住了他最信賴的M9軍刺的手柄。他知道他隻有一刀刺中雪豹柔軟的咽喉部位,否則他必死無疑,他隻有一個機會。


  他突然跳起來,發出了野獸一般的咆哮,受驚的雪豹閃電一樣向他撲過來。巴根台沒有後退,也沒有挺起身來迎接雪豹的鋼爪利齒。他知道他一旦退縮馬上就會被撲倒,正麵也不可能刺到雪豹致命的部位。千鈞一發的時刻他做出了唯一正確的選擇,他迎著雪豹的血盆大口撲上去,一下撲到雪豹的懷裏,用頭頂死死盯住雪豹的下巴,使它無法低頭咬到自己,隨後一刀刺進了雪豹的咽喉。


  一人一豹都發出了野蠻可怕的狂吼,一起翻滾到了雪地裏。受到致命傷的雪豹瘋狂的扭動掙紮,四隻鋼鐵一樣的利爪無目的的揮舞,扯碎了巴根台厚厚的皮袍,抓爛了他的胸膛,他的手臂,差一點點把他開膛破腹。巴根台奮力拔出軍刺,雪豹頸部的血一下子噴到他的臉上身上,這隻凶猛的大貓也喪失了最後瘋狂掙紮的力氣,終於縮在雪地裏漸漸沒有了氣息。


  巴根台擦了擦被血迷住的眼睛,慶幸自己又贏了一場驚心動魄的生死肉搏。他的皮袍已經被抓的稀爛,他的胸膛、大腿、手臂整個前半身被雪豹抓的血肉模糊,到處是可怕的大傷口,鮮血流個不停。他知道如果他不處理傷口,自己很快就會傷重死去。


  他坐靠在一棵大樹下,旋開M9軍刺的手柄,取出最後的一根帶著羊腸線的鐵針,一針一針的縫合自己滿身的傷口,劇痛使他在凍死人的冬夜裏滿頭都是大汗。他沒有任何止血的藥品,隻能采用壓迫式的止血法,他把破爛的皮袍撕成一條條的緊緊纏在傷口上,直到感覺血止住了,才靠在一顆大樹下大口的喘氣。


  他失血過多,不知道要怎樣才能拖著1000多斤的鹿肉回到珠嵐阿媽溫暖的氈房。扔下他的獵物嗎?他寧可死在這吃人的森林裏,他怎能扔下一家人過冬的食物獨自逃生。


  振奮了一下精神,他爬到雪橇邊吃了一點生肉,感覺體力恢複了一些。他決定連雪豹也帶上,他想好了,如果僥幸不死走出森林,這張豹皮有大用處。他吃力的把雪豹拖到雪橇上,挽起皮索奮力向前。


  他知道這裏離巴爾忽真河西岸不遠了,他走一步就離溫暖的氈包近一步,離慈愛的珠嵐阿媽近一步。但是他沒有走多遠就摔倒了,再也爬不起來了。他拖著雪橇掙紮著向前爬,他早就耗盡了體力,意識也開始模模糊糊。天亮以後,他看到了森林邊緣的那個小丘,他知道他就在巴爾忽真河畔。意識一時清醒了些,他又開始往前爬,一步一步,一寸一寸。


  有時候他迷迷糊糊的好像睡著了,眼前都是大軍的馳騁,天上戰機轟鳴,地下重裝部隊揚起漫天的黃沙,大口徑火炮在轟鳴,突擊步槍短點射清脆的噠噠聲。他感覺不到累,感覺不到冷,感覺不到山一樣沉重的雪橇,也感覺不到餓了,傷口一點也不疼。有時候醒來就繼續向前爬,他甚至忘記了為什麽要向走,走向哪裏,他隻是無意識的向前。偶爾他清醒過來,回頭看看他爬過的路,感到一陣陣的絕望,因為他以為他已經爬了很遠,但實際隻有幾米。但是他不能停止,他不知道為什麽,仿佛他生命全部的意義就是背負這個沉重的雪橇,象條蟲子一樣蠕動爬行。


  就在巴根台在死亡邊緣掙紮的時候,他模模糊糊仿佛看到了他家那匹老瘦的黃馬,看到了珠嵐額吉騎著瘦馬正在向他奔來,她的身後是兩條小小的身影正拖著厚重的皮袍吃力的奔跑。他知道他們在高喊些什麽,但是他聽不見,一點也聽不見聲音。他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居然一下子跪了起來,雙手高舉向蒼天,用最後一絲生命喊出了隻有他自己能聽到的聲音:

  蒙古額吉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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