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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真的勇士

  第二天,大汗的詔令和必力克同時下達到各個將領,任務明確了,各自歸建,奔向戰場。拖雷帶著他一半的怯薛軍,一部分特種部隊和張柔部5千漢軍騎兵,浩浩蕩蕩南下鳳翔。


  “巴根台巴特爾,這些年我一直想跟你說句話,你卻一直不給我機會。”行軍幾天了,張柔終於鼓起勇氣,策馬趕上巴根台,一臉嚴肅的和巴根台搭話。


  巴根台不看張柔,不耐煩的說道:“有話就說,我很忙。”


  張柔猶猶豫豫的說道:“賈瑀的事情,這些年來我很內疚。倒不是因為我殺了他,當年兩國交兵,各為其主,談不上什麽該不該。可是他是忠義之人,我不該折磨他,對真正的勇士,應該有起碼的敬意。


  我知你和賈瑀情義深厚,對我十分厭憎,可是我們現在同為大汗效力,我的部下無罪。這次擒住完顏守緒之後,如果我不死,我自己去賈兄墓前謝罪,不勞你動手。”


  巴根台冷哼一聲,沒有說一句話。


  張柔說道:“自從我10幾歲從軍以來,殺的人不計其數,豈能沒有冤者。3年前我已經立誓,非與敵作戰,絕不亂殺人。如果因此能救下一些人,也許能告慰賈兄在天之靈。那時候我們都年輕,誰沒有做過錯事?我們和解吧,這樣下去對蜀口作戰不利。”


  張柔的話很誠懇,巴根台聽的出來,他自己又何嚐不是逼走了賈瑀大哥的兄弟,按說自己沒權力指責張柔什麽。可是當年的事情曆曆在目,怎麽也放不下,賈瑀是替自己死的啊。作戰的時候背後下刀子,這種事情他巴根台幹不來,他決定給張柔一個公平死的機會。


  他冷冷的說道:“你我同在蘇魯錠下作戰,我不會拿大汗的大事當兒戲。我不會坑害你的部下,也不會為難你的家人,這方麵你不用擔心。但是你我的恩怨,不是幾句話就能解開的,開封陷落之日如果你我還活著,就是我們決一生死之時。”


  張柔苦笑一聲,說道:“能與草原英雄一決生死,我張柔這輩子沒有白活。就是這樣!一言為定!”說罷,他打馬遠去,消失在長長的隊列中。


  當晚,大軍到達黃河東岸的吉州荒野。吉州和鄉寧早已變成一片廢墟,正是盛夏時節,城內水井汙穢不堪,疫病肆虐,肮髒混亂,就是一座荒城,大軍無法在城內宿營。拖雷下令在黃河古渡口以東的吉州盆地宿營,準備渡河,進軍宜川。


  第二天一早,蒙軍偵騎四出,搜集船隻。工兵則采伐樹木,紮製大木伐,準備擺渡牛羊輜重。蒙古士兵的主要渡河裝備是羊皮筏,把封死的羊皮囊吹漲,一個個綁在一起,上鋪圓木,就是一個古代版的橡皮舟。蒙古人就是用這些簡陋的裝備,渡過了無數的大江大河,從沒有什麽不便。


  忙碌了一天,一切準備停當。巴根台向大諾顏匯報了渡河準備情況之後,沒有在大斡爾朵陪同大諾顏用膳,他要檢查大營的防務。河津以南就是金軍河中府主力,離他們隻有1百餘裏,小心總是沒有錯。


  蒙軍行軍作戰方式,從來不是蝟集一團。因為他們強大的機動性,他們可以在廣闊的地域忽聚忽散,誰也不知道他們主力在哪兒。更重要的是,蒙軍以百人隊為基礎的偵察部隊,可以前出到百裏之外,根本不是金軍前哨那幾個偵騎能抵擋的。


  所以,蒙軍和金軍的作戰過程中,從來掌握著情報優勢,他們能夠在廣闊的範圍內實施戰場遮斷。他們對敵軍的動向了如指掌,而敵軍要發現蒙軍主力難上加難。明明是一隻小部隊,可是在金人看來蒙古人這裏也出現,那裏也存在,自己的偵騎也被大部捕殺,即無法知道蒙軍大隊在哪兒,也不知道蒙軍下一步要幹什麽。稀裏糊塗打,稀裏糊塗敗,稀裏糊塗蒙軍撤退了。


  聽到各個偵察方向的稟報,巴根台放下心來。河中金軍沒有動靜,蒙軍阿勒赤正在各條道路嚴密的監視敵人的動向。他命納爾丁,賈拉塔渾等親信幾個那可兒回去休息,自己縱馬奔上一個高阜,最後看看還有沒有防禦漏洞。


  吉州是黃土高原東南角落的一個小盆地,大路是東西方向,南北方向有一些山間小道,根本無法通行大軍。幾個戰術要點都控製住了,水源也在嚴密保護之下,巴根台緊繃的神經慢慢鬆弛下來。


  夕陽紅的像一團火,正緩緩西下,黃河從北麵奔騰而下,日夜不息。四周群山和漢中高峻的山嶺不同,這裏的山都是平頂,被稱為原,原下溝壑縱橫。盛夏季節,原上蒼翠蓋住了黃土,顯得雄壯又生機勃勃。暑氣正在減弱,1萬多大軍就在原的下麵紮營,營帳林立。最外層是勒勒車構成的簡易防線,牛羊散布在荒野吃草,營地炊煙嫋嫋,好一派壯麗山河,悠閑景象。


  遠處山腳下,兩個年輕人正在生火烤羊肉,那是蒙哥和兀良哈台。巴根台拍拍胯下天馬,沿著山間小路向二人小步快跑而去。


  不一刻,來到二人麵前,他跳下戰馬。兀良哈台走上來把馬牽到一邊,和他們的馬栓在一起。蒙哥王子招呼巴根台坐在一張羊毛氈上,羊已經烤的焦黃,羊油滴在下麵的火苗上,發出嘶嘶的聲音。


  兀良哈台安頓好馬匹,走過來也坐下。薄薄的切下烤好的羊肉,放在盤子裏,撒上點鹽和野蔥,遞給蒙哥和巴根台。


  巴根台邊吃邊說道:“你們在這裏好享受啊,怎麽都不說話?”


  天已經完全黑下來,火光映在蒙哥年輕的臉上,滿是憂愁。他說道:“老師,我是最出色的特種兵。我那一批學員最後隻有8個人留在了特種部隊,我就是其中的一個,所有的訓練科目,所有的文化課程我都是最優秀的。


  我從沒有違反過軍紀,更從來沒有違反過戰術紀律,我從來都是按條令條例打仗。可是為什麽我就打不下衛州?為什麽我獨立指揮的第一戰就讓我輸的這麽慘。他們一場夜襲就把我打垮了,我一切都是按照條令條例執行的夜間警戒,我沒有疏忽大意。我怎麽也想不明白,我到底做錯了什麽,長生天要這樣對待我,讓我在所有人麵前丟臉,丟大諾顏和你的臉。”蒙哥痛苦的底下頭。


  巴根台無聲的笑了,他拿起羊皮口袋喝了一口馬奶酒,說道:“殿下,我記得20年前,咱們特種部隊剛剛成軍,在訓練演習中所向無敵,所有的特種兵都傲氣衝天,所有的人都認為我們天下無敵。偉大的成吉思汗信任我們,命我們作為攻克中都的主要突擊力量。當夜,我們炸開城門,突入城內,重傷了金軍大將完顏綱,突入到皇城之下。


  但是金軍用一種最原始的火炮開了幾炮,就造成了我們全軍的崩潰。金人趁勢反擊,把我們趕出了中都城。你老師我,指揮特種部隊的第一戰就是個大敗仗啊。”


  蒙哥吃驚的說道:“老師也打過敗仗麽?可是我們特種部隊的教材上沒有寫過這次戰例啊。”


  巴根台說道:“你師傅何止打過敗仗。當年在山東,忠義軍數萬大軍讓我葬送幹淨,現在想來還痛心不已啊。他們都是我從最簡單的識字識數開始教出來的學生,忠勇無雙,為理想之國而奮戰。可是因為我的無能,他們大部分陣亡了。


  世上沒有長勝將軍,那是神話,不是真實。但是對於沒有上過戰場的人,需要神話的激勵,所以才有了你老師無敵的威名。”


  巴根台的一番話讓蒙哥徹底震驚了,他從小就是在蒙古英雄的史詩之中長大。他的祖父,他的父親,他的老師都是這些史詩中的傳奇,難道這都是假的麽?


  巴根台知道衛州之戰對蒙哥的影響太大了,也許會是一生,他要從馬上失敗中走出來,索性好好和他談一談。巴根台指著黃河說道:“在我們北麵葭州,埋著我的老長官木華黎國王。在我們南麵河中府,埋著我的好友石天應都元帥。當年木華黎國王大攻關中,石天應據守河中府,掩護著我們蒙古大軍的後路,他兵敗戰死。而木華黎國王屢攻鳳翔、京兆不下,抱憾而退,於葭州無定河邊去世。


  木華黎國王威名何其之大,但是他也會打敗仗的,石天應也一樣。就在幾個月前,速不台巴特爾在倒回穀大敗,失吉忽禿忽在商於道大敗,輸的痛心疾首,痛不欲生。不要說我們這些人,就算是成吉思汗,也打過敗仗啊。世界上從沒有打過敗仗的,也就隻有你的父親大諾顏一個人吧。”


  巴根台深深的歎了口氣,說道:“難道你比成吉思汗還要英明麽?連他都會失敗,你就失敗不成?這是當年木華黎國王對我說的話。這麽些年我懂得了,真正的勇士,不是不會打敗仗,而是如何麵對失敗。是在失敗中奮起,還是在失敗中沉淪。


  成吉思汗勇敢的麵對失敗,所以成為了世界的征服者。而太陽汗,王汗,劄木和那些人,當年何其強大,何其不可戰勝,為什麽他們會失敗?為什麽黃金家族會崛起?就是因為我們不怕失敗,我們勇敢麵對失敗,而他們經不起一次挫折,一次失敗就會徹底垮掉。


  殿下,長生天不會讓一個人輕易得到人間的榮耀。他會一次一次的考驗你,失敗的戰爭,離去的親人,疾病、貧窮、饑餓、嘲諷、卑微、痛苦,他會用無數的磨難磨練你。你隻有戰勝這些,才能成為真正的王者。如果你連一次小敗仗都承受不住,你就不是長生天選定的勝利者,也不是成吉思汗的子孫,不是也客天諾顏的兒子!”


  “我明白了,長官。我不會倒下的,我會奮勇向前,至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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