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棒喝
你再有錢，開的車再貴，趕上秋冬之交，你也得開著豪車幫你媽往家拉白菜。
你混得再牛，再出名，回到家你也是兒子，老爸一瞪眼，你再無奈，也得跑好幾趟往家裏搬東西。
晚上，彭媽下廚，置辦了一桌子的菜，招呼孔泉和小孫都在家裏吃，孔泉還陪彭爸喝了二兩，然後才無論如何都婉拒了留宿，跑酒店住去了。
他倆其實很惶恐，倒不是說低人一等什麽的，關鍵是彭爸彭媽真的拿他們當客人待，捧得太高，反倒把彭向明踩到底下去了，讓他倆都極不適應。
但是等他倆走了，彭爸卻教育兒子說：“你現在是有錢了，事情做得大，少不了得找各種人幫忙，你就記住一條，越是身邊人，越得厚恩厚待，得交出感情來，這樣將來你有啥事兒，離你最近的這幫人，一來不會背叛你，二來他願意給你賣力氣、出死力！你不能那樣高高在上的！”
彭向明也是無奈，他其實心裏有數，對小孫也好，還有助理小方，各種待遇給的其實都很高，孔泉就更不用說。
而且他平常也根本談不上什麽架子，對他們很好的。
但這個時候，被自己老爸教育了，他也隻能乖乖地點頭答應。
但彭媽就沒那麽多話，客人走了，她就先把碗筷往廚房一收，也不忙著刷，過來坐兒子身邊，聽他們爺倆說話，盯著兒子看，怎麽看都看不夠。
胖虎很傲氣，被彭向明抱到懷裏揉搓了一陣子，抬爪子跟他比手速。
這家夥越來越肥了。
彭爸爸問：“我看有人說你那短片，都是別人替你導演，你掛的名，是真的假的？”聽說是假的，連劇本帶導演，都是出自彭向明之手，就肯定地點了點頭，認真地指點，“你拍的都挺好的，就是要這樣，拍這些正能量的東西！”
彭向明最近憋了一肚子的話，覺得跟柳米、跟齊元、跟老安，包括趙建元什麽的，都不大好說，這時候就有心想跟自己爸媽聊聊，但轉念一想，他倆也不懂，說了白給他們添心事，就忍下了。
結果彭爸主動問：“還有最近你去參加那個什麽活動，我看你接受采訪，說是要拍自己的電影了？你也記住，一定要繼續拍正能量的東西。”
“呃……”彭向明憋不住了，長時間有事情憋在心裏，沒人可以聊聊的感覺，實在是太過憋悶，於是他說：“我想拍的這個東西，可能有點……不是太正能量，我想借由一些東西，來反諷一下……”
沒想到彭爸直接擺手，“別弄那個！”
“……”
彭爸臉上露出一抹諄諄神色，但說出話來，卻出乎彭向明的意料，“你不是說要去春晚嗎？還是你自己唱那種？叫獨唱是吧？你不是說挺不容易的，這個待遇正常情況下輪不到你？……那你就得咂摸咂摸了，這是為啥！”
“呃……”
為啥，還能為啥？
因為《追夢人》的故事版v出來之後，主題一下子凸顯出來，得到了好幾家官媒的轉發和力挺，給的評價也是相當的高。
彭向明早就明白這裏麵的意思，但這個時候，還是恍惚有所悟。
“爸爸跟你說，咱國內跟國外其他地方都不一樣，你搞藝術是搞藝術，但不能瞎搞，得選對方向！不是完全不讓你弄那些個別另樣的，但是有一個，在咱們國家，最容易成功的一條路，就是把事情做到國家心窩子裏去！懂嗎？”
這對他來說，實在是少見的不那麽高大上，很功利也很現實的一番話。
彭向明心念電轉，“這個……”猶豫片刻，他還是想辯解一下，“我覺得……”
彭爸爸擺手，“我知道你想啥，要是不弄點個別另樣的，哪顯出你的本事來？是這個意思吧？其實……錯啦！”
“……”
彭爸爸侃侃而談，“爸爸不懂電影，也不懂什麽藝術，爸爸隻是想告訴你兩條，第一條，在咱們國家，永遠是官本位，國家需要的東西，就是好東西，就算你弄不好，國家出人出錢出力，也會讓你賺到錢，你要是弄得好，出彩了，國家能把你捧到一個自己都不敢想的位置上！就好比你那《追夢人》，你在電話裏不是還跟你媽說，你自己都完全沒想到，會火成那樣嗎？”
“……”
“第二條，這天底下的人，別管你走到哪兒，都有壞人，但別管你走到哪兒，都是好人多！你搞藝術，你弄的東西是給好人，給善良的人，給熱愛國家熱愛生活的人，給正能量的人看的，你的市場一定比拍給一小部分人看的那種要大得多！”
彭向明猶豫了一下，“爸，反諷也好，揭露黑暗也罷，也是拍給好人看的，不是拍給壞人看的！您這個概括就太……”
彭爸爸不屑地哂笑，“你少來這套，真正的好詩，從來都是直抒胸臆！李白就是看見什麽寫什麽，日照香爐生紫煙，遙望瀑布掛前川，你告訴我，哪一句話不是實實在在的看見什麽寫什麽？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這個你覺得不寫實嗎？他寫的就是瀑布！”
“什麽叫本事？怎麽顯出本事來？顯出本事來就是所有人都能看見的東西，我就去寫它，但我寫出來就是比你們好，這叫本事！誇張啊，想象力啊，這些老師告訴你叫手法，其實不是，這就是才華！”
“天底下最堂皇正大的才華！”
“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寫得多好！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他就是罵街！氣的不行，那就罵！得意的不行，那就顯擺！”
“你掰扯掰扯，古今中外，有誰寫詩能寫過李白？杜甫那麽厲害，見了李白就跪！他不是跪李白的正，他自己也很正，憂國憂民，他跪的，是李白的才華！”
彭向明不知不覺間陷入沉思。
其實老爸說得這些，乍一聽挺亂的，但不知道是不是原主留下的記憶，使得彭向明本身就對老爸的說話風格極為熟諗的關係，他還是很快就聽明白老爸話裏的意思了。
謳歌與諷刺，是一切文學和藝術的最主要的創作思路，兩者不分高下。
但諷刺更容易出水平很高的藝術作品。
然而，謳歌是一條更寬廣的道路。
簡單梳理，即便是被影迷們捧上了神壇，《低俗小說》、《兩杆大煙槍》等作品，在觀眾的普遍接受度和認可度上，是永遠也比不上《鋼鐵俠》和《複仇者聯盟》的——為什麽？明明《低俗小說》是神作，而漫威連續劇被無數人吐槽啊！
再往深了想想，好萊塢電影稱霸全球，除了的確牛逼的電影工業做支撐之外，電影裏的很多理念和想法，也的確是全人類共同認可的。
但凡是全球其它地區票房超過北美票房的，一定是三觀被全球普遍認可的。
你別管它拍的是不是真的，誰不向往大房子漂亮老婆兩三個娃一條大狗的生活？別管你愛不愛米國，當全人類的危機時刻，有那麽一個人挺身而出，拯救了全球，你心裏也得承認他是英雄啊！
簡而言之，正能量！
…………
跟老爸劈頭蓋臉的“棒喝”不同，彭媽關心的東西更實際。
你現在有多少錢啦？
我看你發的那些短視頻，你還出去做商演，你現在唱一首歌多少錢？
那個女孩是叫蔣纖纖吧？看著還挺漂亮的，是你女朋友嗎？你們考沒考慮過結婚的事情？……要小孩不急，媽媽不急！
哦，不是啊！
沒有，媽媽不催你！
但你要記住啊，談戀愛就談戀愛，別管跟誰，咱得奔著結婚去，你可別跟那些明星似的，動不動這個那個的，爸媽可不高興。
…………
深夜，躺在自己熟悉的床上，彭向明卻遲遲地無法入睡。
翻來覆去，胡思亂想。
從《追夢人》出乎意料的大紅大紫，到春晚的獨唱邀請，到自己現在在歌迷、在國家眼中的“人設”，到《低俗小說》，到《瘋狂的石頭》，到《鋼鐵俠》，再到看過的一段視頻裏，在某位學者的演講上，所有的聽眾齊聲高唱《我的祖國》，再到《戰狼》超乎預期的高票房。
睡不著，他後來幹脆爬起來，開門出去，找了半天，總算在茶幾抽屜裏找到了煙和打火機，抽出一支來，點上了。
忽然主臥室的門打開了，彭爸爸穿著拖鞋出來，一眼看見沙發上的彭向明正在抽煙，愣了一下，瞥一眼他手裏的煙，先回身關門，然後問：“你怎麽不睡？”
“呃……我想事情。”
彭爸爸又看一眼他手裏的煙，彭向明愣了一下，趕緊要掐。
彭爸爸擺擺手，“算啦，早就知道你抽煙了！抽吧，抽吧！”
頓了頓，他自己也過來，抽出一支煙，點上了，卻說：“不過你是個唱歌的，煙就最好還是少抽，對嗓子應該是不好的。”
“嗯，其實我都好久沒抽了，就忽然想抽一根。”
“嗯。戒了吧，戒了好！”
“嗯。”
父子倆平靜地各自抽完了一支煙，各自回屋。
從頭到尾，胖虎冷眼旁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