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葉予珍又在那邊說道:“我這上樓,一個人靜了沒多久,就回過神來了,想起來無意冒犯了道友,心裏很是過意不去,這我早上聽完講道,就在這裏等著道友了,就想對道友賠個不是,也還請道友千萬別跟我這蠻人計較。”
葉予珍此時硬貼上來“道歉”,沐寒若是不想和她耽擱,直接冷臉上樓或者說句“不妨事我還有事”然後轉身就走就可以,畢竟葉予珍這人,顯然不是沐寒露一點好態度就能轉而不敵視她的。
甚至,她和葉予珍維持麵子上的和平都是沒必要的。就算沐寒此時拂袖而去,明日早上五人同行,葉予珍也是不敢對她表現出什麽的。
理是這個理,但沐寒不是慣於恃強淩弱的人,性子雖沉穩執著有主見,卻並不足夠強硬,她因沉默顯得冷淡,但性情實際上有些軟和,所以此時應付得很勉強。
唉,還有,葉予珍這道歉歸道歉,先不說真心不真心,就這說的話,她挑不出什麽毛病來,但聽著怎麽聽怎麽別扭,怎麽不想聽。
“我下午在大堂裏坐了一下午,有人和我說,這家客店白案是極好的,我就點了四碟點心,吃著果真很好。我見道友早上在這裏用了朝食,想來對他家也是讚賞的,就想請道友用頓晚膳,算是我賠罪的心意。”
“這便不用了,我晚上還有事情——”
“道友這裏推拒,倒叫我好生不安。不過一頓晚飯,耽誤不了道友許多時候。我那邊已經讓店家把吃食都備上了,隻念道友賞個臉去席上略坐一坐,不然,我這歉意也好沒誠意!”
葉予珍也不知是什麽地方來的散修,平時說話還好,聽不出什麽不對來,這會兒語氣很急,方言就帶出來了;若隻是口音有些不同那還好,可除了口音,方言還包括說話時的用語與造句方式,如今她這說話習慣和沐寒常聽的也不一樣,口音也有些奇怪,沐寒反應著就有些吃力,她這裏愣了愣,那裏葉予珍就有了活動空檔,直接拉起了她一隻手臂。
可不就是沒誠意嘛!沐寒被葉予珍挽住了手臂後,才把葉予珍說的那一大串話理解完。
但她還真不好直接喊破“你不就是敷衍了事”。
很難主動接近別人,同時對別人的主動接近很難拒絕,哪怕明知這人滿口話找不見一絲真心。
這就是沐寒性格上最大的問題。
也幸好她是個有主見的人,如此才不至於徹底陷於被動,處處受製於人。
沐寒被葉予珍拉著入了席。
好飯好菜,好茶好湯,隻是這桌邊坐的人令人實在沒有胃口。
更讓人難以忍受的是,葉予珍還總是引著她說話,問東問西,偶爾還沒話找話,硬生生逼得對她嚴防死守的沐寒,漲了個說話滴水不漏的本事。
葉予珍點了滿滿一桌,雖以點心穀物羹為主,素菜多葷菜少,能看出她並沒有點多少貴的,但按白馬城這幾日的物價估算一下,這一桌粗粗一數不下十顆靈珠,對練氣四層的普通散修來說完全稱得上是破費了;沐寒卻吃得食不知味,隻覺桌上種種沾了牙舌,都是味同嚼蠟。
直挺挺地挺了近半個時辰,此間事才算告一段落,沐寒強打著笑臉謝了葉予珍,然後便急急上樓了,連自己早上囑托過店家什麽都拋在腦後了。
這餐飯,實在是吃得沐寒心累,倒像是一場苦難,沐寒正陷於其中急著尋求解脫。
隻是葉予珍也住在這裏,沐寒上樓,她也緊緊跟著,嘴裏還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連累沐寒要繼續打著精神頭應付。
上了樓,葉予珍還非要送她進門,她無奈去推自己房門,心裏卻在想,早知道剛剛吃罷飯的時候,就托個理由出門呆一刻再回來了。
也不成,萬一葉予珍又跟出去,更頭疼,還不如現在,忍一忍馬上就能結束了。
正想著,沐寒一推門卻沒推動。
沐寒愣了愣,下意識又推了兩下。
門從裏麵閂上了。
沐寒一下子把她今早走前辦的事想起來了。
但這時候才想起來就有點晚了,屋裏人開了門,是個婦人打扮的女修:“道友有事?”
那人開門時臉上戒備很重,不大善意。
可以理解……昨晚她被仙衛叫醒的時候,估計也差不多是這個表情。
“沒事沒事,抱歉,在下進錯房了,是在下的不是。”
估計是客房給她空出來地方了,不過這麽快就有新人住過來,也是出乎沐寒意料。
婦人臉上透出狐疑和不信來,葉予珍不易覺察地撇撇嘴,表情卻很客氣。
沐寒賠笑又說了兩句抱歉,那被驚擾的女修也不知信沒信,搖搖頭表示不在意,便直接關了門落了閂。
葉予珍還站在旁邊,這時對沐寒道:“想來是我話多,讓道友走岔了。”
“不是,”沐寒勉強道:“我早上換房了,隻是忘了。我下去找掌櫃問問給我換去哪裏了。”
葉予珍又要跟著走,沐寒推拒道:“不必了不必了,是我一時疏忽,下樓問問掌櫃就成了,不耽擱葉道友時間來陪我來回跑了,葉道友先回房吧。”
葉予珍又跟了幾步,這回沐寒推拒地極堅決了。後來拉拉扯扯地實在不像話了,才住了手,隻說明早出發時再見。
沐寒可算是得了喘息的機會。
待下樓問過掌櫃,掌櫃果真是給她換了普通客房,沐寒心裏高興,想著總算是該能有個活動的地方,不至於在床上困著。
沐寒想換房,主要也是想要套桌椅,能有個好好畫符的地方,再準備一些二階的得用符紙。
客房果真沒叫她失望,雖說擺設什麽的都很普通,甚至略有些簡陋,但除了床鋪和矮幾外,還有飯桌和高腳凳,已經足夠滿足沐寒的需求了。
沐寒把葉予珍從自己腦子裏徹底趕出去,坐到桌邊開始整理今天聽講道的收獲。
……都快入夜了,才開始整理這些,葉予珍是真的耽誤她事情了。
這一反思整理,金趙兩位長老的區別便顯出來了。
沐寒聽講時,並未覺得兩人講的內容質量上有太大的差別,也並未覺得兩人傳授過程中有所藏私。
兩人皆是深入淺出,極盡詳細。
但重溫那些內容時,有些當時注意不到的東西,便很明顯地顯露出來了。
趙長老講得很細,沒藏私,但經不住人反複琢磨。他就是很單純地演示了兩種三階的丹藥的煉法,當然,也算是給少部分丹術階位不高,或者家底不豐的修士傳授了兩種常見三階丹藥的丹方。
他傳授的內容僅限於這兩種三階丹藥,最多再包括統共四五種靈藥、十幾種普通藥材的藥性,但這些,他講的內容都是市麵上流通的書籍裏有寫的,並並沒有額外補充些什麽。
至於他煉丹過程中使用的養丹訣、保丹訣、收丹訣什麽的,更是一句沒提,他使用這些手訣不過就是給下麵的修士看個熱鬧,這種東西,不是看幾遍後動作上能依樣畫葫蘆了就是“學到了”的。
回憶他的道場,過程就仿佛在默背經文,過一遍就發現,你記住了就是完成了、通透了,想再往裏琢磨,那是沒有餘地的。
金長老講的東西,則經得住人琢磨。他看著是在道場上即興畫了六七個符文,但回來後回想他傳授的內容,會發現那六七個符文,每個符文後麵可以引申出幾個甚至十幾個別的符文。
令人頗有觸類旁通、舉一反三之感。
當然,利用相生什麽的來畫異屬性符文,這就暫時還是算了吧。
對符文和靈力沒有足夠的領悟積累,想辦到這點就是做夢。
沐寒想著早上開講時金長老擊掌的節奏,若有所悟,明明正分心,筆下卻畫出了一個又一個成功的二階符。
金長老……拋開喝酒乘醉這點不去想,隻去想他傳道時的姿態,隻去想那份乘興隨意的瀟灑……
生生地惹人豔慕。
若有一日——
紙上靈氣驟然散盡,筆尖一頓。沐寒驚覺自己今晚畫毀的第一張符出現了。
她歪了歪頭,活動了一下頭頸,將那畫廢的符紙擲開,摒棄雜念,專注畫符去了。
佘蘭山之行在即,若有差錯,種種皆是空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