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生辰禮(3000字)
忙忙碌碌一下午,她得意的摩挲著木盒,暗暗自誇一句,真是心靈手巧。
“冬兒,大少爺回府了麽?”
丫鬟一邊收拾衣物,一邊回:“半刻鍾前,您不是剛問過?”
“呃……”她伏在桌邊,晃起腿兒,“要不,你再去看看?”
“……好吧。”
冬兒隻得擱下疊了一半的衣衫,來到院子裏,爬上木梯張望。
幸虧一牆之隔,不然這來來回回的,準得累死。
須臾,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她期待的直起身。
“小姐,沒呢!”
丫鬟拭去額際薄汗,氣喘籲籲道。
失望趴回,覷著夕陽漸漸沒入雲層,果斷捧起盒子:
“算了,我直接到隔壁等吧。”
這一等,從日落等到夜闌入靜,從酉時初等到了戌時末。
她坐在涼亭內,支著額,麵前赫然一壺喝光的酸梅湯。
小白窩在懷裏,吐著粉舌,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四小姐,您餓不餓,還是先來盤糕點,墊墊吧?”穆山陪在一旁,好心勸道。
她擺擺手:“不用了,不差多一等會兒。”
起身,將小狐狸輕輕安置進小窩,伸長脖頸,眺望著黑黢黢的長廊。
“阿山,消息確定送到了嗎?”
“送是送了,可爺看沒看,便不得而知了,通常來說……”穆山欲言又止,“要不,您明天再來?”
不高興的嘟起嘴巴:“明兒,就不是生辰了,寓意不同。”
某種程度來說,她是個很執著的人,打算好的事,若達不成,寢食難安。
他要是敢不領這份情,哼,趕明兒就往那藕粉桂花糕裏摻點巴豆……
“啊,回來了。”
隨侍耳力好,自是最先聽到,沒一會兒,月牙門處果然出現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歡呼一聲,興奮的迎上前:“暮哥哥!”
“有事?”他臉色平和,但少了平日裏的輕鬆恣意,隱著些許煩躁。
沒多在意,她舉高禮物,脆生生道:“生辰安康,送你的。”
今夜無月,星子分外璀璨。
星光照亮了小姑娘甜甜的笑靨,投映在幽暗的鳳眸裏。
他微微一愣,緩了神色,卻仍然沒去接那盒子,淡淡道:
“我不過生辰,你早點歇息。”
說罷,錯身而過,往寢臥走去。
小手僵住,杏眸瞠圓。
天哪,這哪像是他該有的語氣?
突然之間,有點懷念那副邪佞的樣子了。
“不看看是什麽嗎?”
三步並兩步追上,索性打開蓋子。
他垂眸,盒內是一支做工粗糙的毛筆,筆身打磨得還算光滑,刻了一個“暮”字,筆頭幹癟,用料倒極好,應是山兔背部的黑尖毫。
總體來說……
“好醜。”
“你——”她下意識要懟回去,可當瞥見他眼底熟悉的嘲諷笑意時,硬生生忍住了。
得,生辰當天最大,就“縱容”他一次罷。
“這杆兒可是湘妃竹。”她抿了抿唇,低低解釋,“大夫人種的,意義不同哦。”
黑瞳一縮,他厲聲道:“你去了清秋苑?”
楚淳肅然下令的禁地,一旦抓到,受寵如她,亦難逃家法伺候的命運。
小養女膽兒肥,敢捋虎須了。
“那院牆不高,我靈活得很。”她嬉皮笑臉的,“唉,沒辦法,誰叫你金山銀山搬不完,估摸著送什麽都不入眼,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美觀且實用。”
他默默的歎了口氣。
美觀是絕對搭不上邊兒的,至於實用……
能不能用,還很難說。
她頓了頓,加上一句:“留個念想?就當……大夫人在陪著你。”
小心翼翼的口吻,擔心觸怒他敏感的心思。
誰不懷念真正的親人?隻不過有些人,將情感深深掩藏了。
而藏得太久,會生病的。
沉寂片刻,他終是伸手接過。
“嗯。”
原以為收了東西,就能獨享清淨,豈料她意猶未盡,蹬鼻子上臉道:
“生辰禮僅是驚喜的一小部分,接下來,皆安排得妥妥的,離子夜還有兩個多時辰,來得及,走吧!”
“……”
不知道現在把她敲暈扔回海棠苑,還來不來得及。
一高一矮兩道身影自後門溜出,跨上了矯健的駿馬。
夜色蒼茫,涼風習習。
令他產生了一種,總角小兒貪玩,瞞著親眷,偷跑出府的詭異感。
事實上,沒人關心管教,更沒人在乎他去哪。
就算某一天消失不見了,想必也不會有誰惦念。
唯有殺戮,唯有一張張驚恐痛苦的臉,唯有不斷攀爬,才能讓他感受到,活著的意義。
“暮哥哥。”
嬌嬌軟軟的嗓音混合著風聲傳至耳畔,如一粒石子投入深潭,漾起一圈圈漣漪。
眸底的陰霾,不由散了。
“嗯?”
她撫著順滑的鬃毛,讚歎:“好漂亮的馬兒,有名字嗎?”
上回十萬火急,加之天色極暗,隻知是匹高頭良駒,此刻細瞧,甚是與眾不同。
“銀霜。”
“通體烏黑,頸部和四蹄呈銀灰色,曉風夜涼,月染銀霜……”她笑眯眯道,“真是個好名字!”
仿佛在附和,駿馬打了個鼻響,驕傲的昂起頭,蹄下越發生風。
兩刻後,來到她指定的地點。
兩人站在一家鋪子前,一個愕然尷尬,一個抱臂嗤笑。
“這就是你所謂的安排妥當?”
且不談老舊的招牌,目測可容納不超過十人的大小。
關鍵,門板緊閉,白跑一趟。
原本沒什麽食欲,這一折騰,他還真餓了。
她小聲哼唧:“怪你,回來得太晚……”
他氣笑了:“難得請客,就不能挑個正經酒樓?雲玖卿,你摳得可以啊。”
“那不一樣。”她咬了咬唇,嗔怒的一跺腳,衝到鋪子前,抬手輕叩,“徐老爹,開開門喲——”
連喊帶拍,好半晌,總算有了動靜。
半扇門板卸下,探出頭來,年約五十的老者,睡眼惺忪,臉色很差。
他看著她雙手合十,嘰裏咕嚕不知說了些什麽。
末了,聽得那老頭冷淡的回道:“沒有菜,隻有麵。”
“鹵豆幹?”她打起商量,“徐老爹家的豆幹最好吃了。”
“嗯哼。”算是默許。
“加份小炒肉吧,哎呀,既然開了火,幹脆再來盤糖醋鮮魚、三鮮豆腐、豌豆涼粉……”
“停停!”老者目瞪口呆,驚得連眼角的皺紋都撐平了,“你個小丫頭,訛人的本事一套一套的,當你家哥哥是宮裏頭的皇子啊,整起滿漢全席了。”
她嘿嘿訕笑。
不好意思,猜對。
徐老爹斬釘截鐵:“就豆幹,多了不幹!”
“成,成,麻煩您多淋點澆頭……”
鋪子裏亮起昏黃的光,她站在路邊招手,杏眼彎彎。
“暮哥哥,快來。”
木紋斑駁的小桌上,擺著兩隻熱氣騰騰的大碗,一把細細的麵條浸在湯汁裏,碼著清爽的冬筍肉末,外灑一層碎蔥花,色澤鮮明,香氣十足。
她遞過一雙拭淨的的竹箸,催促道:“試試。”
他未動筷,先執勺嚐了口湯。
濃鬱鮮鹹,確實不錯。
悠悠抬眼,卻見對麵的小姑娘已挑了一筷子麵條,正鼓起腮幫子呼呼地吹著,待稍涼,忙不迭的吸溜起來,嘴唇沾上一層湯汁,水潤潤的,愈加嫣紅。
她吃得快,但絲毫不顯粗魯,隻會讓看的人覺得,食物似乎更美味了。
這時,老者晃晃蕩蕩的走出,將小碟擱下,交代道:
“記得關門。”
“好。”她乖巧應喏。
徐老爹打著哈欠回後院了,鋪子裏隻剩他倆,以及一盞小油燈。
她咬了口豆幹,滿足的歎喟:“九年了,一直是這個味道呢。”
“阮夫人帶你來的?”他有些意外。
搖了搖頭,輕輕回:“是娘。”
他頓時明白,指的為雲朗將夫人,她的生母。
戳著豆幹,她慢慢道:“別看在侯府挺受寵的,其實啊,並不是很討喜呢,至少……記憶中的娘,待我總是冷冷的,印象最深的一次,大概三歲多吧,雪天路滑,出門即狠狠摔了一跤,棉褲破了,膝蓋滲血,我嚎啕大哭,希望娘親能哄一哄,然而一身暖裘的女人,一動未動,那眼神,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
“最後,還是奶娘抱起了我,反複念叨著‘小乖乖不哭,哭了會不好看的,大家喜歡愛笑的孩子’……”揉了揉鼻尖,她揚起唇角,“當然,爹爹很疼我的,可惜呀,一年到頭見不了幾麵。”
“有一天,奶娘為我換上白色衣衫,叮囑待會兒要多磕幾個頭,因為爹爹將永遠留在家裏,不會走了,我很是開心,不懂死亡的含義。”
“後來,娘病了,日日臥床,形銷骨立,可在我五歲生辰當天,竟起了個大早,梳妝打扮,氣色恢複了七八成,牽著我來到這裏,點了一碗麵及幾份小菜。”小臉浮起向往的神色,“她笑得很溫柔,還給我夾菜……”
“不過……到底沒能熬得過那個冬季。”
他靜靜地聽著,眸色晦暗不明。
“所以,隻要想他們了,就會來坐一坐。”她很快調整妥心情,恢複了愉悅,把他的瓷碗往前推了推,輕快道,“這長壽麵呀,有娘親的味道呢。”
從未對侯府眾人提過往事。
抱養的孩子,一夜長大。
起初,怕說了,引起大家的不喜,認為是個養不熟的。
後來,更開不了口。
宣武侯府,為她第二個家。
隻願帶給家人歡樂,心頭的這一點點苦澀,獨自埋藏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