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紅糖水（二）
白之輕輕側頭，對準眼前那雙蓄滿水光濕漉漉的眼眸，無辜又真誠。
“葉苒朝，你腦子裏一整天想什麽呢，倒出來看看是不是全是黃色廢料？”
眼前被反駁的女生顯然不服氣，嘟起嘴，輕巧巧地移開自己倚靠在白之肩膀上的臉龐，眼神飄忽不定，在許夜和女孩之間來回交錯。
“不是，小白同學，您這是對許夜同學有想法？我還沒急呢，你急什麽？”
若無其事地撇撇嘴，女孩並未與她繼續話題，隻是拿起攥緊的語文書，擦著她的衣角輕飄飄轉身離開，風中飄逸著女孩似是隨口留下的話語：
“我和他，都不是一路人。”
葉苒朝沒能抓住最後想要停留的那陣風，錯失了轉身的最好時機，在轉頭看向白之的時候，隻能依稀捕捉到那個總是昂首挺胸，鶴立雞群似的背影。
“一路人？”歪頭疑惑，仍是想不出究竟。
看著天邊總是沒心沒肺，獨自炙熱的太陽，心情瞬間鬆動，
“那就暫且擱置一邊，等哪天遇見這樣的難題，我還有尹暮呢，讓他慢慢去想。”
一路上，人群擁擠。樓梯道人聲鼎沸，葉苒朝隻覺得燥熱難耐。小腹處的酸脹感愈發強烈，撕扯著她的身體，將她不住向下拉拽。
“同學，你沒事吧？”
身邊已經有同學注意到角落裏一直停滯的女孩，一直低垂著頭，捂著自己的小腹刻意錯過了一批又一批的人群。已經有不少人向這邊投射來好奇的目光，女孩看上去柔柔弱弱的，無精打采。
眼前的女孩抬起頭，光潔白皙的額頭上已經沁出顯而易見的汗珠，黏著著蓬鬆的劉海，濕噠噠地擰在眉間，飄忽的眼神隨意掃視著一周用怪異目光看著她的人群，看似輕易地擺擺手，努力直起腰板：
“我沒事，謝謝。”
她可不想成為被圈獸的動物，去接受路人憐憫的目光。
善意可以接受，憐憫不值得包攬。
3班的後門被輕輕關上，門前的名單表在輕微的幅度下被悄悄揚起，隻是柔弱又短暫地在半空中停留，隨即便蔫噠著垂下，依舊服帖在鐵門上。
一時喧嘩，被徹底掐滅。
一節課的距離還是很遙遠的，尹暮幾乎是踩著鈴聲衝出班門，下課的小店不如放學後鬧騰，但也稀稀散散有幾個到處閑逛的同學，吊兒郎當地，背著手亂晃。
站在貨架前，尹暮看著眼前亮起的手機屏，仔細將圖片放大，慢慢與貨架上的物品做著比對。漸漸向下滑動，反複翻找著評論，最終停滯。
纖細白皙的手指停留在盈盈發光的手機屏幕上，燦若星河的眼眸卻緊盯貨物架。
“阿姨，多少錢?”
少年的聲音略帶清冷，單手舉著手中似乎與他格格不入的商品，語氣鎮靜，波瀾不驚。
小店阿姨抬頭看著眼前清風明朗的男孩，反複打量，但也隻是眯著眼笑，一言不發，樂嗬嗬地接過尹暮手上的商品，還不忘再瞟他幾眼。
這小夥子，按她多年的經驗來看，是個好苗子。
葉苒朝依舊拱著腰，有氣無力地趴在桌子上，從眼睛與書頁的隙縫中斜視著書麵上令人眩暈的字符，聽著身邊周昱璃和陸雲期的細細嘀咕，逐漸意識到下節課是全校統一的自習課。
漸漸鬆了口氣，慢慢闔眸，腦海裏所有的意象不一會兒便浮動旋轉著，變得飄渺遙遠。
鈴聲像是催命符，氣勢洶洶地奔湧而來，葉苒朝揉揉依舊脹痛的小腹，眼睜睜看著班長端著小板凳畢恭畢敬地走向講台，有模有樣地坐下，凜然的目光掃視一周台下的情景，清清嗓子：
“這節課是自習課！大家不要發出聲響，做與學習無關的事！”
無力到隻能翻白眼，葉苒朝扶額艱難地撐起自己的小身板，小腹處不斷傳來的陣痛讓她如坐針氈，吃力地調整姿勢，以緩解疼痛。
後座的同學好像發出了一聲壓抑的驚呼，她的餘光中，明目張膽看向這邊的同學已經愈發膨脹。
隻是自己目前心思渙散，無暇顧及。
疼痛難耐，坐立不安。
衣角似乎被人輕輕拉動，細微的動作不足以讓她即刻低頭，還沒反應過來，自己垂在桌邊的左手已經被溫熱席卷，隨即便帶著不可抗拒的力度，拉拽著她脫離座位。
眼前原本貓著腰匍匐前行的男孩在意識到自己已經被過多人關注，明晃晃的目標過於明顯，幹脆不再小心翼翼。
直起腰板，一瞬間比嬌小的她高出一個肩膀，眾目睽睽下，迅速掌握主動權，帶著她衝出教室，離開時，還不忘輕輕關上門。
一係列動作，行雲流水，毫不拖遝。
天台上的風好像不再焦躁，而是透著夏日舀一大口的西瓜，清爽甜蜜，路過的每一處地方都帶著心動的觸感。
尹暮舉著的透明水杯裏，有漂浮著些許白色小顆粒的暗紅色不知名液體，在陽光的照射下還層層漸漸地分離開，上半部分透著細碎的光芒，顯得稀薄又閃亮，在慢悠悠地晃蕩，下半部分似乎聚集著沉澱物，厚重飽實。
“紅糖水，喝了才允許回教室。”
尹暮將水杯遞至葉苒朝眼前，還不忘加強似的將其上下顛動，示意女孩接住。
帶著遲疑，葉苒朝慢慢接過紅糖水，劇烈的溫和感瞬間包裹整個手心，順著血管，強穿身體每個敏感的細胞。
本以為瓶內散發熱氣的紅糖水會很燙，出乎意料的是，水溫恰恰好，舒適柔和地順著口腔流淌，甜膩膩地溫暖了一個身子。
視線一直聚焦於眼前皺眉看著她的男孩，葉苒朝選擇一飲而盡。
眼前的男孩拚命壓抑著喘氣，額前的碎發遮擋不住在陽光下格外顯眼的細小汗珠，垂放在身側的手心微微泛紅，手指無意地輕顫。
跑操也隻是一節課前的事，他是用什麽時間準備這些的。
最近一向遲鈍的大腦終於靈敏一次，飛速運轉，她好像找到了答案。
驚詫地輕輕抓住尹暮垂於身側的手，看著泛紅的手心，葉苒朝歪著頭，聲音沾染上從未有的慌張和動容：
“你的手……”
還沒說完，尹暮就已經緩緩開口，輕輕撫上她的頭頂，壓著那一頭不安分的蓬鬆頭發：
“現在舒服點嗎？”
見效怎麽會這麽快，自己的小腹處依舊在隱隱作痛，猛烈拉扯著神經。
葉苒朝直視男孩緊張的雙眸，笑容徹底綻放，貝齒在陽光下通透明亮，
“嗯！不疼啦！”
像是得到了一天以來最好的消息，尹暮眉眼舒展，原本慌張的聲音終究還是帶上了一片張揚的歡欣：
“那就好，難怪評價是最好的。”
“尹暮”
眼前難得沉默的女孩踏著陽光的奏點漸漸出聲：“謝謝你。”
有片刻的愣怔，尹暮略帶寵溺地揉動著女孩柔軟的發頂：
“葉苒朝可以不用對尹暮說謝謝，這條規定，一生有效。”
夏風柔順，天台寂靜沉默，角落裏的廢棄桌椅都帶著時光撫摸的溫潤。
輕輕開口，像是路邊淺淺點綴的花草在輕盈地搖曳，葉苒朝的雙眸填據著仿佛熠熠發光的男孩：
“好。”
尹暮依靠著牆壁，用藥膏揉擦著泛紅的手心，身邊的男生埋頭低語：
“你怎麽了，燙傷了？剛才就看你一直握著那個杯子。”
男孩眉眼都帶著觸手可及的溫柔，壓低聲音：
“急著喝，用手握著，物理降溫。”
波瀾不驚，窗外的陽光慵慵懶懶眷戀了他一身。
葉苒朝躡手躡腳地走回班，坐定。
班級依舊安靜，有遮遮掩掩的目光細細密密地灑來。
翻出被置棄在角落裏的素材積累本，張揚的字體有意識地收斂，夾在書頁裏的紙條輕輕翻飛出，也是工工整整的字跡：姓名：尹暮…屬性：葉苒朝未來的男朋友
彎眉淺笑，蓄滿張揚，葉苒朝一筆一劃，挑準空白頁，慢慢寫下：
不是所有謝謝你的回應都應該是沒關係，畢竟謝謝你也許代表的不僅僅是謝意。
所以將來，也許會這麽說：
“謝謝你。”
“我也，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