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見血
我在心裏想,這肯定是那姓李的混蛋幹的,他說過要報複我,恨不得我死!媽的,我現在也恨不得弄死你!
我捂著腰上的傷口,拚命地跑,在大街上橫衝直撞,腦袋開始發飄,褲子黏黏的,血沿著褲腳往下流,人在危險降臨的時候,腦袋裏隻有求生一個念頭。
我隱隱約聽到路邊有人在喊:“殺人啦、殺人啦!……”
好多車都停了下來,估計也被路上的這一幕嚇到了,一個勁兒地按喇叭。
後來我腦袋一沉,一個踉蹌撲在地上,沉沉的睡了過去。
那天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見媽媽往爐子裏塞一把柴火,臉龐被火映的紅紅的,媽媽說,小超超,媽媽給你做長壽麵。
那應該是十年前,我的生日,我一口麵都沒有吃,滿肚子委屈的站在田埂上,我心裏想,憑什麽別人家生日可以吃蛋糕,我隻能吃麵條。
那天我做了一個很久遠的夢,夢見我背著書包,走十幾裏山路去上學,爸爸站在村口遠遠的看著我離開,路上很空曠,我走了好久回頭看,爸爸還在那裏站著。
那時候我初一,書包是新的。因為我初中隻買過一個書包,所以我記得很清楚。我回頭瞅了一眼,在心裏說,腿都瘸著還不老實在家裏待著,幹嘛跟著出來。
那天我做了一個很普通的夢,普通到所有人都曾擁有過那段時光,我夢見桌子上一摞一摞的試題,桌洞裏放著一封準備送出去的情書,和媽媽托人帶過來的核桃仁。
我夢見那個女生馬尾辮長長的,洗發水味是海飛絲,她每次從我身旁走,我就會裝作好好學習的樣子,看著複習資料上的二元一次方程說,這題是不是出錯了。
我夢見小胖和阿呆,我們坐在教室的最後一排,老師在講台上講課,我們三個人在底下抱著一桶泡麵吃的春心蕩漾,商議著誰下課去買飯,誰下課去門口的網吧占機子。
我還夢見了陳穎,夢見從她戀愛的第一天到淚流滿麵的那一天,夢見她和高誌鵬手牽手,一直到她跪在那個王八蛋的麵前的那一天,夢裏陳穎那麽弱小,她嗚咽著說,不要分手好不好?
我遠遠的站在你身後,穿心的疼,我從地上摸起一塊磚頭,朝著那個我深深愛戀的背影說:我愛你。
我夢見紅姐站在寢室樓下,紅著臉說,小超,我來那個了。我夢見我掄起拳頭,死命在李胖子的腦袋上廝打著,我怒吼著說,誰也不許欺負我姐姐!
我還夢見了好多,有一些甚至連麵孔都記不住了,隻隱隱記得,我的生命裏,他們都曾來過,後來不知道在哪一個路口,一個個的都走丟了。
我還在做夢,心裏很開心,因為我又看到了他們,那麽熟悉那麽溫馨。
突然,我的後背一陣涼涼的,好像是被利器刺入體內。
就在這一瞬間,我眼前一切的夢境開始破碎,一個個臉龐開始變的模糊。
我驚慌起來,不!不!不!你們不要走!我不要失去你們!
我的眼淚就這樣流了下來。
我死命的想要抓住什麽,我在夢裏撕心裂肺的喊著,哭著,咆哮著,怒吼著,連腿都在跪著。
我捂住鮮血直流的心髒,嘴裏不住的說,對不起,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會把那碗長壽麵吃光,連碗也要添一遍。
因為在我的身影之後,媽媽正躲在柴房裏,麵放在灶台上,她偷偷的抹著眼淚。
我捂住淚水噴湧而出的臉龐,心裏不停的想,對不起,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在離開之前轉過身,好好的抱一下這個蒼老的男人,然後告訴他,快回去吧,你的腿腳不好,我會好好學習的。
因為在那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站起來的父親,他在床上躺了半年,形容枯槁,夜裏走的。
我跪在地上,雙手緊緊的抱住腦袋,心裏不停的想,如果再給我一個機會,我一定把桌子上的試題都做完,把那個寫了好久的請書輕輕的放進心裏。如果馬尾辮女生再過來,我就會對她說:可以問你一下這道題怎麽做嗎,我想和你考同一所高中。
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會告訴小胖和阿呆,咱們一定要好好學習,成為一個有本事的人,而不是考試作弊,逃課去網吧打遊戲。
因為有一天我們會發現,我們會為當時幼稚的行為付出代價。因為有一天,哪怕你心愛的女人坐在你的麵前,你都沒有勇氣去擁抱她。
但是不管怎樣,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還是會拿起磚頭衝上去,我還是會把拳頭打在李胖子的腦袋上。
哪怕後來的陳穎讓我的心沒日沒夜的流血,哪怕後來的李胖子把刀紮在我的腰上,我捂著傷口,鮮血流了整整一條街。
我跪在地上抱頭大哭,一切都回不去了,一切都留不住了,他們像風一樣飄散,吹過去就不再是同一片。
我跪在地上,眼淚也流幹了,我一頭栽在地上,我努力摸索著,想抓住一點什麽。
夢境那麽空曠,一吹就什麽也沒有了。我想抓住點什麽,隻有抓在手心裏,才能讓我感覺到安全。
終於,我迷迷糊糊的不知道抓住了什麽,像是在無盡的記憶沼澤裏抓住了一根稻草,我把它緊緊攥在手心裏,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說:對不起,能不能,不要走……
我的耳邊傳來一陣陣呼喚聲,斷斷續續,似有似無,“小超哥哥,你快醒醒啊,你怎麽了呀……”
我終於睜開了眼睛,我醒了過來,已經是兩天以後,眼前是潔白的天花板,沒有一點顏色,跟紅姐頭頂上的天花板一個顏色。
我清醒了過來,這是醫院。
我企圖坐起來,卻發現我的手還在緊緊的握著小惠的手,我記起夢裏的瞬間,她那細嫩的小手,被我掐出了一片紅色的手印。
“小超哥哥,你醒了?!”小惠激動地抓著我胳膊。
我怔怔的看著小惠的眼睛,想起了小惠曾經說過的:因為我經常偷偷的流淚,所以我知道哭過是什麽樣子……
所以小惠應該是哭了好久了。
我抿著幹澀的嘴唇,病房裏一股刺鼻的藥味:“小惠,你怎麽在這兒?”
小惠抽抽搭搭的說:“那天你走後,紅姐不放心,怕你做傻事,讓我跟著你,勸勸你。可我一出來,你就……”她說不下去了,捂著嘴,眼淚就流了出來。
聽到這話,我趕忙問她:“小惠,紅姐沒事吧?你沒告訴紅姐吧?我受傷的事,你千萬別跟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