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你不在
整整一夜，辣菜都沒合眼。
昨晚何許離開後，她仿佛靈魂出竅了一樣，跪坐在圍欄邊，雙眼無神地望著黢黑的海麵。要不是周蠢蠢及時在甲板盡頭找到她，她怕是要暈暈乎乎掉進海裏喂魚吃了。
半夜三點，何許在微信上發來“晚安”兩字後，便消失不見。
再打過去，隻剩下一句幹癟的女聲：“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辣菜頭重腳輕地跳下床，蹣跚著步子挪到窗邊，一把拉開厚重的遮光簾。
熱帶的陽光火辣辣地燒進眼睛裏，可她並沒有去遮擋。夜裏刷手機刷到太多惡毒的言論，如果紫外線能消毒，那不如就把她射瞎吧。
她癱倒在窗邊，拿起正在充電的手機，再一次自虐地打開了微博。
熱搜第一：「著名出品人何許曾涉嫌留學生強/暴案」
點開熱搜，第一條便是評論和點讚上萬的營銷號微博：
「被稱為“貴圈女明星最想嫁的男人”的百億投資人何許，昨晚被爆料曾於美國康奈爾大學讀書期間強/暴留學生，受害人臉書賬號被扒，一張案發當晚的舊照再次掀起軒然大波。」
辣菜指尖顫抖，輕輕點開在夜裏看過無數遍的那張像素模糊的照片。照片裏幾個闊少名媛模樣的俊男美女，勾肩搭背地靠在私人遊艇的圍欄邊，在濕氣迷蒙的夜色中對鏡頭笑得燦烈。照片最右邊身穿寶藍色比基尼的女孩，臉被打了馬賽克，左邊目光迷離的少年親密地摟著她的肩頭。這個少年，便是二十歲時的何許。
時隔十年，他容貌的輪廓竟絲毫未變，任何見過何許的人，隻要看到這張照片，便能一眼從眾人中辨認出那張俊美絕倫的瘦削麵龐。隻是，照片中的何許，眼神中少了幾分漠然，取而代之的是極少在眼底浮現過的暖意。
辣菜不知道，這種暖意，在他二十歲以後，隻有她一個人看到過。
恍惚中，她手指一抖，不小心碰到了評論區。霎時間，一行行不堪入目的言論再次汙染了雙眼 –
「這不好幾個男的嗎，作案的也不一定是何許吧。」
「球球樓上去看看眼科吧，沒見他手放受害人哪了嗎，那眼神一看就是酒後亂/性好嘛。」
「這種人渣就該把他抓起來，財產全部充公！」
「這女的活該，穿這麽露，不明擺著勾引人家上她麽。」
「留學生一個個花天酒地荒/淫無度，真他媽給國人丟臉！」
往下一翻，又是另一條營銷號的推送：「網傳何許康奈爾大學文憑造假」
底下的評論區簡直成了鍵盤俠的泄憤樂園 –
「還好意思叫自己出品人呢，真不要臉。」
「聽說他上學期間天天曠課，一直在紐約混夜店泡妞。」
「好像作業都是花錢找別人代寫的。」
「他在那個和煦基金，根本就是冠冕堂皇掛個名，背後都是別人在操盤！」
「據說他不是他爸親生的，怪不得內心這麽陰暗。」
「這種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傻/逼，趕緊讓他破產！」
胃壁一陣痙攣，她一把關掉手機。
她是個愛極了胡思亂想的人，但此刻她什麽都不願去想。
因為他說，相信他。
因為她聽盡千夫所指，卻還沒聽到他親自解釋的那些話。
辣菜渾渾噩噩地陪周蠢蠢去另外一家酒店見完發行方，便抱著筆記本電腦跑到酒店大堂的咖啡廳，手忙腳亂地連上wifi，搜起了回京的機票。剛才和同事們一起吃早飯的時候，大磊哥一直在安慰她，說何總已經回到北京和公關團隊開會了，今天中午就會發布聲明反擊。蠢蠢也十分擔心她，說這出鬧劇大概是Olivia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惡作劇，勸她不要太當回事，乖乖在房間休息，把今天的行程全部取消。
但她知道，何許一定不願看見她因為這些事耽誤工作的樣子。即便是吊著最後一絲仙氣，她也堅持要和蠢蠢一起開完所有的會議，片刻不歇地寫下密密麻麻的會議記錄，以編劇的身份回答好發行方提出的每一個問題。
或許，隻有把自己忙到無暇思考，她才能止住瘋狂跳痛的淚腺。
可是，一坐到咖啡廳的藤椅裏，眼睛卻像被人擰開了水龍頭，大顆大顆的淚珠便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咖啡廳裏坐滿了開會聊天的行業人士，她生怕引起周圍人的注意，見到有人遞來一遝紙巾，看也沒看就拿了過來，一把糊到了臉上。
“還以為是什麽狠角色呢，沒想到是個愛哭鬼啊。”
辣菜循聲抬頭，隻見一襲酒紅色職業套裝的Olivia正雙臂交抱地俯視著她。她胡亂擦幹眼淚，竭力壓製住神經難以控製的抽泣和喘息：“不好意思，我現在不想聊天。”
Olivia翻了個白眼，單手拉開辣菜對桌的藤椅，二話不說就坐了下來。
服務生將咖啡單遞給她：“小姐，您喝點什麽？”
“Amerio，謝謝。”Olivia轉向辣菜，“喂，你要喝什麽？”
辣菜使勁撚著鼻子，沒有作聲。
Olivia對服務生招了招手：“看她的樣子，像是需要一杯熱牛奶加蜂蜜。”
服務生點頭離開後，辣菜扔下紙巾，一躍而起，抱住電腦就要走。
“喂，我好心安慰你，你至少也要說句謝謝吧？”Olivia一把抓住她手腕。
“安慰？”辣菜怒上眉梢，狠狠甩開手，“怕不是貓哭耗子假慈悲吧？”
“什麽意思？”ABC表示，她真的沒聽懂啥意思。
見她恬不知恥地裝聾作啞，辣菜忍無可忍，也不管周圍異樣的目光，扔下電腦就是一頓暴擊：
“你好歹跟何許同學一場，沒必要心狠手辣到如此地步吧？先不說你買的熱搜是真是假，作為媒體人，你不可能不知道，這種帶節奏的髒水一旦潑到當事人身上，就會和洪水泛濫一樣淹沒真相，當事人難道就要這樣平白無故地遭受惡毒的網絡暴力嗎？從爆料上熱搜到現在，已經過去十幾個小時了，我一直聯係不上何許，快要擔心死了！萬一他出了什麽事，你有膽量去負責嗎？雪崩的時候，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這句話你沒聽過嗎！！！”
一番慷慨激昂的討伐後，周圍開會的人早已被嚇走了一大半，剩下的一小半則抱著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心態靜靜吃瓜。
辣菜懟得口幹舌燥，拿起服務員剛剛端來的熱牛奶加蜂蜜，咕咚咕咚往嗓子裏灌了下去。
Olivia顯然是被她突如其來的發飆整懵了。她兀自偏偏頭，用水平有限的中文快速處理了一番方才炸到耳朵裏的信息，隨即難以置信地哼笑了一聲：“你搞錯了，熱搜不是我買的。”
“鬼才信你的謊話！”辣菜將空空如也的牛奶杯憤怒地懟到桌子上。
“愛信不信，”Olivia拿起麵前的美式黑咖，輕啜一口，“黑他對我有什麽好處嗎？我要是黑，也應該黑你這個情敵吧。”
“……你！”辣菜氣得頭暈耳鳴，腿上一軟，跌坐到椅子裏。
“不過你放心，那張照片裏的其他人，絕對不會容忍自己的大臉被隨便掛到網上，就算何許不作為，他們也會很快擺平這件事。”Olivia傾身湊向她，笑得意味深長，“另外，營銷號的爆料，也許並不是你看到的那樣。”
“？”
“我隻能告訴你，一半是真，一半是假。”
還沒等辣菜想明白孰真孰假，Olivia已起身向門外走去。走到一半，她似乎想起什麽，又回過身留下一張名片：“後會有期。”
辣菜沒有心力再去思考Olivia的話，也不想再追究買熱搜的人到底是不是她。買上機票後，她一不做二不休地收好行李，便與蠢蠢和大磊哥告別，匆忙趕到機場，飛回了北京。
北京的初雪，下得比往年都要狂野許多。隻不過隔了一天半晌的光景，帝都的大街小巷已然被一層厚厚的白雪覆蓋。
光禿禿的樹枝像是裹上了雪白的糖霜，北風一吹，就會發出沙沙的聲響，四散零落。
可是，等到路麵的雪化成了水，樹梢的霜落得精光，她依然沒有見到何許。
周五晚上，加班趕完欠下的劇本報告後，她一如往日，獨自來到國貿中心高級公寓的樓下，靜靜望著頂層漆黑一片的窗子，任由吹得人清醒的寒風掃過她臉上。
她知道，何許不在這裏。
不論Andy說過多少次，何總最近因為危機公關和律師起訴的事忙得昏天暗地，希望她不要擔心，她都知道，這些隻是善意的謊言。
她不知道何許去了哪裏，不知道他在逃避什麽，也不知道他是否還像那晚在三亞的遊艇上一樣，眼睛裏滿是絕望和恐慌。她不忍心讓他獨自承受這些，卻又不想貿然衝破他內心的防線，為了一己私欲聒噪淩亂地滿世界找他。
她能做的，也許就是每天守在這裏，向他道句晚安。
不論他在哪裏，一定會聽到吧。
“晚安。”
她輕輕吐出霧氣繚繞的兩個字，轉身便向呼家樓地鐵站走去。
公寓前院黑黢黢的灌木叢中，一雙眼睛注視著她離去的背影，失落而憂傷。
辣菜步行到華清嘉園小區門口，想到自己還沒吃東西，便走到烤冷麵的小吃車前排起了隊。她正要拿出手機掃碼付款，後肩卻碰上了什麽東西。
“小可愛，晚飯怎麽能吃這個呢，多不健康呀。”謝子鳴站在辣菜身後，深情款款地將自己的大衣披到她肩上。
辣菜嚇了一跳，急忙扯下肩上的大衣，心有餘悸地跳到一米外，滿眼驚恐地指向謝子鳴：“你……你怎麽知道我住這兒！”
“因為我都記得啊，”謝子鳴繼續著深情款款的表演，“我們上學那會，你說過，以後工作了，一定要住在華清嘉園，白天去雕刻時光喝咖啡，晚上去ppg泡夜店，快活似神仙。”
“滾滾滾，快回家陪你老婆孩子去！上次後海的事兒我還沒找你算賬呢，少他媽跟我玩致青春！”辣菜烤冷麵也不要了，轉頭就往小區裏走。
謝子鳴一個箭步擋住她去路，低聲道：“我和鄭菲菲分手了。”
“什麽？！”辣菜懶得理他，卻又被這天雷滾滾的訊息驚得三觀盡毀，“人家都快生了，你還能狠下心拋妻棄子，你他媽還是不是人啊！！！”
“孩子不是我的，”謝子鳴哭喪著臉，“她昨晚跟我坦白了。”
“……”
辣菜想安慰他兩句，卻又覺得他活該，看都沒看他一眼就甩開手跑了。
誰知謝子鳴卻窮追不舍，邊追邊喊：“小可愛！我不能沒有你！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何許的新聞我都看了！那個人渣他根本不配擁有你！我才是你的真命天子！！！”
辣菜被他喊得頭痛欲裂，正好迎麵碰見夜間巡邏的保安大哥。她一個拐彎，瞬間躲到保安大哥身後：“大哥，這個人一直追著我不放，你快抓住他！”
“好啊，終於被我逮住一個！”保安大哥兩眼放光，雙手一扣，緊緊抓住十臉懵逼的謝子鳴，“見過小樹林性/騷擾的，還沒見過你這種大晚上強搶民女的，得，趕緊跟我回保安室，這事兒今天沒完！”
“你……你放開我，”謝子鳴疼得吱哇亂叫，“我是她前男友！”
保安大哥抓著謝子鳴的胳膊，無動於衷地拖著他向前走去，“我說你們這種流氓怎麽都一個套路，動不動就說自己是人姑娘男朋友，能不能要點兒臉呐！”
辣菜噗嗤一笑。
她想起與何許重逢那晚，在呼家樓地鐵站，何許為了轟走對她性/騷擾的中年男子，也張口就說自己是她男朋友。
嘖嘖，同樣的台詞，被不同的人說出來，簡直就是天壤之別的劇本啊！
辣菜狠狠甩上公寓的門，恨得牙癢癢。
下次再見到瘋狗謝子鳴，必須直接報警！
小唯還沒回家，一定是和文愷甜甜蜜蜜約會去了。
她這才想起來，小唯早上說，今晚要和文愷一起過平安夜。
明天就是聖誕節了。
她垂頭走到廚房，從櫃子裏拿出一包泡麵，悄無聲息地煮了起來。
兩年前的今天，那一夜瘋狂，她與他命運糾纏。
兩年後重逢的雨夜，她在他的廚房，也是像這樣，思緒萬千地煮著粥飯。
不知道他最近有沒有好好吃東西，心情不好的日子裏，胃病很容易再犯。
想到這裏，眼淚再一次不爭氣地掉了下來。
“啊啊啊！！！”辣菜隻顧著傷春悲秋，卻完全忘記了汩汩沸騰的泡麵湯，一不留神，被飛濺而出的熱湯燙到了手。
突然，門上傳來一連串悶重的巨響，像是有人要把門砸穿。
她忍無可忍，衝到門邊吼道：“謝子鳴你個臭流氓，你再騷擾我，我就報警了！！！”
門外沉寂了兩秒。
很好，嚇住他了。
“學姐，是我！”
“？”
辣菜拉開貓眼，看到蘇潤之戰戰兢兢站在門外。
她急忙打開門：“潤之，怎麽是你？！”
“打你電話一直不接，我擔心你出事，問了小唯姐，就擅自過來了，抱歉……”蘇潤之久不見她，竟有點緊張。
“哦，我手機好像沒電了……”她轉念一想，“你剛才敲那麽大聲幹嘛？”
“我聽到裏麵有尖叫的聲音，以為你要跳樓或者割腕自殺……”
“……”
“何許的新聞，我都看到了，”蘇潤之小心翼翼道，“你……還好嗎？”
“哦，我沒事，”她努力擠出若無其事的微笑，“抱歉，讓你們擔心了。”
“我今天來找你，就是為了他的事。”
“？”
辣菜和蘇潤之來到華清嘉園樓下的酒吧，在角落裏的卡座坐下。
兩人隨便點了兩杯酒，便低聲交談起來。
“那個營銷號，是我同事的室友。”
“什麽？！”辣菜心急如焚，“那他有沒有告訴你到底是誰爆的料？”
“沒有，”蘇潤之搖搖頭，“因為他也不知道。”
“……看來是匿名爆料。”辣菜有些失落。
“幸好，”蘇潤之嘴角輕揚，“我同事之前欠我一個人情，所以他偷偷幫我弄到了匿名人士的郵箱地址。”
“怎麽拚的？”辣菜焦灼地向前傾著身子，看上去像是要把蘇潤之吃掉。
“我已經發到你微信上了，隻是一串毫無意義的數字，是臨時注冊的126郵箱。”他狡黠一笑，“不過，我黑進了這個郵箱，正在想辦法尋找下一步線索。”
辣菜目瞪口呆。
她萬萬沒想到，看起來一本正經的蘇潤之，竟然是個平平無奇黑客小天才！
可是他此舉又是為何呢。
雖然蘇潤之是品學兼優的三好青年，但上次在“紅塵客棧”，他跟何許還是劍拔弩張的情敵，為什麽又會在情敵被世人看作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時候，主動幫助他呢……
蘇潤之似乎看出了辣菜的疑慮，不知所措地撓了撓頭：“那個，我沒別的意思，就是不想看學姐你這麽難受。”
辣菜低下頭，緘默不語。
“那天在紅塵客棧，我的確有點生氣，所以後來也一直沒聯係你，”他頓了頓，淡淡道，“但是，那天，你看他的眼神，也讓我徹底死了心。”
辣菜有些窘迫，她不知道該對這個真誠喜歡過自己的大男孩說些什麽，隻好把絲毫未動的雞尾酒又往他麵前推了推：“喝……喝點東西吧……”
突然，一隻男人的手狠狠奪走了雞尾酒杯：
“不！可！以！”
“Andy？！”辣菜抬起頭，失聲驚呼道：“你怎麽在這？”
Andy眼底一酸，竟抽泣起來：“我是從何總公寓一路跟這你到這的，心想今天是平安夜，你倆也沒法一起過，我無論如何也得替何總確認你一切安好。結果到了你小區門口，看見你被一個男的窮追不舍，嚇得我差點報了警。後來我看保安把他帶走了，心裏終於落下一塊石頭，可誰知剛發動車，就看見你跟這個「右冷禪」一起進酒吧了。”
他抹了把眼淚，聲音愈發哽咽，“辣菜，你千萬不要因為何總出了事，就不要他了。我跟了他兩年，從沒見他像最近這樣開心過。你根本不知道，我剛認識他的時候，他狀態有多差。如果你離開他，我怕他真的會做出什麽衝動的事……”
辣菜見他越說越離譜，急忙解釋道：“Andy，你好像誤會了，我和潤之隻是普通朋友……”
Andy已經完全沉浸在自己一手撰寫的悲劇世界裏不能自拔，什麽都聽不進去。他拿起辣菜麵前的雞尾酒，捶胸頓足地痛飲而下，借著上頭的酒勁，吐出了英勇就義的一番話：“看來今晚，我不得不背叛對何總許下的諾言，把真相告訴你了。”
“什麽真相？”
“何總他上周飛去紐約了！”
作者有話要說：Andy：何總遠走他方，帝都霸總換我來當！
作者：別慌，下一章都是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