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郗瑤上回進宮不過一個月前,彼時大舅舅還是正常身形,怎麽如今,竟然瘦了一圈,兩頰都略有凹陷,棱角愈加分明,氣質倒顯出幾分冷硬。


  “幺兒快來!”太子招招手,“過來過來,看看舅舅這盆花可有損傷?”


  桌上擺的果然就是那盆瑤台鳳柱,可是郗瑤現在哪還有心情看花,她皺著眉頭盯著太子不放,“舅舅可是生病了?”


  太子笑笑,“不礙事,前些日子傷寒沒什麽胃口,這才瘦了些,如今已然大好,慢慢調養便是。”


  沒胃口一個月便瘦了這麽多?郗瑤還是不放心,她巴巴道,“舅舅讓我瞧瞧吧!”


  “好!”太子知道她是擔心自己,無奈應下,“隨遇,收了花。”身邊侍候的小太監躬身搬了花走,太子一撩衣袍坐下,伸出手來。


  郗瑤細細把脈,考量半天,難道真是沒事了,大舅舅的身體似乎比常人還強健些,她打量著他的臉色。


  太子瞧她皺著小臉,表情嚴肅,笑道,“怎麽了?咱們家小神醫可是發現什麽不妥了?”


  “倒是……沒什麽不妥。”


  “那便是了,太醫也說舅舅身體已好。”事實上他自己也覺得該是無事,前段時間還有些乏力,如今倒是渾身有使不完的勁兒。


  郗瑤看他確實精氣神十足,,雖然心裏總覺得有些不對,可想想連太醫都瞧過了,該是沒什麽事,便暫且放下心,陪著他又去小園子裏轉了轉。


  回府的馬車上,郗瑤撐著下巴,腦子裏忍不住回想剛剛在東宮聞到的藥味,總覺得有些印象,偏又隔了最後一層紗似的想不起來到底是什麽,她掀開車簾,氣呼呼地瞧外麵的街市。


  “哎等等!”郗瑤目光一定,“那是不是顧霄哥?”


  海棠逢春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是呢!真是顧公子!”


  “停車!”郗瑤提了裙子就要往下跳,海棠攔了,讓逢春先下去,護著她慢慢下去。


  郗瑤三兩步跑過去,“顧霄哥!”


  顧霄正坐在靠路邊的茶坊窗口,本就盯著街道,車子才停下,他便站起身,見郗瑤跑過來,嘴角一勾,“進來吧!來!”


  這茶坊清淨,三三兩兩坐著幾桌客人,許是靠近皇城,都見過世麵,見了這穿華服帶美婢的大戶人家小姐,隻暗暗打量幾眼。顧霄讓她做進裏麵,自己再坐下,更是遮擋了別人的視線。


  “顧霄哥你今天怎麽來東城了?”


  顧霄給她斟了一杯茶,瞥她一眼,“聽說昨日的賞花宴出了岔子,你怎麽樣?有沒有事?”


  郗瑤喝了口茶,又抓了把瓜子,“是出了些事故,不過我沒事,放心吧!”


  顧霄早得了消息,知道她應該沒事,不過這小姑娘太好心,總愛瞎管閑事,不來看一眼,他也不能放下心。


  “倒是有幾家小姐受了些罪.……今兒阿祖和舅舅也把我叫進宮問了一圈。”


  “那是怕你逞能!聽說你又給人醫治了?”顧霄看她一臉不高興,又道,“不是不讓你治,隻是以後再遇到這些情況,你得先保全自身,別讓大家擔心你。”


  “好啦好啦,”郗瑤瞥瞥嘴,小聲解釋,“我也知道別人不信我,不該隨意醫治,可是那畢竟是我姨母辦的宴會,或是那些貴女有個萬一,別人不得怪到我姨母身上了?而且賺錢我不如你,醫術我可是十分有自信!”


  “是是是!小神醫!”


  郗瑤神情得意,下一秒臉又垮下來,“小神醫也稱不上了,我今兒給大舅舅把脈,心裏老覺得不對,可是又沒診出來.……”


  顧霄身子一僵,掐指算了算時間,突然想起一件事,“殿下.……可是生病了?”


  郗瑤搖搖頭,“也沒有,傷寒也好了,連太醫都說無礙,估計真是我想多了。”


  “多想想……總沒有壞事,興許有些病難以察覺?”


  “嗯?”郗瑤若有所思,腦子裏飛快翻著各種藥方。可是直到到了郗府,還是沒什麽頭緒。


  進了府,夏芷迎上來,“郡主回來了!”


  “嗯,院子裏鬧哄哄地在做什麽?”


  夏芷喜笑顏開,“那是各家給郡主送的謝禮呢!郡主不是在賞花宴上救了些人?”


  “可不算我救的,不過是簡單處理了下傷口,若真是好了也是太醫開的藥得用。”郗瑤擺擺手。


  夏芷才不在乎這些,她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反正各家已經送來了謝禮,即便您隻處理傷口,那人家感謝也是應當的!”


  逢春伸頭一看,“喔!這麽多東西啊!”


  “好幾家的小姐呢,都是高門大族的,這些東西也不算什麽,今兒理出來得給收進庫裏去。”海棠道。


  “在理呢!除了這些,”夏芷想了想,“將軍府還送了帖子來,說是徐夫人想帶著女兒親自上門道謝,大人說您也別整日忙著醫藥,多認識些同齡的小姐們,有個玩伴也好。”


  郗瑤可沒興趣與徐寶珠那姑娘再認識,不過她爹一片好心,便可有可無地應了。


  次日一早徐夫人便攜女兒登門了。


  徐夫人是個爽朗大氣的女人,一進屋便拜了下去,郗瑤忙扶她起身,徐夫人堅持行了禮,道,“郡主救了我家寶兒,再大的禮也不能表達臣婦的感激之情啊!”


  人家知禮,郗瑤可不能真拿自己當人家救命恩人了,她擺擺手,“夫人嚴重了!我不過是做了些小事,真要是說救,那也是太醫的功勞。”


  徐夫人笑吟吟道,“郡主即便隻是舉手之勞,於我們而言也是天大的恩情了。太醫也說了,寶兒的傷口嚴重,若不是郡主及時將毒素排出,恐傷了筋脈,於行有礙。寶兒,還不過來謝過郡主?”


  徐寶珠今日穿了一身粉裙,腿傷未愈,由兩個小丫鬟扶著,跟在徐夫人,乖得像隻鵪鶉,完全不複賞花宴的趾高氣昂、得意洋洋。


  她聽徐夫人叫她,不情不願地上前,徐夫人眼一瞪,她委屈巴巴地行禮,“多謝郡主救命之恩。”


  “還有呢?”徐夫人淡淡道。


  “.……那日幾次冒犯了郡主,請郡主.……見諒!”


  “哎呀起來,快起來,”郗瑤笑眯眯地扶起她,“那日我的語氣也不好,寶珠姐姐?”她扭頭去看徐夫人。


  徐夫人會意,“寶珠今年十三,是陽春三月的生日。”


  “那便是姐姐沒錯了,我十二。寶珠姐姐也別怪我啊!”


  徐寶珠兩隻胳膊被她扶著,她掙紮了一下,竟然沒掙開,她看著這臭丫頭又與她娘說什麽“別叫郡主,叫她瑤瑤便好”,一副大度乖巧的樣子。沒一會又和她娘說起什麽食補養生方子,她是聽不懂,可看她娘,已經被哄得眉開眼笑,恨不得將這臭丫頭帶回去做女兒。


  臨走時還依依不舍,還邀請她有空一定去他們府上玩,徐寶珠看著她笑眯眯的應下,一口一個徐姨,非要送他們到府門,心道,難道真是自己看錯了,這丫頭其實是個好人?

  她撩開簾子看過去,她也正朝自己看來,臉上還帶著笑,忽然挑了挑眉,笑得陰險狡詐,口型分明是“徐小姐”三個字!


  “娘她.……”


  “閉嘴,在別人府前大呼小叫成何體統?”


  徐寶珠滿臉不忿,掀開簾子,讓她娘看,外麵郗瑤揮揮手,一臉無辜,“徐姨慢走,路上小心!”


  徐夫人瞪了一眼女兒,才扭頭和藹道,“你也回府吧,外麵還有涼,過幾日得空來徐府玩哈!”


  “好!”


  徐寶珠咬牙切齒地盯著她,這個臭丫頭也太能裝了,哼,早晚要揭穿她!


  於是接下來一段時間,這小姑娘三五不時來郗府報道,拖著傷腿也不消停。


  “你怎麽又來了?”郗瑤看看她,手上動作沒停。


  徐寶珠也不客氣,讓夏芷端了凳子出來,就坐在她身邊,“誰讓你和我娘說讓我也多來郗府玩,我這不是滿足你的心願嗎?你又搗鼓什麽藥?一次比一次難聞!”


  “別碰!”郗瑤打開她的手,“弄了三回才得出這麽一小碗,再給我弄灑了,我揍你!”


  徐寶珠癟癟嘴,“哼!你看你還不承認自己裝腔作勢?在我娘麵前就溫聲細語‘寶珠長姐姐短’,現在就暴露本性了,不是‘別碰’就是‘揍你’!”


  夏芷捂著嘴笑,徐寶珠瞪她一眼,“我難得說錯了,你們家郡主最會賣乖,哄得我娘天天念叨她,哼!”


  郗瑤將藥裝起來,朝她翻了個白眼,“你也不想想你對我什麽樣,從第一回 見麵找茬到現在哪回好好說話了,我又不是找虐,偏愛拿熱臉去貼你的冷屁股。”


  “什麽冷……”徐寶珠紅著臉,“你也沒熱臉啊.……對了,今天怎麽沒見到郗公子?”


  “出去了吧?”


  “對,公子一早便出門了!”夏芷接道,將藥收拾進藥箱,逢春端了水來,伺候郗瑤洗手。


  “今天不是休沐嗎?也這麽忙?”徐寶珠跟著她進屋。


  “是休沐啊,長臻哥哥應該是和朋友有約,昨天好像聽他說要去大慈恩寺……”


  正說到郗長臻,海棠拎著食盒進來了,“郡主,長臻公子著人送來的,大慈恩寺的點心,還熱著呢!”


  徐寶珠默默念了幾遍長臻哥哥,隻覺得這食盒也精致了。


  郗瑤看她愣神,叫了聲,“點心還吃嗎?”


  “吃!”


  徐寶珠捧著點心細細吃,心中滿足,嘴上難得好聲好氣和郗瑤介紹,“大慈恩寺的點心就是好吃,據說可是出自前朝宮中。前朝無道,末帝奢侈好享受,聽說吃魚隻吃腮下那塊肉,幾十條魚才湊出那麽一盤。”


  “還愛喝乳鴿湯,有人說末帝每喝了乳鴿湯就跟吃了十全大補丸似的,精神十足,三天不睡也成。”徐寶珠喝了口茶,又接著八卦,“不過我爹說都是胡扯,若真有三天不睡還興奮,八成是吃了丹藥,那也是透支身體帶來的短暫精神.……”


  郗瑤沒搭理她,聽她又扯到京中哪一家的乳鴿湯好喝,她又拿了塊點心,忽然頓住,腦子裏靈光一閃。


  透支!


  手裏的點心掉在桌上,郗瑤猛地站起身,嘴裏喃喃自語。


  徐寶珠被她嚇了一跳,“怎麽了這是?”


  郗瑤一擺手,“送徐小姐回去,乖,下回再陪你玩!逢春把我的醫書都搬到書房!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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