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不知這一幫大人又在憋什麽事, 郗父卻是怎麽問都不說了,問急了,就讓她等兩日看看。
郗瑤等了兩日, 沒動靜, 又等了兩日, 讓逢春等人出去打探,還是沒什麽消息, 去玉案他們那邊打聽, 那小子滑手得很,吉祥話說了一籮筐,正經事半個字沒透露, 難怪郗父器重他,書房衙門各處都帶著他。
就在郗瑤以為郗父使的緩兵之計時,忽然收到信,郗長臻他們要回來了!
當下哪還顧得上郗父這邊賣的關子, 又是命人打掃他的院子,又是問他們到了何處, 隻將滿腔心思都放到這事上麵了。
當初郗瑤他們回京還得喬裝打扮, 生怕走漏風聲,這次卻是浩浩蕩蕩一行人馬,沿路有守軍護送, 進了京城的地盤,聖上更是派了校衛去接。
及至當日, 太子帶著文武百官迎至城外,雙方友好會麵, 太子殿下傳達聖上口諭,對承郡王一行南下救災的行動表示充分肯定和讚賞, 承郡王等朝皇城方向參拜謝恩,雙方你來我往,說了片刻話,做足了皇家乃至朝廷對這次賑災重視的姿態,便一同入城。
聖上既對這次賑災如此重視,自然不會隻有一個口頭讚賞。
朝堂上,承郡王等將此次水災及疫病的事情細細說來,又匯報了南邊如今的情況,折子遞了上去,承郡王笑道,“此次回來,還給聖上帶了一禮。”
建元帝問是何物,承郡王拍拍手,下麵人抬進來一物,眾人看去,原來是一頂萬民傘。
“聖上派我等前去賑災,與百姓施醫贈藥,又憐惜南邊兩省百姓遭此大難,特免除三年稅賦,百姓無不感激涕零,一番心意恨不能讓聖上知道,故由我等將此禮帶回京城,呈於聖上。”
建元帝是個皇帝,身為皇帝,自然免不了想當個百姓稱讚的千古聖明之主,更何況他是個開國之主,自覺可比秦皇漢武,當下聞此言,朗聲大笑,連道三聲“好”。
侍立在朝堂上的眾大臣,看著聖上高興樣兒,又瞅瞅一臉溫和真誠的承郡王,心道,難怪聖上看重這個皇孫,這拍馬屁的功夫夠高深。
那頭聖上已讓人將萬民傘收下去,才說起今兒一大事。這一行人南下救災有功,防治疫病有成,自然免不了論功行賞。
升官進位,各色賞賜下去,明顯看出聖上對這次的事情極為滿意,眾人看著,心下也有些懊惱,早知該將自家小子也安排進去,這賞賜下來,可比得上幾年仕途了。
唯有立在文官之首的張太傅,雖老神在在地站著,心裏卻總覺得有些不妙,他眉頭跳了兩跳,不免撫了撫袖口。
李仕宦那個蠢材至今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明麵上他雖與張家關係不大,可細究起來,難保不會發現端倪,那蠢材又不是個骨頭硬的,若真吐出五兒……
想到此,張太傅閉了閉眼,偏是怕什麽來什麽,論功行賞過,聖上忽冷下臉,厲聲道,“有功自然當賞,可有過,必當嚴懲不貸!”
承郡王早從袖口摸出一折子,當下十分配合地跪下,朗聲道已將此次作梗貽誤賑災等事的人帶至殿外,請聖上判奪。
“著有司衙門審查,燕城何在?”
“臣在!”校衛指揮使燕城踏步出來,躬身行禮。
“由你主辦此案,不止要將這些人查個底朝天,後頭那些伸手的也一並給朕揪出來!”
聖上此言既出,京城又是風雨欲來。
郗瑤卻不知朝堂上的事,她歡歡喜喜地迎了郗長臻回府,少不得慫恿郗父將當初自己享受的湯湯水水套餐,原樣給他來了一份。
沒兩日更是大喜,聖旨下來,郗長臻連升兩品不說,便是那些女學生們也被聖上拎到台前,賜了金令,封了大燕醫女。
雖隻是個沒聽過的名頭,可那也是正經的朝廷官,和那些大人們一樣領著官家的俸祿,怎麽能不讓百姓們激動興奮呢?城外的小常山更是讓人趨之若鶩,打聽招生消息的人一波一波地湧過去,連那些學生們也被家中七姑八姨求到跟前。
當然,這所謂的醫女高門貴族壓根沒當回事,左不過聖上施恩於民,他們關心的卻是校衛又敲了哪家府門。
郗瑤先前忙著醫學院的事情,還沒注意京裏不同尋常的氣氛,忽有一日從城外來,回去路上,見東城街上隻餘哭喊,才發現原是校衛押著一戶人家,一家老小還穿著綾羅綢緞,帶著金玉首飾,卻被一根繩子拴著,牽狗一樣,推搡著往牢裏去。
她們順勢進了街邊的酒樓,那校衛一行離去,才聽樓裏傳來低聲議論,原來這是李大人的家眷。
郗瑤急忙回府,果然這位李大人當初押運藥材就是有意拖延,那遇上的所謂山匪竟是普通百姓,為了做戲,將百姓說作匪徒,幾十口性命就斷送在他手上。
從李大人等一幹小嘍囉入手,拔出蘿卜帶出泥,牽涉的人越來越多,從水患之事查到當初堤壩修建時的貪汙,又引出買官買官朝堂黨爭.……
事情越來越嚴重,連先前站在岸上湊熱鬧的大臣們也有不少濕了鞋。在禦史上折子勸諫聖上不宜鬧大、動蕩朝堂,反被翻出自身錯漏壓入天牢之後,眾人深知聖上此次動真格了,也不敢再撩虎須,隻暗地裏檢查自身,將尾巴藏得更深了。
朝堂上要都是忠臣清官,那也是放屁,鑒於建元帝深知這一道理,他也不是非要將朝堂換個幹淨,隻是張家一黨卻是務必要剔除幹淨。
及至五月初,京城慢慢熱起來,太傅府被抄更是如一滴水濺進油鍋裏,整個京城都沸騰起來。
張太傅那是何人?前朝元老,幾百年世家出身,當年聖上率兵打到京城腳下,末帝被宮人勒死,張太傅大哭後道,末帝已去,京城百姓還在,為保全百姓,願擔千古罵名,遂開城門迎聖上進城。
因此京城百姓多感念他的恩德,聖上不費一兵一卒拿下京城,念其大功,欲封賞爵位,張太傅卻再三推辭,直到後來為太子老師,君臣相得,奉為佳話。
且那張太傅一向得聖上尊敬,門生又眾多,如今竟被校衛抄了家,如何不令眾人驚懼不解?聽說宮裏張貴妃抱著小皇子於殿前哭過去幾回,也沒得聖上半點憐惜,反將皇子抱走,禁了貴妃足。
真真是君心難測啊!其實眾人更想說聖上心狠。
建元帝還憋氣呢,真當那老狐狸是什麽好東西不成?當年前朝那小皇帝就是他命人勒死的,那老狐狸還欲攜著小皇帝逃去南邊做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臣,若不是派去南邊打前站的人被他們殺了,堵死了南逃的路,他會轉身投降?
還不要臉地拿著百姓當借口,為他這弑君叛主的逆臣糊上一層為民犧牲的大義,縱容手下搜刮民脂民膏,轉身愚民這一招倒是玩得好。
這些年又扶持世家,黨同伐異,阻礙大燕發展,還妄圖將大燕變成前朝那樣受控於世家的傀儡,真當他帶著一幫人辛辛苦苦打下來的天下是為世家做得嫁衣不成?
建元帝恨張黨已久,多年隆恩隻為麻痹,如今既已下手,自然不可能讓張黨脫身。
沒半月,便將張家罪行公之於眾,貪贓枉法,南邊的堤壩,北邊的軍餉,竟都有張家的摻和,又謀害朝廷命官、縱子行凶,連當初太子殿下中毒一事,都有張黨的影子。
罪行一公布,尤其是聽說張家那個五少爺強搶民女,手上沾了十幾條人命,其手下強占農田,害得人家破人亡,張家瞬間淪落到人人唾罵的地步,連幼童從他家門前過,都吐上一口唾沫。
判決也很快下來,張太傅獄中自戕也沒能保住幾人,一家老小三日後問斬。
及至當日,菜市口圍了不少百姓,郗瑤和顧霄也站在後頭,台上的張五少爺涕泗橫流,渾身抖得和篩糠似的,再不見當初的不可一世囂張跋扈。
午時一到,監官扔了令箭,劊子手拔了犯人身後的犯由牌,揮刀而下,刀光一閃,顧霄伸手遮住郗瑤的眼睛,“咱們走吧!”
郗瑤隻聽見一陣叫好,鼻子間濃鬱的血腥味,她閉了閉眼,忽視心裏的不適,點頭道,“好。”
兩人從人群中出去,沿著長街漫無目的地走著,也不說話,就這麽一路走到東城,眼看著快到郗府了,顧霄停住腳步。
“怎麽了?”
顧霄瞥了瞥跟在兩人身後的海棠等人,猶豫了片刻,還是說了出來,“後日.……我要隨師傅出征了……這次還有平安符嗎?”
郗瑤看他猶豫糾結的樣子,還當什麽事兒,原來不過是這個,便保證道,“這有什麽,等你走前,定給你送去!”
顧霄卻不止想說這個,上回在宮裏他聽見郗大人與聖上說起她的親事,才恍然間發現原來她已經不是當年的小姑娘了,她貴為郡主,又深受聖上寵愛,不知多少公子少爺追逐,顧霄本該欣慰,可心裏終究不是滋味
他踟躕著,欲要叮囑幾句,誰料心裏的話卻溜了出來,“我將顧府給你好不好?”
郗瑤驚訝了一瞬,見他神情認真,不確定他是幾個意思,隻垂著頭沒言語。
顧霄卻又悔又惱,暗恨自己嘴快,心中著急也不知說些什麽,隻盯著她不動。
兩人僵持著,郗瑤突然笑了,她看著他手上掐出來深深的指印,抬頭問,“顧府的主人……也給我嗎?”
柳暗花明又一村,顧霄仿佛看見一絲光亮,他盯著她,見她不是在逗自己,忙重重點頭,“給!”
兩人就這麽站在街口,傻愣愣地看著對方笑,也不再說什麽,心卻仿佛碰在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