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八章 一簣
古淩沒真正看宮商羽出過手,卻能很清晰地察覺到這家夥究的實力必然是十分恐怖的。而一個地方如果連他都覺得凶險,那對自己而言便更是個大凶之地了。
“從這裏到岸邊不過數十丈遠,真若說卯足了勁縱躍而出,三兩個起落也就出去了,能有什麽凶險?”
“看來送你來此之人真的什麽都沒說啊……嗬,想必也是個心性狠毒之人。”宮商羽冷笑一聲過後抬手指了指清弦古亭周圍的茫茫水麵道:“此處名為失魂澤國,是一片死水。你先前所喝的失魂烈酒,就是用這裏麵的水釀造而成的。”
“死水?”古淩略一挑眉看向了他:“死水也可以釀酒喝的嗎?怕不是毒酒吧?”
宮商羽平靜地搖了搖頭:“千餘年前,玄天島的島主曾在此處與人一戰,戰鬥的勝負並未流傳下來。但島外八千裏澤國因此而決口漫入了此處,後經數位戰皇強者合力,才勉強堵住了澤國邊沿的口子。可在這過程當中,卻是已有百八裏旱岸被其淹沒,也就是你目前所能看到的這片死水。”
“玄天澤國方圓八千裏,而在決口之後等於平添了八百裏的附庸之地。這八千八百裏的澤國,又被眾人稱之為‘失魂深淵’。一旦不慎落入其中,便等於被無窮無盡力量劇增版的失魂之力所吞沒了。”
“到時任憑你有多大的本事,也隻能在被煉盡全身的戰魂勁氣過後化作一具沉於澤國之底的幹屍。縱然多厲害的強者再出手,也救不回你了。”
古淩即便隻是聽他講述便已覺得遍體生津了,轉而更是想起了一件事:“師兄,你先前說要把我往這裏頭扔應該是開玩笑的吧?”
宮商羽臉上的笑容因此而逐漸消失了,隨之緩緩衝古淩搖了搖頭:“我跟陌生人從不開玩笑。而除了我師父之外,我並不認識什麽算得上熟人的家夥。”
古淩因此而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不是出於畏懼,而是從心底裏震驚於宮商羽在說這話時候的淡然與骨子裏烙印下的瘋狂。
“不要太緊張嘛我的小師弟!以後不就又多了一個你了麽?”宮商羽變臉極快地衝古淩嬉笑了幾聲,而後才緊接著方才的話題繼續說道:“除了這座清弦古亭之外,便隻有那幾艘花船才可以立足於這片失魂澤國之間,你可知這是為什麽?”
古淩自然隻能搖頭:“並未聽人提起過,不過據我來看……這種船一般都是胭粉之女用以接客做生意用的吧?”
“嘖嘖,一看師弟你就是過來人,經驗之談嘛!”宮商羽賤兮兮地掃視了古淩一眼後接著說道:“這幾艘船上確實有不少女子,但並非你想象當中出賣皮肉的那種人,或者說她們賣的是另一種東西:青春。”
古淩對此愈加不解了:“這玩意兒也是可以賣的嗎?”
宮商羽似笑非笑地看了古淩一眼:“這裏是靈寶街的後台,你說呢?”
“呃……就是號稱什麽東西都能買到的那條街嗎?”
“是也不是。”宮商羽隨口為古淩解釋道:“靈寶街從來就不隻是一條街的名字,它更像是一種場所的標誌與牌麵。那裏能叫靈寶街,這幾艘花船也能叫靈寶街。但所謂‘什麽都能買到的’口號,總歸並不隻是一個唬人的噱頭而已。這些你將來自然能夠接觸得到,我也就不多說了。”
古淩對此卻是越聽越糊塗了:“這些跟此處的凶險究竟有什麽關係呢?就說這片失魂澤國的死水確實很瘮人,但我隻要不掉下去不就沒事了麽?也不至於像師兄你說的那麽可怕吧?”
宮商羽嘴角間微噙著一絲冷笑地看了古淩一眼:“不掉下去?天下事若果真都如你想的那般簡單,那怕是就真的沒有什麽屈死之人了,你可曾聽說過水鬼拿替身的傳說嗎?”
古淩一愣,隨之本能地點了點頭:“據說溺死於水中且心懷怨氣的鬼魂並不會轉世或消散,而是會轉變為一種叫水鬼的東西繼續隱匿於水中。目的便是有朝一日拿那些再落水之人當成自己的替身,讓他們代替自己承受此間的痛苦,也為以此來發泄自己當初屈死於水中的怨恨。”
宮商羽微微點了點頭:“那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那些人會落水,落水之後又為什麽大多都死了?”
“自然是水鬼暗中動的手腳啊!”
宮商羽笑了笑,沒再說話,就這麽一臉意味深長地看著古淩。
而古淩也於此刻驟然驚覺了,下意識看向周遭的這片死水時,臉上更多了一抹愕然之意:“這裏麵……也有嗎?”
“此間曾經旱岸八百裏,不是荒地,是民宅。”
古淩因此而陷入了一片深深的沉默中。
無論曾經居於此間的民眾究竟是不是戰者,但在玄天澤國處所決堤的死水當中是萬萬難有僥幸得逃的人存在的。如今方圓八百裏已皆成死水,誰又能知道下麵究竟埋著多少怨恨不已的屍骨?
“我……沒有察覺到這裏麵的怨氣。”古淩曾經畢竟跟陰鬼一脈的鬼侯相交厚,鬼侯生前在這方麵並沒少交給古淩。若不是如此的話,古淩先前在殺骨玉階當中也不會那麽敏銳地察覺到其間慘死不已的十三王朝同胞。
而此時此刻,除了一片片時而蕩起的微小波紋之外,失魂澤國中實在沒有半點多餘的氣息。
“清弦古亭本身便是一座戰陣的核心陣靈,而這下麵所鎮壓的,便是你察覺不到的那些怨氣。一旦這裏被毀了,澤國便會失去鎮壓再度蔓延,到時玄天島中的澤國,便不隻是八千八百裏嘍。”
宮商羽話說至此時似有些感慨,在此之後神色間更多了一絲讓古淩覺得有些毛骨悚然的意味:“在這座古亭的亭底,至今都築砌著一副屍骨,一個正值青春年華的女子的屍骨。整片失魂澤國當中,唯獨她是自願死於此處的,繼而更是在她最明豔動人的時候選擇了成為這座戰陣陣靈的一部分。而作為她這麽做的交換,玄天島必須繼續以一個個豔麗女子的青春壽命繼續供養於她,以保證她能夠繼續保持她死時的模樣。所以你現在能明白為什麽我說那些女子是在售賣自己的青春了嗎?”
古淩默然片刻過後出言反問道:“若是不繼續這麽做,會如何?”
宮商羽緩緩伸手指了指自己和古淩腳下的亭子,臉上更帶著一絲詭異的笑容道:“那她就會再度活過來、活下去。清弦古亭會因她而毀,鎮壓的戰陣也會因此而破。之後那些在她之前所死的人,便會隨著澤國的再度蔓延而吞噬更多無辜者的性命,並讓他們變成自己這般怨氣十足的模樣,再去拉更多的人下水。”
古淩深吸一口氣後點了點頭:“確實很恐怖。”
“所以你還打算現在離開嗎?”宮商羽慢慢悠悠地對古淩道:“此刻已然接近夜內子時了,堪稱一天當中陰氣最盛之時。那一女子的屍骸隨時都可能再度現身,而且除了這座亭子之外,她可以去往這八百裏間自己想去的任何地方,拖她想拖的任何人下水。”
“這種純粹出於興趣愛好的殺生,你就算想跟她講道理都講不通。至於剩下之事,也就不必我再多給你提醒了吧?“依我看還是在此多待一夜,待等明日天明時分我隨你一同離開的好。反正你要讓我現在走,我肯定是不敢的。”
宮商羽這番話倒是說得頗為誠懇,看起來也沒有半點嚇唬古淩的意思。可話已經講得這麽清楚,古淩再若不聽的話便真的如同作死無異了。
看著他沉默不語的模樣,宮商羽的臉上也不禁多了一絲焦躁之意:“這還用瞎琢磨啊?你是我師弟我才樂意浪費這麽多的唾沫跟你說這些的,換作他人是死是活管我屁事?樂意找那女鬼玩兒就讓他去唄!反正到時候死的又不是我。”
“知道師兄是好意,心領了。”古淩麵色異常凝重地躬身對宮商羽施了一禮,而後卻是收拾起自己的青銅令牌與青銅鼎爐,腳步格外堅定地走向了清弦古亭之外的走廊。
“臥了個大槽?!這孩子這麽不聽勸的嗎?”宮商羽此刻可能也是真的被激怒了,上前一步死死抓住了古淩一邊的肩膀:“你要真那麽想死的話我現在便送你一程如何?死在自己人的手中,總歸強過被一個丟了大半條命的娘們兒折騰死強!”
宮商羽情緒激動之下也忘了受力,隻一抓險些便抓碎了古淩的肩胛骨,感受著肩頭處傳來的劇痛時,古淩隻是麵色蒼白卻平靜地回頭看了他一眼:“師兄,明日清晨記得來平步崖中,受累了。”
宮商羽一時愕然,原本死死扣住古淩肩頭的那隻手也不自覺地放開了,繼而更是麵色極為複雜地看他邁步走入了前方漆黑的夜色當中。
而幾乎就在與此同時,曾經送古淩來此的那名豔麗女子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宮商羽的身旁:“怎麽,狠不下這心了?”
宮商羽沒有回頭看她,隻是微微搖了搖頭:“最後一簣,比我想象中要更沉重一些。”
女子有些詫異地挑了挑眉:“她真的有可能現身嗎?”
“不是可能。”宮商羽靜視著古淩消失在夜色當中的背影喃喃道:“每逢初七之日,她是一定會出來的。”
女子也是一怔:“今天好像……就是初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