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薩沙發來通訊申請時, 蝙蝠俠剛好在紅太陽監獄。
這個監獄隻有他和薩沙能進出,實際等於隻有他一個獄卒。
蝙蝠俠定期會到這裏來,檢修紅太陽光線裝置, 順便給卡爾更換下一年的記錄視頻。
最高元首在透明的鋼化壁內,背對他坐著, 正在托著下頜看屏幕。
早在幾個月前,他身上染血的戰衣已經換下,換成一套舒適些的運動服。
他依然不想跟蝙蝠俠談什麽,但他開始有所轉變——
在蝙蝠俠不在的時候, 他會沉默地看那些記錄視頻。
蝙蝠俠走到屏幕邊, 把播放了上萬遍的記錄片,換成下一年時,卡爾出聲了。
卡爾聲音淡淡:“看來外麵的世界,並不如你想象中那麽和平?”
人類最高的無睡眠記錄,是968個小時;
作為反抗軍首領的蝙蝠俠,顯然遠遠超過了這個區間。
他每次到監獄來, 姿態看起來, 都會比上一次更加疲憊;
他的下巴上有青茬,披風上有不怎麽幹淨的蛋清和血漿痕跡, 這是那些激進主義者投擲給他的。
但他的眼睛依然深邃清醒, 像頭鋒芒畢露的狼。
蝙蝠俠沒有理會卡爾的譏諷, 隻一如既往地說:
“如果你需要找人談談,可以找我。”
卡爾:“反正我也沒別的選擇,不是嗎?”
他看見蝙蝠俠轉身要走, 終於忍不住說:
“好吧,布魯斯。我承認我第三年往後是有些激進,但前兩年暴力鎮壓戰爭與犯罪, 事實證明就是對全人類有益的。光給人類希望是不足夠的,他們還需要以恐嚇鞭策,因為他們總是愚鈍短視,你能從外星人手裏保護他們,卻永遠無法製止他們自相殘殺!”
蝙蝠俠:“你從前不會用這種高高在上的語氣評判人類,因為你知道自己有人類一切的美德與缺陷。讓人類文明擺脫致命衝突,是一個極複雜的悖論,你妄想一刀切解決,就一定會致使災難性的結局。”
卡爾:“總要有人站出來改變!直到人類完全擺脫被同胞殺死的悲慘結局為止。為了這個偉大目標,你總是要舍棄一部分人——那些更加低劣、暴力、天生就有基因缺陷的人——”
蝙蝠俠:“這個人該不該是你,克拉克?你有沒有這種資格和才能?你如何判斷哪些人更加低劣?你下達的判刑書是否百分百正確?很多人第一年在為你喝彩歡呼,第二年就因莫須有的‘基因缺陷’之名投入集中營,被輻射汙染而死——你準備殺光這個世界‘有罪’的舊人類,再投放一批你認為‘幹淨’的新人類;他們是否真的就永遠不會再自相殘殺?如果你的新世界依然充斥戰亂,你準備怎麽做?殺剩至你一人?”
他們依然像第一次在正義大廳爭論,語速一個比一個快,幾乎話趕著話。
蝙蝠俠那一連串的詰問出口,卡爾突然失聲了,他隻是惱怒地睜著他的藍眸,微微咬緊牙,盯著蝙蝠俠沉冷的眼睛。
在這片針鋒相對的沉默中,蝙蝠俠的通訊器突兀地響了一聲。
通常而言,若非極其緊急的狀況,蝙蝠俠不會在紅太陽監獄裏接聽通訊。
他隻會讓部下發送文字消息,一目了然又方便指示。
但薩沙顯然是個例外。
因為他的身份特殊,一旦主動聯絡,一定有重大事件發生。
蝙蝠俠盯著他,慢慢往後退了兩步,迅速打開了頭盔裏的耳麥通訊器。
蝙蝠俠聽了會兒:“——我隨後就來。”
卡爾在紅太陽的照射下,已經失去了他的超級聽力,但他依然有敏銳的觀察力,和對自己曾經最佳搭檔的了解。
黑暗騎士因爭吵而微微繃緊的下頜線條,因為這道通訊柔和了不少,就像被一股軟綿綿的春風撫過耳畔。
然後卡爾立刻反應過來,通訊的另一邊是誰了。
卡爾雙拳“咣”地砸上玻璃壁!
卡爾:“——薩沙,你聽著!躲到哪裏都沒用,我一定會殺了你!”
蝙蝠俠迅速切斷了通訊。
他知道,薩沙一定聽到了。
後悔在監獄裏接通的同時,他內心終於騰起怒火。
他繞過寬廣的圓形玻璃牆,大步流星往屏幕方向走。
與此同時,暴怒的囚徒一路跟著他,百般譏諷詰問,似乎總算被他抓到了不可饒恕的把柄。
直到蝙蝠俠把一枚U盤,插入正在播放紀錄片的屏幕下方。
屏幕上微微一閃,薩沙的臉被投映了出來。
卡爾一愣。
他在監獄裏,不知歲月,但從蝙蝠俠的談話中,猜測現在距離他被捕,大概已經過了快半年。
他足有半年時間沒有再見到薩沙,這會兒驟然看見那張臉,他居然走了好一會兒神。
然後他發現,這是他被毒藤控製著,在薩沙的命令中自投羅網的那一段。
當時是鋼鐵軍團護送他們進入監獄的,每一台鋼鐵盔甲的眼部,都有記錄畫麵的功能。
因此他能清晰看見趴在他肩上的薩沙,正在緊閉著眼喃喃著什麽;
而他自己,則像個完全的愛情蠢貨,笑眯眯地看著薩沙,時不時親親他的頭頂。
卡爾又想發火:“你什麽意思?”
蝙蝠俠不說話。
屏幕畫麵靠近了些,鋼鐵軍團顯然非常警惕,擔心卡爾隨時會從控製中醒來,因此跟他們離得很近。
每一台盔甲的掌心裏,都有一團蓄勢待發的綠色氪石炮。
然後卡爾聽見了薩沙在說什麽。
小叛徒已經力竭了,像要立刻昏迷過去似的,嘴裏卻喃喃說,不要傷害他。不要傷害他。蝙蝠說了,他罪不致死的。
托尼一直在旁邊哄勸著什麽,想把他從卡爾懷裏拉出來。
可是薩沙當時睜不開眼睛,什麽也看不見,胳膊在金屬手掌裏掙了兩下,又死死抱住了卡爾的脖子,哀求著說你們不要傷害他。
他們在鋼鐵軍團的護送下,進入反抗軍基地,緩慢飛過難民區時,所有難民都嚇壞了。
而當他們確定,這個殺戮之神毫無還手之力時,這份驚恐變成了暴怒。
不知是誰先開始的。
人們開始對卡爾擲出一切可以投擲之物。不管是垃圾、生菜葉、空飲料瓶,還是玻璃碎片、鐵釘、甚至小刀。
卡爾漂浮在他們的上空,有很多人看不見他懷裏嬌小的夏娃,他們恨透了殺戮之神,一邊高聲唾罵,一邊奮力向那襲紅披風投擲。
但卡爾是鋼鐵之軀。那些堅硬的危險品砸在他身上,叮叮當當的,根本傷不到他分毫。
隻是埋在他懷裏的薩沙,聽到聲音,立刻警惕地仰頭問:
“怎麽了,克拉克?是什麽聲音?”
卡爾委屈巴巴:“他們丟東西打我。”
薩沙忙說:“快把我抱高點。”
卡爾乖乖聽話,把薩沙抱高了些。
有些難民擔心誤傷,不再胡亂投擲,可那些恨得眼睛滴血的人們,依然不管不顧,連著薩沙一起攻擊。
薩沙挨了兩枚臭雞蛋,從破爛的紅鬥篷底下,摸索著探出兩條細胳膊,把卡爾的腦袋護在懷裏。
卡爾說:“我看不見路了。”
薩沙輕聲:“克拉克,你可以看著我。”
卡爾高興地:“好的。”
這一幕跟在九頭蛇基地時,小王子為他擋了一發氪石子彈,隱約重合;
明明他是這個星球最強大的人,可薩沙還是要把他往懷裏塞,往身後擋,好像自己才是鋼鐵之軀似的。
托尼和他的盔甲們,一直在全方位護著薩沙,直到看見薩沙胳膊被割傷,血水嘩地噴出來。
他瞬間發火,焰火翻騰的掌心炮,嗡然對準暴亂的人群:
“誰他媽再敢丟一個試試!?”
直到卡爾自己飛進了紅太陽監獄,薩沙昏迷過去,他們才得以把薩沙和卡爾分開。
小王子雙目浮腫,滿臉淚痕和臭水,金發和鬥篷上全是髒汙,靜靜睡在蝙蝠俠的披風裏。
如果不是見過他從前的樣子,沒有人能想象到,他曾經是個多麽明豔活潑的小漂亮,好像一切苦難都會在他的笑容裏衝淡。
卡爾對著屏幕發呆,蝙蝠俠卻一把就把U盤抽走了。
卡爾張了張嘴。
他下意識想要繼續看,可蝙蝠俠的漆黑披風,挾著隱忍的怒火走近。
黑暗騎士什麽也沒說,當著他的麵,把這枚U盤捏得粉碎。
“卡爾·艾爾,”他隻說,“你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
薩沙等在基地的傳送門,神情怔怔的,小臉看起來有點發白。
不過蝙蝠俠從爆音通道裏出來時,他還是調整神情迎上去了,顛顛地跟著人走:
“大哥大哥,我又搞到了個好登西,我給你看看。”
時間倒流。
乍一聽到這個詞,蝙蝠俠神情微微一滯。
他轉過身來,看著身前的金發少年。
蝙蝠俠:“這不是那麽簡單的事。閃電俠的移動速度如果足夠快,他也能夠回到過去。然而理論上——”
薩沙忙說:“我知道,我知道。是‘時爆’對不對?”
蝙蝠俠看了看他。
他顯然已經對薩沙啥玩意都能知道一點的既定事實變得習以為常了,再不多問什麽,隻點頭說:“是。”
時爆,DC重啟大事件之一——《閃點悖論》中最著名的概念。
當飛機的飛行速度提升至音速,會突破空氣阻力,產生“音爆”;同理,當一個人提升至超光速,突破時間之流的阻力回到過去,也會產生“時爆”。
時爆就像時間流中的一個打擊點,從中將產生和擴散扭曲效應,整條時間線上所有的事件都會被偏移,可以說是百倍擴大版的蝴蝶效應,牽一發動全身。
問題在於,這種偏移是無法預測、無法控製、毫無規則可言的。
《閃點悖論》中的閃電俠隻想加速穿越回到過去,把媽媽從歹徒手中救下;然而當他修改了這一點後,他發現,所有人的命運都產生了非常可怕的偏移,其中很多變化,跟他修改母親命運的事情根本毫無關係。
反抗軍首領不會輕易接受無法掌控、無法預測的事情,自然絕不可能接受“時爆”必然帶來的混沌無規則改變。這也是為什麽當年大都會核爆事件發生過後,小閃沒辦法突破時障回到過去修改曆史的原因。
薩沙舔舔嘴巴:“假設說,我有一個自帶運勢提升的時光機器,它與傳統意義的時光機器不同,不是作用於微觀個人,而是能宏觀作用於整條時間線;如果能讓時間線本身逆轉,因為超光速突破時障才會產生的‘時爆’,當然也不會存在——”
蝙蝠俠打開了一間空的病房。
裏麵沒有人,空蕩蕩的,很安靜,隔音也不錯。
蝙蝠俠對他點頭:“進來說。”
薩沙盡量以深入淺出的方式,給蝙蝠俠把那張ssr·逆時鍾解釋明白。
【逆時鍾(ssr願望卡)——滴答、滴答、滴答。】
【1、卡片使用者啟動逆時鍾後,可自由設置倒流時間。設置完畢,逆時鍾即刻開始蓄能。蓄能完畢後正式啟動,即將使用者所在世界的時間,倒流至設置時間點。】
【2、逆時鍾正式運作前,需要一定蓄能時間。蓄能時間與設置倒流時間一致。】
【3、ssr增益效果·祝福:使用逆時鍾後的世界線,將獲得300%運勢提升。】
【4、ssr特殊指定·守鍾人:使用者可指定一人,獲得倒流前全部記憶。守鍾人名額僅可由宿主本人更改。】
【4、此卡片一旦啟動,對所使用世界永久生效。】
簡單來說,就是用了這張ssr卡,倒流到固定時間點後,這個世界就自帶HE光環了。
末日往往由無數個糟糕選擇造成的,一旦300%的運勢提升buff擺在這裏,想再蝴蝶出一條無法挽回的時間線,還是有點難的。
除了運勢提升,逆時鍾贈送了一個可以攜帶記憶、回到過去的名額。
這個名額被稱為“守鍾人”,當逆時鍾開啟,時間倒流,所有人的記憶都隻會停留在當初。
在這個時候,守鍾人就可以利用倒流前的記憶,去有意識引導改變過去的事。
薩沙:“我第一個能想到的就是你了,大哥。你不幹這活,還有誰幹得來呢?”
隻有一個人帶著記憶回到過去,這種感覺是無比孤獨的。
但他同時也知道,黑暗騎士常年與孤獨為伍。
他一定可以做到。
薩沙小心翼翼觀察他的臉色,又說:“你甚至還可以回到……回到小時候,救回你的父母呢。”
蝙蝠俠沒有問他怎麽知道的,隻是立在原地,看著坐在病床上巴巴看自己的小金毛,思考了很長一段時間。
蝙蝠俠搖頭:“我們沒有那麽多時間。”
薩沙:“啊?”
逆時鍾開啟前,必須要有同等蓄能時間。
也就是說,設置倒退回5年前,逆時鍾就要等到5年後啟動。設置倒退回30年前,逆時鍾就要等到30年後啟動。
他從複仇者那裏得知,古一那邊的戰況形勢嚴峻。
這個世界隨時有可能被黑暗維度吞噬,如果在逆時鍾蓄能期間,世界已經毀滅,那麽逆時鍾將永遠無法啟動成功。
遲則生變。
他們隻能盡量選擇離現在最近的時間點,然後改變整條世界線。
薩沙:“那就應該是5年前了。善惡軸心和大都會核爆事件,都在5年前。”
蝙蝠俠:“善惡軸心的爆發點是5年前,但真正的導火索,已在7年前埋下。美國隊長在7年前被洗腦,X教授同年被殺,致使紅骷髏獲得精神異變能力。”
薩沙:“那8年前呢?8年前大家都在幹什麽?”
蝙蝠俠回想8年前,有種恍若隔世感。
複仇者們剛剛拿下第一場漂亮的戰役——紐約大戰,奠定了複仇者聯盟建立的基礎。
托尼剛剛喝醉酒,把自己的備份意識製造出來。
正義聯盟建立的時間,大概隻比他們稍早兩個月。
在那時,正義大廳還隻是個普通議事廳,沒有超英們的個人公寓、武器艙和地下飛船,擺著一張桌子,七張椅。
桌子上刻著巨大的“JL”,這是正義聯盟的縮寫,代表他們宣誓為正義而戰。
薩沙:“如果你需要一段籌備時間,來應對往後將會發生的事,我覺得8年前不多不少,算是剛剛好。”
他又把背包裏,蝙蝠俠的人物卡拿出來。
他拿出來的時候,發現這張人物卡已經不像他剛拿到手時的樣子了;
從側麵看,足有一塊磚一樣厚,這裏麵儲存著蝙蝠俠的背景、記憶,以及所有跟薩沙的交互行為。
薩沙把它拿在空中,用拇指和食指比給蝙蝠俠看,很真摯地說:
“你看大哥,這就是咱們情誼的厚度。”
蝙蝠俠看不到人物卡,隻能看見小王子白乎乎的手指在空氣中比著,兩指間約六七厘米的寬度。
蝙蝠俠:“……”
……原來他們的情誼就七厘米厚。
薩沙又想起來,他背包裏還有一張“奧丁的祝福”,也是能給人加200%運勢的。
索性一同掏了出來,給他的守鍾人用上。
薩沙想了想,隻說:“——祝你好運,騎士。”
他們握了握手。
他很少會這麽正式地跟蝙蝠俠說話,但是他知道,這個世界最終的命運,押在了黑暗騎士一個人身上;
往後漫長的路,他最忠實的戰友,隻能一個人走完。
蝙蝠俠又問:“你呢。”
薩沙搓著腳邊的scp-999:“我去下一個世界唄。如果逆時鍾成功啟動,那就等於我的所有目標都被糾正了,那我的任務就完成了。”
蝙蝠俠看著他。
小金毛笑嘻嘻地,把話說得輕描淡寫,兩腿在病床邊晃來晃去,一副“都給我坐下,這是時空糾正大佬的基本操作”模樣。
但他一瞬間的停滯動作,還是讓黑暗騎士看出了端倪。
蝙蝠俠:“你是不是付出了什麽代價?”
薩沙愣了一愣,忙說:“沒有啊,大哥。幹嘛突然這麽說。”
蝙蝠俠不擅長談心,他倆你看我我看你,看了快有10分鍾。
最後黑暗騎士隻好自己走了。
走到病房門口,男人扶了一下門框,背對著薩沙,聲音沙啞而低沉:
“薩沙。”
他說:“我會銘記你所做的一切。”
“我會……銘記你的。”
薩沙坐在床上,看著蝙蝠俠的背影。
他想說的其實還有很多。
他想說如果有一天你忘記我,也不需要過度苛責自己。
作為生存宿主,他知道穿越者的規則。
每條世界線都有獨屬於自身的運轉規律,而帶著任務的生存宿主進入,就像在世界線原本的曆史輪軸中,加入了一根外來的楔子。
楔子強行改變曆史的推進方向,而等這根楔子離開,已經發生的曆史也不會複原。
但這根楔子的存在痕跡,就會被世界線本身通過合乎邏輯的方式慢慢抹去。
這是世界線法則,甚至跟主係統無關。
哪怕有守鍾人的設定,也不會更改世界線的運行規則。
等到蝙蝠俠回到8年前,作為守鍾人,他仍然會記得本就屬於這個世界的事件,會記得善惡軸心和大都會核爆。
但關於不屬於這個世界的薩沙的一切——都將在守鍾人的記憶中消失。
但薩沙想了又想。
他覺得,其實倒也沒什麽必要說出口。
於是隻笑嘻嘻地說了句:“大哥,我有你這句話就夠啦。”
黑暗騎士走後,薩沙一個人坐在病床上,把scp-999當沙發靠著,又翻了一遍背包裏的卡。
等他到了下一個世界,這些卡就不複存在了。
於是他一張張摸過去,說:“拜拜,初號機。拜拜,打人番茄。拜拜,999。”
又對著天花板說,“拜拜,阿史。”
逆時鍾的蓄能需要8年。
他不太確定,自己什麽時候會被丟到下一個世界,是8年後逆時鍾正式啟動,還是發動卡片的一瞬間。
以防萬一,他先跟它們道別了。
兩張ssr卡漂浮在空氣中,金光閃閃的,好像還冒著仙氣。
薩沙看了一會兒,說:【啟動逆時鍾。】
係統:【……】
薩沙:【幹啥呢,啟動呀。】
係統:【啟動逆時鍾。設置倒流時間點——】
薩沙:【設置時間點,8年前。】
係統:【設置守鍾人——】
薩沙:【設置守鍾人,蝙蝠俠。】
係統:【逆時鍾啟動完畢。進入蓄能階段。蓄能期:8年。】
就在係統話音剛落的瞬間。
薩沙眼睜睜看著空氣中,另一張背麵畫著小小倦鳥的ssr卡,轟然粉碎,化為金色的星光。
他知道,一個世界隻能選擇一張ssr卡,他既然做了選擇,就覺得自己早有心理準備了。
可是在這一瞬間,他還是嚇了一跳似的,猛地伸手,去撈那些星光。
自然是捉不到的。
發著光的星星,沒過他白皙的手背,很快就無影無蹤了。
他愣住了。
在無人的空病房裏,小王子一個人坐在病床上,瞪大了一雙綠蒙蒙的眼睛。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許久,才慢慢收了回來。
……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一輪巨大的、金色的鍾盤,出現在這個世界的地平線上。
它如此龐大,大得讓人恐懼,可沒有人能碰到它。
許多人朝著這座怪鍾的方向跑,可是無論怎麽跑,它依然在地平線上。
沒有人能看懂它的刻度代表著什麽。
鍾盤的表麵覆蓋著細密的花紋,邊緣是一圈極其怪異的字符,隻有一根指針,在一下、一下地轉動著。
它沒有聲音。
可是很多人還是聽到了。
滴答。滴答。
在逆時鍾顯形的初期,引起了很大一波騷亂。
沒有人知道這個看著異常恐怖的東西,為什麽會突然在地表出現;
它的時針走動,又代表了什麽。
一時世界各地的動亂,倒是瞬間平複不少,反超能力者組織也不搞事了。
全人類都在舉證推論,這座鍾是否代表末日將至,時針歸零的瞬間,到底會發生什麽。
逆時鍾不會回答人類任何問題。
它是頂級神卡,無論是巨大到可怖的外形,還是一圈散漫的金光,都有種神佛不容的霸氣。隻有時針,日日夜夜,滴答、滴答地走動著。
關於外界情況、關於蝙蝠俠在重啟前的最後8年,打算如何布局,薩沙一無所知。
因為某一天,不知道什麽原因,一直使勁黏著他的scp-999,趁著他睡覺時,跑出去溜達放風了一圈。
……然後不小心,被關在某個儲藏間裏了。
於是病變就從那天早上開始。
薩沙發現自己爬不起來了。
他的身體還是完好的,四肢除了左腿都健全。他也沒有被什麽東西綁著。
隻是覺得,他前所未有地疲憊,所見之處全是灰霾。
係統:【狗宿主?】
薩沙在床上努力掙紮了一下,爬起來,去給自己倒杯水喝。
他行動比之前遲緩多了,做什麽事都慢吞吞而無精打采。
喝完水,繼續在床上躺著,從白天躺到黑夜,再從黑夜失眠到白天。
係統:【狗宿主,你要不要聽我唱歌。】
夜翼給他發來通訊申請,他按掉了。
於是對方持之以恒地給他發文字消息:
[小王子,你是不是需要跟人聊聊天?我明天就回來。]
他回:[不需要啊,我很好啊。啾啾]
總是有人給他發通訊,發短信,敲門詢問,他都想回應,可是總也沒有力氣。
直到蝙蝠俠砸了門進來,把那隻橙色大團子放回他身邊。
scp-999嘰嘰咕咕的,聽起來總像是在著急地哭,努力想憋出對不起來。
它快速爬到薩沙身上,團手團腳地把他包起來,於是薩沙又有了點力氣,被托著腦袋喂了點吃的。
從這一天起,薩沙就很少再關注這個世界的事了。
倦鳥在他眼前粉碎的那一瞬間,其實一切都沒有什麽意義了。
下一個末日世界,將在8年以後開啟,可這必然會重啟的8年對他沒有意義,下一個世界對他也沒有意義。
兜兜轉轉這麽久,他也不知道自己最終做了什麽。
他還是那個沒有記憶、沒有家的薩沙,在一個又一個末日世界裏流浪,也不知道哪裏才算是個頭。
從前他沒擁有過回家的機會,而現在他親手放棄這個機會後,才發現他活得比從前痛苦百倍。
scp-999給他團了個幾乎全封閉的貓窩,小王子就在裏頭安靜地沉睡。
他的金發還是璀璨的,淺金的睫毛合攏,柔軟地覆蓋在眼瞼上,紅紅的嘴唇微微張著。
光從外麵看,他還是那個精致又嬌氣的小王子,隻是不知何年何月,能被誰喚醒。
橙色大團子會根據使用者的記憶,散發出最令人愉快的氣味來。
於是薩沙聞見了一股很淡的陽光和沐浴露氣味,他一下子就認出來了:
這是克拉克被窩裏的味道。
克拉克不知道為什麽,老是喜歡把溫度調得偏低,於是他半夜就總往男人被窩裏鑽,哼哼唧唧地團在氪星人懷裏,要他親親抱抱暖一暖腳腳。
他的記憶裏,有跨越了四個世界的歲月。
而這一刻,就是他最快樂的時光。
……
紅太陽監獄被突破,是逆時鍾開始蓄能後,一年半左右的事情。
沒有一個人預料到,渡鴉會在異次元空間打開魔法通道,直接打進了反抗軍基地最深處的紅太陽監獄。
一直被反抗軍追捕的神奇女俠,帶著黃燈軍團來營救卡爾,迎頭撞上單獨留在監獄中的蝙蝠俠。
混戰中,蝙蝠俠關閉了監獄所在的整座地下基地——這是專門為了紅太陽監獄建造的基地,布滿了亞馬遜人破不開的機關和魔法通路,就是為了等他們劫獄時,把所有人一網打盡。
可是他畢竟是個普通人類。
在撤退途中,被塞尼斯托幻化出來的刀刃,一刀紮在了牆上。
這一刀直衝心髒,紮得非常凶險,卻不知為什麽,在最後關頭偏離了不少,最後隻刺穿了他的左肩。
連塞尼斯托自己也愣了一下。
蝙蝠俠看著眼前擠滿了監獄的敵人。他在高高的牆頂緩慢掙紮了一下,疼痛讓他前所未有清醒。
他知道自己是逆時鍾的守鍾人,整個世界的命運都在自己肩上。
但是他絕不會讓這裏的所有人出去。
因為他們的第一目標就是薩沙。如果他比薩沙先死去,薩沙依然可以更換守鍾人;
而如果薩沙落到他們手裏——黑暗騎士不允許這種事發生第二次。
神奇女俠開始一盞一盞,關閉紅太陽照射燈。
卡爾揉搓著手腕,從被打破的玻璃壁中走出來。
他的神情,已經不再像一年前那樣暴鬱。
殺戮之神站在鮮血如雨的蝙蝠俠身前,想了一會兒,平和地說:
“打開這個基地,布魯斯。對你對我們都好。”
蝙蝠俠靠在牆上,麵前是一群殺神。
但他慢慢搖著頭。
他想說話,但差一點刺中心髒的傷口,讓他咳嗽出兩口血沫來,一時發不了聲音。
卡爾聲線變狠:“你別逼我。我跟你保證過無數次,我不會再像從前一樣偏執;但你就是不相信我。甚至連薩沙你都不肯——”
他話沒說完,就見蝙蝠俠的身前,凝結出了一個熟悉的少年身形。
男人愣住了,蝙蝠俠也愣住了。
薩沙本來就是這個異次元空間的開啟者,可以自由出入這裏;
可是在場這麽多人,隻有蝙蝠俠最清楚他的情況。
他在很久以前,就被確診患上了嚴重的抑鬱症,多數時候,都在scp-999懷裏沉睡著。
信得過的朋友輪流來照看他,同時防止他突然做出傷害自己的事。
隻有在很偶爾的時候,當蝙蝠俠被迫需要跟他完善計劃,他還會像完全正常時的小金毛,笑眯眯地點著頭聽他說。
就是不怎麽出聲了,在紙上寫寫畫畫的。
“薩沙。”蝙蝠俠壓著嗓說,失血過多讓他劇烈喘息著,“離開這裏。現在。”
整整一年半的時間,這是薩沙第一次站在卡爾麵前。
他打著光腳,微微偏著頭,空茫茫的綠眼睛不躲不閃,直視卡爾的藍眸。
他的小臉還是漂亮又幹淨,歪著頭凝視人時,有種天然懵懂的美麗。
隻是他比一年半前更瘦了。
顯得綠眼睛特別大,嘴唇也是幹涸起皮的。
塞尼斯托:“喔。看看這是誰來了。反抗軍的小英雄?”
他又對卡爾說:“這不是個好機會麽?一次性把你兩個最痛恨的敵人幹掉?”
薩沙還擋在蝙蝠俠身前。
他的綠眼睛霧茫茫的,歪著腦袋看卡爾時的神情,竟然是卡爾從未見過的陌生。
“你想殺我……”薩沙很久沒有開口說話了,緩慢又遲鈍地,一個字一個字往外吐,“我來了。”
“……我們來做個了結,克拉克。”
沒有人知道他是什麽意思。
隻有被迫釘在牆上的蝙蝠俠,幽藍的瞳孔一瞬間縮緊!
——製止他,克拉克!
他張口想喊。
薩沙:【使用[定點傳送]。目標:蝙蝠俠。目的地:5號母盒通道入口。】
係統:【使用完畢。】
他的守鍾人,一瞬間就被傳送走了。
在基地外麵,有嚴陣以待的複仇者和反抗軍們。他接到警報的第一秒,就已經給複仇者們發出了信號。
在紅光逐漸熄滅、越來越昏暗的監獄裏,隻有身形纖弱的小王子,與一大群凶神惡煞的黃燈怪物們站在一起,神情淡淡的。
而站在他麵前的卡爾,是他這麽多世界以來唯一的念想——哪怕他早已失去了他的人間之神。
薩沙還是緩慢地:“我還是欠你的。我要走了,該還的都還給你……”
卡爾壓緊了聲線:“——你要去哪裏?”
薩沙:“我都還給你。”
他身邊沒有帶著scp-999,綠瞳裏什麽也看不見,隻有往日那些陽光明媚的幻覺。這個世界被拯救了,可是他總覺得就是沒有什麽意義了。
他還要再繼續這趟無意義的孤苦之旅嗎?
不,他不願意了。
——既然如此,就讓他在最後,把自己虧欠的全部還幹淨。
在他的幻覺裏,英俊又溫柔的人間之神,還在對他輕輕笑。
聲音酥酥的。
他輕聲哄著小王子:“薩沙。你是我的骨中之骨,肉中之肉。”
一隻手撫上薩沙的心髒,再從心髒往下移兩寸,輕聲說:
“它在這裏。”
他心想,我都還給你吧。以免你未來要造新夏娃時,還得多掰一根肋骨。
薩沙:【我再沒有對不起誰。我隻是對不起你,統統。】
係統跟他思路相通,它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天。但它隻是平靜地:
【狗宿主沒有對不起我。[抽卡係統29-1]服務即將結束,請狗宿主為我的服務質量評分。】
薩沙:【10分。】
他給狗係統打了最高分。
然後在手心裏,化出背包裏的小刀。
就在還沒完全恢複超能力的卡爾麵前。
毫不猶豫地,從心髒一路深深拉到了心下兩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