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尋藥
在我之上
從黑暗到光亮
人欲縱橫色相馳騁
在我之下除了深淵
還是深淵
——《荒人手記》
十二月,在北方的一個小鎮,柳曜終於出院了。
一個月時間,柳曜因數不勝數的惡夢摧殘和無數的電擊而變得弱不禁風,整個人看起來蒼白而無力。在出院的那天,他緊緊拽著盛源的袖子才不至於被凶猛的寒風掀翻在地。
柳曜借住到盛源在北方的一個小別墅裏。
盛源白天要處理這一個月積攢下來的公事,柳曜呆在床上養病。被噩夢折磨得筋疲力盡的柳曜一度在抑鬱的邊緣掙紮。他漸漸不記得溺海之前所發生的事情,那些在海城發生的人和事漸漸脫離了他的腦海。他隻是靜靜的看著窗外光禿禿的樹。別墅裏的保姆每天定時把飯菜端到床上,等柳曜吃完再把盤子撤走。晚上盛源回來,會陪著柳曜一起睡覺。在柳曜噩夢泛濫的時候緊緊抱著他顫抖的身子。
一周之後醫院大夫來給柳曜複查:重度抑鬱。
盛源跪在了地上。
他料到了薛建在船上給柳曜留下的不好的記憶一定會慢慢摧毀柳曜的身子。但是事態發展之快已經超出了他可控的範圍。
接下來的一個月,他帶著柳曜到處求醫問藥。結果都是一個:慢慢等死。
死亡的倒計時幾度讓盛源冒出回去找薛建的想法。一旦去找薛建,那柳政澤兩年之後出獄等待著他的就是個死。
要麽柳政澤死,要麽柳曜死。
世間哪裏還有比這更殘忍的選擇。
寒冬,年歲將至。
唯有過年這天,才允許外界和監獄裏的柳政澤通一次五分鍾的電話。
盛源顫抖的手撥通了號碼,直到電話裏傳來那聲熟悉的“老盛”,他的眼淚再也沒憋住。
盛源安靜地講了從他被抓上船到柳曜抑鬱,柳政澤在那邊一直沒有說話。現在的柳政澤是什麽表情?盛源猜不出來。在監獄裏的每一天,他都想著出來如何複仇吧?
“去非洲找一找吧。”柳政澤的聲音有些顫抖,“我在非洲做慈善的時候,曾在那裏救助過一個以采藥為生的村子。”
話音剛落,電話裏傳來了掛斷的“嘟嘟嘟”提示音,五分鍾到了。
盛源擦掉了臉上的淚水,紅腫的眼睛看了看在床上發呆的柳曜。
“王秘書,幫我訂兩張明天去博茨瓦納的機票。”
隨著睡眠的時間越來越短,柳曜的眼神再也沒有之前那樣有光澤了。眼窩凹陷,四肢不再像之前那樣健壯,身體上布滿了電擊流下的疤痕。在他的身上已經找不出一點生氣。
除夕,萬家燈火。
無數掛起的紅燈籠裝點著這個北方的小鎮子,激烈的,團圓的,喜慶的,祥和的。
然而那份熱鬧都不屬於他們,不屬於此時此刻凝望著月亮的每一個孤單的背影。
司朗躺在沒有開燈的房間,寒月照進記憶深處的每個縫隙。
離開你的的第63天,無比想念。
監獄欄杆的影子落在柳政澤的臉上,愁容在一輪月亮下顯得滄桑而惆悵。
囚禁的第四個月,甚是焦灼。
白色的房間裏,沒有什麽裝飾,李娜和隔壁的司康曼正貼著拘留所的牆背對而坐,寂靜,無聲。
拘留的第二個月,渴望真相。
春節對於他們來說,隻是一份撕裂了時間和空間,隔著千人萬海想觸及原本平和安定的歲月的一份感慨。
生離和死別,最難的煎熬。
次日,柳曜和盛源還有隨行助理踏上了去往非洲的航班。
經多日輾轉,終於在一處僻靜的荒野上看到了一處荒蕪的村落。盛源和一幫人馬靠近這個村子,發現家家戶戶門口都寫著“柳”。其中有一個房子前麵掛著一把風幹的草藥。
這應該就是柳政澤說的那個村子了吧。盛源在門口敲了敲門,過了一會從門那邊傳來一陣腳步聲,木門被打開了一條小縫,擠出來一張皺皺巴巴的臉。跟隨的翻譯向這個皺皺巴巴的人說明了一下來意,裏麵的人聽到“柳政澤”這個詞馬上露出了驚訝的表情,把門打開將這一幫人請進了屋裏。
院內並不大,鋪了滿地的草藥發出一股魚腥的味道。皺皺巴巴把人請進了屋裏,地上正有一個老頭拿短刀一下一下的切著草藥。
翻譯跟老頭交代了一下情況,這老頭就抱著柳曜嗚嗚嗚的哭了起來。看的盛源一腦門子汗,“這老頭哭什麽啊?”盛源沒好氣的問翻譯。
“他說這孩子怎麽不多吃點。”翻譯小聲的回答。
“……趕緊把要緊的事跟他說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柳曜沒救了呢。”盛源白了那老頭一眼。
老頭哭完之後也沒有聽翻譯追著他屁股跟他說的話,直接去廚房做了一盤子子看不出來是什麽東西的菜。
“咱這麽多人,這老頭就炒一盤菜。看來這村子不是一般的窮。”盛源撇了撇嘴。
熱騰騰的菜上了桌,也不說招待大家上坐,就拉著柳曜上桌吃飯,這老頭也不吃,比比劃劃的給柳曜往碗裏夾菜。
此時的盛源和翻譯已經傻在一邊了。
給他們開門的那個皺皺巴巴坐在旁邊的木樁子上洗草藥,那翻譯上前去東扯一句西扯一句的就跟皺皺巴巴聊上了。
原來當時這個村子犯了鼠疫,結果全村都被感染,沒有醫生大夫過來治病,大家都等著死亡的降臨。柳政澤帶著醫療物資趕派過來的時候,全村隻剩下村長和他的妻子還活著。他們救了這兩個人,就趕去別的地方接著救人了。
這個村長和他的妻子在這裏繼續生活,以賣草藥為生,為了表示對恩人的感謝,從此這個村子裏出生的孩子都姓柳。
“那村長的妻子現在在哪裏啊?”翻譯問道。
那皺巴巴白了翻譯一眼,操著一口濃重的口音跟翻譯禿嚕了好半天。
哦,皺皺巴巴就是村長的妻子啊。
皺巴巴脾氣還挺好,禿嚕完了接著跟翻譯嘮嗑,翻譯把這些話一五一十的轉述給盛源。
皺皺巴巴正在洗的草藥是準備給柳曜帶回國補身體的。
至於解毒的藥,柳曜正吃著呢。
桌上那一盤子看不出是什麽玩意的就是解毒的。
盛源心想這老頭還挺會賣關子。不過還是得感謝他們的救命之恩,盛源準備等事情過去再來一次,幫這些老頭老太太走上致富的道路。
柳曜臉上沒什麽表情,安靜地在那裏一口一口吃著菜,時不時地咳嗽一聲。
晚上他們就在擠在村長的房間裏睡土炕。這一晚上,柳曜終於睡了一個沒有夢境的長覺。
漫漫長夜裏,藥效經過腸胃的吸收快速的把毒素吸收瓦解了,記憶的碎片正一片一片拚成原來的畫麵。
像是終於把表麵的泥土刮淨的白色瓷器,第二天柳曜醒來已經變成了一個嶄新的人。
他什麽都想起來了,包括蘇小青,包括黑屋,包括海城,還包括心裏隱晦難以說明的那個司朗。
蒙在眼前的那片毛玻璃不見了,所有前因後果起承轉合都一並湧現在柳曜的腦海裏。
盛源看到柳曜的眼睛又像以前那麽明亮的時候簡直淚如雨下,他攥著村長枯柴一般的手連連鞠躬。
村長不屑的白了盛源一眼,嘴裏嘰裏咕嚕說了一堆聽不懂的話。
“這老頭說什麽了?”盛源問翻譯。
“他說你這個胖子為什麽把自己喂得跟豬一樣,把柳曜養的那麽瘦。”
“……”
盛源笑了,還是認認真真的鞠了一躬,也替自己的好兄弟鞠躬。
當年接受了柳政澤的救命之恩,村長一直記在心裏。他沒有跟他們說,給柳曜吃下去的草藥是五百年才長出那麽一株的神草,是從自己祖祖輩輩傳下來的傳家寶,給多少錢都不換的。
一報還一報,他們隻是很樸實的平凡人。
在回去的飛機上,盛源問柳曜,接下來想幹嘛。
想幹嘛?
想回國,回到南方,回到了海城,回到那間小小的出租屋裏。
想坐在教室裏上課,想去書店打工,想去咖啡店裏喝奶茶。
想去海邊見媽媽。
想去見那個對他一直很好的司朗。
想在午睡零響起的時候,睜開眼就能看見他。
獨屬於二月的潮濕霧氣籠罩著海城,柳曜沒有搭公交車,而是像當年她和她的媽媽最初來到這裏的時候一樣,沿著大街小巷,穿過橋洞,重新定義著這個城市。
好久不見。
二十分鍾後他才發現他這句好久不見好像說早了。
當他站在出租屋門前的時候一下變得淩亂了。
樓呢?樓沒了?
他離開的這五個月裏確實發生了不小的變化,比如說為了整改城市麵貌,這個屹立在棚戶區的獨棟被拆了,周圍的棚戶也不見了。現在這裏是一個小小的廣場,周圍是林蔭棚遮蓋的連廊,廣場中間有石板凳和幾個健身器材。
再比如說許爺爺上半年收益好,把店麵擴張了。
再比如說他現在有了盛源叔的實力支撐,柳政澤的案底有機會被翻盤。
再比如說……坐在來到海城的高鐵上,從旁邊大爺手裏拿的報紙看到了司朗父母被拘留的消息。
很多意外,有些讓人措手不及。
不知道司朗他現在過得好不好。
回想到他們三個人圍著蛋糕一起唱生日快樂歌,回想到司朗那天喝得爛醉卻很開心,說著這是他第一次不是一個人過生日的那些情景。像藤條,一下一下抽著柳曜的心。
他沿著馬路慢慢地走著,走到了許爺爺的書店門口。看了看新的門麵,推門進去了。
【作者有話說】:今日二更完畢謝謝大家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