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掙紮
那時夏天的驕陽很是猛烈,他記得那時他剛入學,趴在窗戶旁邊看著那深深淺淺上下翻飛的濃墨重彩。
可惜都回不去了。有些事情就是那麽突然。
柳曜本以為自己經承受了那麽多,痛苦了那麽久,從他和蘇小青逃到海城的時候開始就一直在地域的邊緣行走。他以為他的內心已經磨礪的足夠堅硬,他以為他遭受的打擊會馬上忘記之前如夢似幻的那些日子,也以為從心裏忘掉一個人也不是特別難。
司朗,司朗。
他現在對司朗抱著什麽看法呢?他不知道。他既不想看到司朗頹廢消極的模樣,也不想看見他在他不在的時候放聲大笑。從那些痛失親人的日子裏壓榨出來的一丁點美好一丁點慰藉總結成兩個字足矣——司朗。
你的名字就是我的答案。
就算腦子忘掉了,舌尖仍然記得那甜甜的橘子,他的眼睛看不見了但鼻子還能聞到淡淡的椰奶味,指尖還留著他身上的溫度。
無可奈何也無可挽回。再也沒有人會比18歲的柳曜更愛司朗,也不會有誰比19歲的司朗更愛柳曜。
然而一個人一輩子隻有一次18歲。
李娜犯的錯,法律上講不會扯到司朗的身上。但人心偏偏是血肉做的,那個人偏偏又是柳曜愛慕的人。
柳曜沿著小徑慢慢往回走,抬頭看天,星星似乎都晦暗了許多。是恰逢陰天,還是說其實柳曜在意的根本不是那些星星,而是司朗那雙像星星一樣燦爛的眼睛。
柳曜走回到自己的房間,發現尹禦正在自己臥室門口站著。
“……尹禦,你有什麽事麽?”柳曜扶著樓梯欄杆問道。
尹禦靠在門上一隻手扶著自己的下巴,柳曜仿佛看到那張有些性冷淡的臉上閃過一絲狡黠。
“我身為你的貼身保鏢,自然是要一直跟著你了。你也要做好思想覺悟,從今天開始我在即你在。”
柳曜的手一直緊緊地抓著樓梯扶手,之間都有些泛白,本想給尹禦回一個禮貌的微笑,結果發現自己根本笑不出來,擠出了個比哭還難看的表情。
“你……你發燒了!”尹禦一個健步衝過來,扶住了將要倒下的柳曜。柳曜隻感覺眼前突然一片黑,一隻溫暖的手覆在自己的額頭上了。
“喂,少爺發燒了。嗯,在三樓。”柳曜靠在尹禦的臂彎裏失去了知覺,隻聽見好像有低沉優美的聲音在說話。
次日,天色微亮,柳曜習慣性的把手伸到枕頭底下找手機想看一眼時間。然而枕頭下麵什麽也沒有,反而感覺好像碰到了一個皮質的環。
柳曜把那東西拿起來放在眼前仔細看了一看,這不是那天在飯桌上看到的戴在尹禦手上的手環麽!
柳曜睡了一覺感覺身上輕鬆了許多,先是試著從床上坐起來,然後慢吞吞的下床,走出臥室。剛把臥室的門打開,隔壁的門幾乎是同時也被打開了。
尹禦從隔壁走出來,臉上幾乎沒有睡意的樣子,衣服也是穿著昨天見的那套黑色製服,筆挺的褲腿上沒有一絲褶皺。
尹禦走過來站到柳曜麵前抬手摸了摸尹禦的腦門,“終於退燒了。”
“估計可能是在院子外麵吹了冷風了。”柳曜苦笑了一下,伸手把擱在他額頭的那隻手拿了下來,把手裏的那隻手環套了上去。
這隻手跟司朗的不同。溫暖,不像司朗的手那樣慘白,這隻手泛著淡淡的粉色,握著讓人很心安。
尹禦就那麽伸著手讓柳曜握住,純黑色的瞳仁裏閃過一絲驚訝。等柳曜把手環套好之後把柳曜一打橫抱了起來往柳曜的臥室走去。
“哎?我……我自己能走……”
“為什麽不穿拖鞋?”那好聽的聲音在柳曜腦袋上方響了起來,打斷了柳曜的話。
尹禦把柳曜輕輕地放到床上,伸手碰了碰柳曜的腳背。
“很涼。”
然後伸手拽過被子蓋住了柳曜的腳。
柳曜心裏突然有個地方酸了一下,看著尹禦走出門把門關上的時候也沒想明白為什麽剛才心裏會有那樣的感覺。柳曜在床上挪了挪,突然感覺屁股下有個硬東西。
柳曜拿起手機喚醒屏幕,發現現在竟然是淩晨四點鍾。原來昨晚睡得早,今天起得也有點早了。可是為什麽尹禦也是醒著的?
門外傳來了輕輕地敲門聲,“少爺,您睡了麽?”
“沒有。”
門被輕輕打開,管家身後站著一名白大褂。
“昨晚你燒的厲害,給你掛了兩瓶水才好不容易退燒。”白大褂彎下腰檢查了一下柳曜的體溫,“你的身體現在很弱,不要熬夜,白天的時候也要多休息。”
“少爺,今天是周一,您是否想去上學?”管家送走了醫生在門口問了一句。
“去,我畢竟還要參加高考的。”
“好的,我這就去準備。”管家從外麵把門關上,轉身看見了站在隔壁臥室門口的尹禦。
“他情況怎麽樣?”
“還不錯,但醫生說他身體還是很虛弱。少爺一會要去上學,你也去準備一下吧。你……”管家的目光落在尹禦的手腕上,“怎麽回事?”
原來戴在左手的那條手環現在正好好地戴在尹禦的右手上。管家知道那條手環對於尹禦來說意味著什麽,那是一條除了管家以外沒有任何人能碰的東西。那條手環從尹禦媽媽死後就一直帶著,從來沒有摘下來過。現在卻換了地方。
“這個是……不小心弄得。”
他找了個很爛的理由,管家當然不信,但也沒有追問下去,下樓給柳曜準備上學要帶的東西去了。
柳曜躺在床上有些睡不著,百無聊賴還是把手機拿起來了。點開司朗幫他下載好的QQ,一堆小紅點突然湧進眼簾。
有小高老師,小花老師,有清北班那些同學,還有於斌。
大家都在問他什麽情況突然就轉學了也沒有說一聲。他統一回複:“家裏出了點情況沒來得及跟大家說,希望我們在不同的地方一起努力。”
然後他又點開了自己的微信,聊天列表裏躺著司朗和於斌。司朗的頭像還是一把叉子,柳曜咬了一會嘴唇,把自己的頭像改成了一片空白,昵稱改成了一個句號。
他之所以不喜歡玩手機就是因為太複雜了。明明心裏知道自己還是愛著他的,而在表麵上還要像演戲一樣表演給大家看,改昵稱,改備注,改頭像。
就像是都改了就能忘掉他一樣。
怎麽可能。
司朗家裏出事的情況被媒體曝光。李娜無碑無墳。跟當時的柳曜遇到了一樣的窘境,似乎就像是老天為了懲罰他特意讓那些澆在柳曜心上的鐵水又在司朗的心上澆了一遍。李娜殺害了那麽多的患者,死後應該也不會好活吧。司朗歎了口氣,背起書包上了公交車。
他家裏的事情學校裏人盡皆知,但畢竟不好當著他的麵討論這件事情,這成為了人人都知道的秘密。
司朗每天仍正常上學、自習、考試、打工。當他一個人的時候就戴著耳機聽著歌,眼睛緊緊的閉著,不想再多看一眼這個不再美麗的世界。
之前的司朗活潑熱情,像一輪永遠燃燒不盡的小太陽,在人群中發出最耀眼的光。現在的司朗,身上濺滿了血汙,而且那是洗不掉也擦不掉,永遠刻在他骨頭上的一行字:我媽是殺人犯。
以前的柳曜,被追債人刺傷。現在的司朗,被死在手術台上的親人追殺。這是因果循環麽?司朗睜著混沌的眼睛望著地麵,被玷汙的靈魂再也無法直視太陽的璀璨。
柳曜是無辜的,他依然可以笑的很燦爛,他可以考上好大學,他的未來可以因為自己的努力而變得很光明。
但是司朗不行。殺人犯的兒子,他的媽媽親手殺死了她們母子倆的救命恩人,這是事實,不管他再怎麽努力也改變不了的。相愛到骨子裏的兩個男孩也不能在一起了。
這就是宿命。
之前有多愛,現在就有多恨。在知曉了自己身上刻著的罪惡之後,和柳曜在一起的那些小時光瞬間變成一副項圈緊緊的勒著他的咽喉。
當一個人因終身改變不了的東西而喪失了至生所愛,他無時無刻的恨著自己的時候,對這個人來說光明和未來不過是地獄的延續。
那時的他是多麽愛柳曜啊。他比柳曜自己更理解柳曜,那些溫柔,那些時光,那些纏綿悱惻的夜晚。盡數變成了鎖住他的鐐銬,無力往上攀爬便墜入深淵。
午夜夢回,在那間空蕩蕩的屋子裏醒來,無盡的黑暗和空虛,但是他知道,跟之前唯一的不同是,家裏很久沒回家的那兩個人,其中一個是注定不歸了。
他不知道,李娜死了自己是該悲痛還是該欣喜。就像當年柳曜看著蘇小青蓋著白布從手術室出來,那是蘇小青的解脫,那是柳曜的傷痛。
所有的事情都重蹈了柳曜的覆轍,他弄清了柳曜那時的大悲。
至於大喜,是那時的司朗給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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