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高考
“趙姨,你這也太誇張了吧?”柳曜坐在餐桌前感覺自己好像還沒睡醒。桌子上大碗小碗總共能有十來種小菜,還有三四碗粥,全是給他準備的的早餐。
“我看專家都說高考早上喝粥好,我就多熬了幾樣,你都嚐嚐。”趙姨站在餐桌旁邊笑的一臉褶子。
趙姨做的粥瞅著好看極了,亮晶晶的。有冰糖白梨粥、咖喱雞肉粥、生滾扇貝粥、紅豆糯米粥。配菜有石板黃瓜、黃豆雪裏蕻、內酯豆腐、蝦餃、三鮮燒麥、牛肉蒸餃、金錢肚、叉燒包末了還有一杯溫豆漿。
因為昨晚睡的比較早,今天柳曜狀態總體來說還是挺不錯的,把餐桌上這些東西吃了能有小一半。然後在一群人的前呼後擁下浩浩蕩蕩的開了車往考場去。
六月正好是將熱未熱的時候,知了趴在樹幹上宣布夏天的來臨。
柳曜的考場離家裏大概一個小時的車程,在車上柳曜什麽也沒幹,半攤在車座上閉目養神。
其實柳曜心裏多多少少還是有點緊張的,馬路上不少私家車或者是出租車後車窗都貼著“送考車”的字樣。經過別的考場的時候,門口停著一排警車和救護車,執勤的交警手裏拿著指揮棒指引車流疏散,圍起的警戒線在陽光下反著光。眼前的這一切都不由得讓人緊張起來。
這是柳曜第一次去通過自己的努力來選擇自己的人生。
他現在終於有點明白蘇小青一開始跟自己講的那番話了。那時的他根本沒有想過未來的生活,那時剛被命運來了一場浩劫,所有的未來和希望都是縹緲的泡影。現在回想起來那個時候的自己,有些好笑,有些氣人,有些執拗,有些脆弱。
這短短的不到一年,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命運的轉折豈是人能預料的,一年前的自己怎麽也不會想到自己竟然會來參加高考。
車子四平八穩的開著,盛源和司機坐在前排,他和尹禦坐在後排,車裏靜靜的,都不去打擾柳曜放空自己。
等車子開到考場的時候,柳曜已經在車上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盛叔推了推他“昨晚沒睡好麽?”
“沒有,車裏太安靜了,就不小心睡著了。”柳曜甩了幾下腦袋走下了車。
考場前麵搭著一個一個的涼棚,連成一排,花花綠綠的像是開了個跳蚤市場。校門口圍滿了滿頭大汗舉著校牌的老師,旁邊送考的家長舉著遮陽傘讓孩子再安心的背一會書,有教育機構的推銷人員拿著一大把塑料扇子到處發。
“柳曜!柳曜!這!”小花戴著個遮陽帽向柳曜揮了揮手。“今天狀態怎麽樣?”小花老師笑嘻嘻的把遮陽傘打開罩在柳曜頭上,順便把一直跟著柳曜的尹禦也罩了進來。
“準備的還不錯。”柳曜回答道。盛源手裏拿著幾瓶冰水走過來,伸手遞給了班主任一瓶,一瓶遞給了尹禦。
“你就別喝了,喝涼水怕你鬧肚子,趙姨給你煮了梨水你喝點?”盛源問道。
“不喝了,一會還要上廁所。”
“老師啊,我們柳曜上個清華北大的,問題不大吧?”盛源擰開一瓶水灌了幾口。他本來就胖,周圍還這麽多人在這太陽底下擠著,襯衫後背都已經濕了一大片了,像是個剛從水裏撈出來的去皮土豆。
“我覺得能行。他平時成績也都挺穩定的,按照一模的排名,應該能在清華裏選個好專業。”
柳曜站在旁邊不吭聲,聽盛源和他的老師花式表揚他身上各種優秀之處。
選專業麽?柳曜之前是想學法學的。因為那個時候柳曜還和司朗打的火熱,甚至還幻想將來他學了法學專業,能為同性戀合法做出一份貢獻。
柳曜低下頭,旁人難以察覺的苦笑了一下。那時的他們愛的那麽熱烈,而現在,人散後,一片月色涼如水。他們規劃好了未來的種種,他們在夢裏跟對方過完了一生。醒來後,全都變成海市蜃樓消失不見了。
司朗剛來到考場門口等候,或許是看見了小花老師傘下的柳曜,便安靜的站在遠處的樹蔭下背題,有時候跟旁邊的跟於斌他們說說笑笑。明明是想笑,喉嚨裏確是說不明緣由的幹澀。
“考生須知!”校門口的大喇叭裏播放著考生注意事項,大家都站在原地認真的聽著。像是一個精致的畫麵,隻有眾人飄蕩的發絲證明時間還在繼續流逝。
司朗扭頭看了看遠處的柳曜。
柳曜仿佛像是受到了感知,突然回過頭來向司朗這邊看去。
刹那間,兩個人視線交匯,安靜地在時空中交織了一下。
警戒線拉開了,學生蜂擁而入。
兩個人的視線被衝散了。
司朗伸手撓了撓後腦勺,低低的笑了一聲,邁步走進考場。
“第一科,語文。考試時間150分鍾。”
監考老師把卷子放到柳曜桌上,第一科考試正式開始。
拔出筆帽,猶如寶劍出鞘,每寫下一個字,都是對自己高中時光的告別。考場內隻有學生沙沙沙的寫字聲音,考場外千千萬萬的家長在警戒線外安靜的佇立。學生考多長時間,他們就在心中禱告多久。
三年的時光,一卷促成。
課內文言文考的是柳曜最擅長也最喜歡的《滕王閣序》。
課文節選是那段他最喜歡的“星分翼軫”那部分。他記憶太深了,在一個和煦的下午,他甚至都能感受到旁邊有人拿胳膊肘輕輕碰了碰她,笑嘻嘻的問他:“哎,你知不知道有關星宿的傳說啊?”
往日的種種,都像是老電影一樣在眼前放映著,有些地方是模糊的黑白色,那是曾經沒有留意的地方;而有些地方是清晰鮮明的,是深深刻在記憶裏的那個影像,逆著光向他伸出了手。
等寫到作文的時候,記憶的閘門一下子鬆懈了。曾經在溺水以後一度抑鬱,那些藏在他腦海深處的記憶碎片也在暗中發著光。柳曜把他們一一拾起,拚湊成一篇完整的故事。
他想起那個潮濕的晚上,一輪月色照耀在那個溫柔的少年的臉上,有海浪,有細沙,有懵懂的種子在那裏發芽;他想起那天在許爺爺家裏吃的那熱騰騰的晚餐,司朗夾給他的一隻開背蝦躺在碗裏冒著熱氣;他想到那條無人的街巷,一個青澀莽撞的吻,耳畔響起了輕微的喘息;他想起了那個浩瀚的夜色,在閣樓的陽台上被二人分而食之的橘子瓣。
所有的過去,墮落與重生,壯闊與卑微,還有波瀾不驚卻經久不衰的那些曾經,都濃縮在了一張作文紙上。
考試結束,鈴聲響起。收刀入鞘,載譽而歸。
走出考場,尹禦在人群中開路,盛源跟在柳曜身後拿著把扇子扇個不停。
“怎麽樣?小曜,能拿個滿分回來不?”
“語文卷子沒有人考過滿分。但是考個135以上應該是沒有問題的。”柳曜語氣並不輕鬆,臉上寫滿了疲憊。
一行人前去定好的賓館房間休息,尹禦和柳曜在一間房。趙姨送來了剛從家做好帶來的午飯,樣式很豐盛,柳曜卻沒吃幾口。
“太累了,腦子發脹。現在隻想睡一會。”柳曜放下筷子揉了揉揉太陽穴。
“那你睡會吧,晚上想吃什麽?我給你做。”趙姨問。
“來點清淡的吧,謝謝趙姨。”柳曜臉朝下倒在床上,看來是累得不輕。剛才考試的時候腦子裏亂七八糟的想了好多東西,硬是把自己前十八年的遭遇全都回憶了一遍。經曆一遍經曆過的痛苦,享受一遍曾經的安逸和平和。
太累了。
尹禦一直站在旁邊不說話,看著倒在床上的柳曜呼吸逐漸變沉,輕手輕腳的把柳曜的鞋子脫掉,把懸空的小腿放到床上。然後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看著他。
柳曜睡著的時候是沒有一點防備的,幹幹淨淨的少年穿著幹淨修身的白色t
恤軟趴趴的躺在床上,枕頭埋了半個臉,尹禦覺得自己有點淪陷了。
尹禦就坐在那裏盯了柳曜快十分鍾,突然感覺自己好像有那個地方變得不正常了。他收回眼睛低頭擺弄著手上的皮手環,眼睛裏流露出一些傷感。
尹禦小的時候是個左撇子,尹禦媽媽偶然聽別人說左撇子的命一般都不長,就天天拿著小竹板看著尹禦寫作業。尹禦從小就比別人皮,很長時間了也一直沒改掉左撇子的習慣。
後來尹禦的媽媽病了,就再也沒有精力管他了。尹禦媽媽陣痛發作的時候總是控製不住自己手上掐著東西。有一次陣痛發作,尹禦跑過來抱住媽媽,身上被控製不住自己的媽媽擰了一大塊青紫。
尹禦媽媽緩和下來之後看到了尹禦身上的青紫恨不能扇自己嘴巴。她找來一根皮繩綁在自己手上,病痛發作前就用繩子把自己雙手捆在一起,一直到臨死前都是這樣約束自己的。
尹禦後來把那節繩子從冰冷的屍體上拆下來,一條帶在自己的脖子上,當做自己的護身符。一條纏在自己的左手上,逼迫自己改掉左撇子的習慣。
這麽多年,那條手環就戴在左手上,時刻提醒,時時謹記。
直到那天那條繩子被燒昏迷的柳曜一把拽下。當時那一瞬間,他竟然沒有覺得生氣,而是從心中隱隱生出了一陣解脫。就像是孫悟空頭上戴的緊箍咒,在修成圓滿之後便不再需要了。
你讓我解脫,我給你救贖。
【作者有話說】:二更完畢!祝大家周一快樂!繼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