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正廳向左轉有一處極長的回廊,她順著直覺的牽引走到回廊的盡頭。更深露重,廊簷上掛著許多盞燈籠,在暗夜裏飄然紛飛,朦朦朧朧的色彩裝點著那站立在盡頭的背影。
三月不由得感歎一聲:“你真的來了?”
她隻看一個眼神就篤定,那人就是蘇白衣。蘇白衣的眼神獨一無二,讓人看見就會難忘。那人轉過身來,墨色袍子在長風中飛舞。三月驚歎易容神技,她甚至以為這張臉就是蘇白衣本人的了。但其實,蘇白衣的容顏應該比這張臉更柔和一點才對,畢竟女子和男子還是會有不同。
三月來到蘇白衣麵前,伸手扶住她的肩,見蘇白衣突然呻.吟一聲躲開。三月連忙道:“你怎麽了?”
“我沒事。你還好嗎?”蘇白衣搖頭歎息。肩上的傷草草包紮了一下,因時間緊迫她不得不以這樣的方式來見三月。半個時辰之前還九死一生,她以為這一生都見不到三月了。還好,上天還是眷顧她的。
蘇白衣想到此,眸光柔情似水。三月焦急不已,卻不敢再碰蘇白衣了。她小心翼翼地問:“你是不是受傷了?讓我看看好嗎?”
蘇白衣道:“傷在肩上,如何給你看?”
且不說這裏是師雲的府邸,就算在惜花樓,讓她當著三月的麵脫衣服一時間她也做不到。三月卻險些急哭了:“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還顧及那些沒用的!給我看看。”
蘇白衣拒絕道:“不行。我的傷無礙,現在我要帶你走。”
三月卻道:“我不能走。”
蘇白衣皺眉道:“是不是師雲威脅你?寧府之事相信飲風早已稟告王爺,王爺會處理的。一定不會讓寧府的人有事,你先跟我走。”她拉住三月的手,卻料三月隻是緊握了她一下便抽出了手。
蘇白衣錯愕地看著三月,半晌才道:“你不相信王爺?”
三月垂眸道:“我相信王爺。但是這些日子我真的想念母親了,我想回去看看她。”
“那我陪你回去。”蘇白衣想都沒想就說出口。
“你得養傷。”三月擔憂她的傷勢,便道:“這裏人多眼雜,你既然不給我看傷,便別久留了。明日師雲的人將會護送我去鬆陽,快的話來回五日時間。等我回來。”
“五日……”蘇白衣突然有些舍不得。但此時她重傷的確需要休養,多在這裏耽誤一刻便會多一分危險。再者,朱弦還在宴會上,如果她這邊出了問題,恐怕會連累朱弦。
三月突然問:“你怎麽會和誠親王在一起?”
蘇白衣笑道:“哪裏有誠親王,那是朱弦裝扮的。”
三月了然道:“原來朱弦也會易容,那你這張臉又是誰的?”
蘇白衣道:“這張臉的主人日後你會見到,他也是王爺的門客,名叫顧冷。隻是他和我們,終究是不一樣。”
三月見蘇白衣有些悵然,便握住她的手說:“我此刻能見你一麵已是滿足,你快些離開吧。”
蘇白衣皺了皺眉,她聽到有腳步聲朝這邊來,於是顧不得溫存便道:“那我先走了。”三月戀戀不舍地放開蘇白衣,手中仍留有海棠花的餘香。
今晚師雲喝的有點多,醉醺醺地來到後院。見那白衣少年慵懶地坐在石凳上,手扶著額頭,似在假寐。她側臉有些微紅,明顯是酒醉後呈現出的暈紅。師雲屏住呼吸,一雙朦朧的醉眼此時有些清醒,他靠在廊柱旁愣愣地盯著三月的側臉,半晌,搖搖晃晃地走過去。
師雲的呼吸近在咫尺,三月豈能不知。她袖子裏的銀針早已蓄勢待發,若師雲想趁醉酒而做些輕浮之舉,她必然不會讓他得逞。師雲一臉享受地聞著三月身上的清香,清清淡淡的味道令他心神清寧。他內心感歎,那些庸脂俗粉怕是給三月提鞋都不配!
師雲盯著三月的側臉,身體有了反應。如此良辰美景,他又是個血氣方剛的男人,如何能抵擋誘惑?於是湊近三月的臉,剛要一親芳澤卻聽白宇說:“殿下,馮大人求見。”
師雲忍下怒意,酒醉已清醒幾分。不悅地睨了眼白宇:“孤正在興頭上,叫他等著。”
白宇怎能讓師雲再繼續下去?三月手中的銀針師雲看不見,不代表他看不見。以皇子寵愛三月的性子,就算三月傷了他,他也未必會治三月的罪。到時皇子豈不白白受傷?雖然銀針不會威脅生命,但若紮在致命位置還是會重傷的。
白宇是習武之人,自然曉得厲害之處,故不得已才打斷皇子的行為。他說:“殿下,馮大人好像真的有急事。您不如去見一下?”師雲瞪了白宇一眼,說了句“掃興”便甩袖離去。
此時隻剩白宇和三月二人,白宇看了三月半晌,笑道:“公子不愧是出身繡樓,無論走到哪裏,都會隨身攜帶繡針。”
三月哪裏是假寐,她分明就未曾醉酒。此刻師雲不在,威脅便不存在。她唇角輕勾,抬起頭來看著白宇。她知道這個聰明的少年想要做什麽,她大大方方地將銀針扔到桌上。然後攤了攤手,輕笑道:“隻要殿下不逾越,我這針自然無用武之地。”
白宇看了三月一陣,說道:“殿下對公子如此寵愛,以公子的聰慧必定也看得出來。殿下屬意公子,公子若與殿下交好,他日殿下榮登九五,公子必然“前途無量”。”
白宇自然知曉三月的性別,他說的“前途無量”指的便是那世間無數女子夢寐以求的皇後寶座,他跟在師雲身邊許多年,自然明白師雲的心意。若三月恢複紅妝,必定傾國傾城,與殿下倒也般配。可是這個三月,貌似很不識時務。
三月卻笑道:“殿下人中之龍,三月是何身份?白公子不會這麽糊塗吧。”
白宇整理了一下衣袖,頗不在意地道:“隻要殿下喜歡,身份又算的了什麽。”
三月倒是驚奇,卻聽白宇說道:“三月以為這天下間還有誰家的千金能配的上殿下?丞相?亦或是那權傾天下的常家?恐怕都不是吧。隻有殿下心中所愛,才配得上他。現在殿下喜歡你,你便是那獨一無二的人選。”
三月不屑道:“殿下真是抬愛了,三月無德無能,怕是要辜負殿下一片癡心了。白公子若是想對三月說教,那抱歉了,三月不勝酒力便回去歇息了。”
這女人當真不給他麵子!白宇望著三月的背影,眸光一沉。卻不經意間,想起了今晚那桃花麵紗的女子。他知曉自己已經情動,奈何,他卻對那女子一無所知。
今晨下朝後,沐王換下朝服便趕來皇子府“拜訪”。
師雲頗有些意外,眼前之人氣宇軒昂,眉眼間卻與自己有些相似。畢竟是血濃於水的親人,師雲不能不對他加以尊敬。然而這個手握兵權的皇叔,卻亦是他日後的政敵。
師雲笑道:“不知皇叔來訪,孤卻一點準備也沒有。來人,上貢茶。”
師少鬆來此卻並非來品茶的,卓飲風就立在師少鬆身側。師雲注意到了他,笑道:“皇叔身邊能人術士甚多,孤真是羨慕皇叔啊。皇叔當年在江湖上亦是聲名遠播,四海之內皆知己。孤隻恨未早生幾年,不然孤一定隨皇叔去闖蕩江湖,見一見這廟堂之外的天地,那必然會受益匪淺。”
師少鬆早年的一些事跡師雲查的一清二楚,皇叔的好友遍布天下,那些江湖上的名門大派聽見皇叔的名號,哪個不得給他幾分薄麵。他還知曉另外一個秘密,便是皇叔與前段時間新崛起的江湖勢力丹台閣有些“關係”。
師少鬆笑道:“那都是陳年往事了,不值一提。殿下昨日酒醉,今晨未上朝,陛下讓本王來瞧瞧殿下。看殿下今日神清氣爽,本王便可以對陛下交代了。”
師雲笑道:“昨夜孤是多喝了幾杯,現已無事。感激父皇惦念,有勞皇叔了。今晨朝中有何事發生?”
師少鬆抬眸道:“陛下立後之事已定,此事由本王主張,交於殿下辦理。最遲不過七日。”
師雲驚道:“丞相等人不是反對父皇立後嗎?怎麽,怎麽就答應了?”他依稀記得那位貌若仙人般的貴妃,可惜啊,她已是父皇的妃子。當時他失落了很久,便放棄了心生的念頭。後來他查明赫連雅原是前朝皇帝上官陽的皇後,二人鶼鰈情深,是羨煞旁人的一對。
誰料父皇登基後竟不顧群臣反對強立赫連雅為妃,若傳聞果真如此,二人情意綿綿,為何赫連雅甘願委身於父皇這麽多年?如今卻又快被立為皇後,此事荒唐至極,他不信丞相會坐視不管。卻聽師少鬆說:“今晨丞相稱病未上朝,以往支持他的官員都被陛下革職了。大理寺少卿尋武因辦事不利問罪,由誠親王的兒子顧冷任職,徹查秦禮之案。”
“顧冷?”師雲思考了一陣,突然想起昨晚坐在誠親王身邊的那個青年,笑道:“原來是他。”
師少鬆道:“看來殿下已見過他了,此人的確有勇有謀。”
“父皇選定的人必是不凡,且不說他了。孤在此要感謝皇叔,能給孤這次表現的機會。”師雲指的自然是操辦立後一事。既然父皇已搞定了群臣定下此事,那麽立後大典便成了父皇唯一一件心事。以皇叔的身份他原本可以自己包攬此事,以獲得聖恩。卻把此事交給他來辦,若辦的漂亮,父皇必定有賞。他已是皇子之尊,再賞便就隻有太子之位可賜了。
若當上太子,那麽繼位便是名正言順。師雲怎會不知師少鬆的用心,卻道這位皇叔,到底是“熱心腸”!
師雲道:“皇叔幫了孤一個大忙,孤不知如何答謝皇叔。”
師少鬆看著杯中漂浮的茶葉,說道:“不知殿下可否割讓一愛?”
師雲有種不好的預感:“皇叔指的是?”
師少鬆直截了當地道:“我想要,三月。”
“不行!”師雲斷然拒絕。沒想到皇叔來此的目的竟然為了索要三月,他可以把府裏所有寶貴的東西都送給皇叔,唯獨三月不能割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