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喬平一道:“我想辛瑜應該已經放棄思考‘人生意義’這東西了,他有很久沒提起過了。以前他會說人生是毫無意義的,他說在無限的宇宙中,個人甚至整個人類進程都隻是一粒微塵……”他笑了笑,從桌上的紙巾盒中抽了張紙巾出來,在桌麵輕輕一擦,然後看了下手上的紙巾,把它團成一團,丟進了垃圾簍裏。
粱惟道:“他這種觀點對你造成了困擾嗎?”
喬平一想了想,道:“沒對我造成困擾,我覺得他很酷。他也是大學後才有空想這種東西,在這之前,天天忙著讀書考試,哪有空東想西想。”
粱惟道:“當時你很喜歡他這個朋友?”
喬平一笑了起來,笑裏帶著點奇特的悲傷,但這神情一閃而逝,“他很特殊,在我的生活中,沒有其他任何人和他一樣,他和誰都不同,所以,隻有他不可替代。”
“不可替代嗎?”在粱惟的經驗中,很多時候,別人想談時,他隻需要進行適時的引導即可——附和或者重複對方的話都有很好的引導效果。
喬平一道:“對,不可替代。不吃米飯,我吃肉或者吃其它食物也行,但那些東西無法替代米飯在我心中的地位。”
粱惟笑道:“我也喜歡中餐,特別是米飯。”
“嗯。”喬平一笑著拿起咖啡,做了個先幹為敬的手勢,然後喝了一口。
粱惟道:“你說辛瑜認為人生沒有意義,那你對他的意義呢?”
“我剛才隻說了一部分。他的完整觀點是:宏觀上一切都沒有意義的,微觀上,一切存在都有它自身的意義。後者大概是他用來說服自己好好生活的吧。”說完前提,喬平一回答了粱惟的問題,“所以,我對他是有意義的,微觀上。”
粱惟道:“從你說的情況來看,他對你的影響很大。”喬平一說沒造成困擾,但他就換個說法吧。
“對,影響很大,沒有他,這麽多年我應該會過得挺鬱悶的,在我更年輕時,我覺得世界上絕大多數人都很蠢,和他們一快呆著簡直讓人窒息……所以我會去尋找讓我覺得更愉悅的環境……有一位從不批判你的好朋友,你會過得比較輕鬆。”喬平一微笑起來,像在回憶往事,片刻後他道,“但是,偶爾我也會想,也是因為他的縱容,我才會往下滑得那麽快。”
粱惟道:“‘下滑’,你是說墮落?”
喬平一道:“大概是吧,我覺得我當時有點失控。”
粱惟道:“之前你是說你在尋找人生快樂。”
“對的。”喬平一道,“對於當時的我來說這是一回事。我不在乎什麽人生意義,能否證明自己的存在我並不在意,我是個自私的人,隻在乎眼前的快樂。然後我就走上了歧路,我誤把刺激當成了快樂。”
“哦?怎麽回事呢?”
“刺激會讓人上癮,而且會讓你的癮變得越大……讓我想下怎麽說啊。”喬平一皺起了眉。
粱惟道:“成癮的行為,最嚴重的有吸毒、賭博、酗酒。”
喬平一道:“我沒有這些行為。而且現在我覺得一個人無法冷靜下來時,例如開快車開得停不下來,打遊戲打得停不下來等等——我是指隻是玩並不以這些為職業的人——這些行為的本質其實和吸毒一樣,都是在尋求更多的刺激,以得到更多的快樂。但這是幻覺,停下後隻會得到更多的空虛。”
他笑了下,“越來越多的刺激,越來越失控,果然是死於尋找人生快樂吧?”
粱惟道:“你想了很多。”
“嗯,想到自己的自控力居然和那些‘吸毒’的人一樣差,我就對從前的生活一點興趣都沒了。”
“……”粱惟道,“毒品會影響人的身體,不完全是自控力的問題。”
“哦。”喬平一並不在意這個,繼續道,“反正現在我覺得自控帶來的輕鬆愉悅比追求刺激帶來的短暫‘快樂’好很多。”
粱惟道:“自控能帶給人安全感。”
喬平一突然道,“你玩過跳樓機和那種90度的雲霄飛車嗎?”
粱惟搖頭,“我有點恐高。”
喬平一道:“我玩過,也和辛瑜一起去玩過。玩那種東西我很緊張,同時也覺得很刺激,既緊張又激動,玩了一次會忍不住還想玩。你猜得到辛瑜是什麽反應嗎?”
粱惟再次搖頭。
“他告訴我說玩這些東西其實是訣竅的:隻要放鬆身體就行,那樣你會感覺你像是飄在空中。”
“……在那情況下他能讓自己放鬆?”
喬平一笑道:“能啊,拍照顯示,大家都鬼哭狼嚎,隻有他在笑——因為在上去前,他有點擔心會暈車,發現不暈後他挺高興的。”
“……”粱惟推了推眼鏡,“對他這種狀態,你有什麽想法?”
喬平一低頭攪拌著他的咖啡,“他不在乎,因為人生沒有意義不是嗎?”
粱惟道:“你們倆的差異是挺大的。但從遊樂園這事上來說,我覺得你們相處得很和諧,你想玩的刺激遊戲他可以陪你玩。”
“嗯,因為他不害怕不在乎……”
粱惟道:“抱歉,恕我直言,如果你是在尋找刺激,那你其實也不在乎。”
喬平一抬頭,朝他笑道:“這不一定。之前我不是說別人蠢嗎,但這不是說我就不蠢——我會混淆快樂與刺激。玩那些東西時,因為緊張,我是一直抓著辛瑜的手的,所以,可能是那些項目特別刺激我想一玩再玩,也可能是我隻是想抓著他的手。”
粱惟道:“他注意到你抓著他的手了嗎?”
“當然,但是,在那種特殊情況下,隻要我不把他的手抓破捏腫,他是不會在意的。”
粱惟笑道:“所以今年你們在一起了。”
喬平一也笑,“我也很意外。”
“哦?那你們對‘你們在一起’這件事怎麽看?”
喬平一道:“他依然很放鬆,我仍然很緊張。”
粱惟道:“你的緊張是因為在意,他的放鬆也可以是因為享受。”
喬平一微笑,“對,他和我說過他喜歡那種飄浮在空中像是在飛翔一樣的感覺。而我總是把他抓得太緊了。”
粱惟道:“這樣嗎?”
喬平一點頭,“嗯,但那時我沒意識到,現在想起來,之前幾個月,我應該是一直在試圖成為他的‘人生意義’。上次和你聊天時,你說起了人有各種需求,我是這樣,他也是這樣,我不應該也不能把我所有的需求都壓在他身上,他的人生也不可能隻有我一個人,他還有很多其它事其他人要去關心。”
粱惟道:“你是說你想通了你們之間的問題?”
“對。”喬平一道,“但我很難過。”
粱惟把紙巾盒往他那邊推了推,“其實伴侶們可以有很多種狀態。有些人是嬌嫩的花,喜歡或者需要別人替他遮風擋雨;有些人是仙人掌,長刺,靠近了會紮人……”
“有些人是藤蔓,需要攀在支撐物上,例如藤和樹可以是一對,有時他們能天長地久,有時,樹會被藤纏死,有時兩者都半死不活;有些人是樹,他們可能喜歡花花草草喜歡藤蔓,也可能喜歡另一棵樹。”
“還有其他若幹種組合,什麽樣的伴侶都可能存在,他們的狀態不一定健康,但這不代表他們不適合彼此,也不代表他們無法長久。”
喬平一想了一會,“我是一棵樹,辛瑜是另一顆,但我卻在試圖把他變成花草或藤蔓?”
粱惟道:“這我不好評判,你們之間的事我並不了解。”
喬平一笑道:“兩顆樹……我喜歡你的比喻。”他不難過了,辛瑜當然不是什麽嬌嫩的花朵,他自己對這種角色也沒興趣,樹很好,根可以盤在一起,枝條也可以混在一起。
粱惟道:“是很粗糙的比喻,實際上,具體情況還是要具體分析的。”
“嗯。”喬平一突然道,“我和辛瑜暫時分手了。”
“……”粱惟推了推眼鏡,他本來以為喬平一不會說出分手的事的,“怎麽會分手呢?”
喬平一笑道:“他一直縱容我,縱容著縱容著,然後他突然就甩掉了我。”
粱惟無言,喬平一說得太戲謔,他無法得出什麽判斷,但看得出,喬平一現在的精神狀態挺放鬆的。
喬平一道:“一開始,我沒想到他是真的想分手,也不是,是我認為他很快原諒我……好日子過久了,我被他麻痹了,忘了他原本是什麽作風了。”
粱惟道:“他什麽樣的作風?”
喬平一道:“特別心狠手辣。”
粱惟看了看他,覺得他可能是在開玩笑。
喬平一道:“你覺得我們什麽時候複合比較合適?”
“……”這個問題讓粱惟再一次驚訝了,他想了下,道,“這個我大概沒法給你什麽建議,但是我覺得辛瑜對感情方麵的事,可能會比較遲鈍,對這種人得有耐心。”
喬平一歎道:“而且他還很固執,除非他自己想清楚,否則沒人能左右他。”
粱惟笑道:“你比我了解他。我的確是給不了你什麽好建議。”
喬平一又歎氣,“當時我真的應該長點腦子的……”
粱惟道:“一段感情出了問題,雙方都有責任。”
喬平一道:“但我本應該比他更懂。”
粱惟道:“以前不知道,我覺得你現在是挺懂的。”
“……”喬平一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