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烽火邊城 第八十章 江湖體
崔默根本不相信何遇說的話,冷哼一聲,催促道”既如此,就請何宗主一一道來,崔某洗耳恭聽,好與不好,在座的各位,皆有公論。“
”如此,請諸位靜聽。“何遇緩步跺到室內中間,用一種詠歎的聲調吟道”《陋室銘》,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可以調素琴,閱金經。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南陽諸葛廬,西蜀子雲亭。孔子雲何陋之有?“這是唐代文豪劉禹錫的千古名作,用此文來應景,當真是吊打橫碾,讓崔默毫無勝算可言。
在座眾人都是世家子弟,見識不凡,是以何遇一篇《陋室銘》還未念完,已是驚得目瞪口呆,均呆呆看著何遇心道”天下竟有如此才華之人,實在是生平從未見過。“
有愛好文學的甚至想到,待會定要請何遇複述一遍,筆錄下來,回去仔細琢磨。
崔亮、崔浩更是嚇了一跳,先前隻以為何遇武藝厲害,沒想到這文才比之武藝更是厲害得不可以道裏計。其時中國重文輕武,南北皆然。何遇武藝再高,計謀再巧,對崔亮、崔浩這樣的豪門子弟來說,隻是覺得佩服,但並不心折。唯有這文采風流,才是名士派頭的標配。崔亮、崔浩既為清河崔氏一族中的佼佼者,在文史上自然下過苦工,內心自然也是自信滿滿。誰知何遇這樣逆天的才華,頓時就秒殺了他們,基本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
崔亮一聲不吭,心中甚是沮喪。崔浩少年意氣,此時被全方位碾壓,傲嬌的內心仿佛一下子掉入了冰窟窿,甚至有放棄努力的想法。他們叔侄生長豪門,所有東西都是用的最好的,再加上資質不錯,是以在族中是標杆似的人物,心氣之高可想而知。
何遇吟完,默不作聲看著崔默,等他說話。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崔默絞盡腦汁也想不出能與何遇匹敵的詩文來,鼻子臉上滲出豆大的汗珠,終於把心一橫,彎腰從地上撿起短劍,比個姿勢,就要往眼中擦去。
崔亮回過神來,急忙大喝”二兄不可。“
崔默一怔,停了下來,忽然不平不忿道”何宗主文采出眾,崔某甘拜下風,但崔某還想與何宗主賭一賭書法,若崔某再敗,甘願將雙眼奉上,不知何宗主敢也不敢。“魏晉之時,文人名士最重書法,所以出了很多的書法大家。其時最有名的書法家便是王羲之、王獻之父子。
既是鬥文,這書法自然也是可比之列。隻是剛才崔默已是輸了,事到臨頭,卻又橫生之節,未免太過無賴,與世家子弟身份不符。但在崔默看來,橫生枝節雖然讓人恥笑,但總歸比挖去一隻眼珠要好受不少,是以老著臉皮提了出來。他平生自負書法,下過苦工,是以想以此反敗為勝,打個平手。他剛才吃了大虧,對何遇不敢輕視,言語之間不再以”小子“稱呼,而是以”宗主“呼之。
何遇雖然崇尚睚眥必報,但也不是不通人情,剛才已是做好準備,倘若崔默真要拔劍刺眼,立刻就會閃電出手將其阻擋下來。自己結交清河崔氏、揚名立萬的目的已經達到,沒有必要再多樹敵人。對於崔默的提議,何遇其實隻要說上一句”比試書法可以,且將先前賭約踐行了再說。“一句話就能將崔默堵到死角。真要挖了眼珠,痛不欲生,又哪裏還能再比試書法。
何遇這些天寫了一段時間的書法,不知成果如何,而且自己存心討巧,又無法帖臨摹,走的是江湖體的路子,不知道在此時能否入大家的法眼。反正現在自己已連贏兩陣,是不會輸的了,不如做個順水人情,且看看別人的書法是怎樣寫的。
想得明白,何遇便點頭道”既是如此,在下就見識見識子默先生的墨寶。“
崔默這次不敢托大,也不再廢話,一揮手,有下人端來筆墨紙硯,擺放在案桌上。眾人剛才親見了一出精彩的詩文比賽,接下來又要比試書法,一時興趣大增,紛紛聚攏來。
崔默屏氣凝神,攤開紙張,筆走龍蛇,在紙上寫下兩首自己的詩作。何遇一看,詩作得還行,想是他的平生得意之作。這兩首詩用毛筆寫來,字體一楷一行,筆力深厚,看得出是下了苦工夫的。東晉號稱書法盛行的時代,不會書法甚至做不了官,是以書法名家輩出。崔默這兩筆字,正體現出當時流行的書法審美,走的是妍美的路子,看上去讓人覺得很是舒服。瞧其水平,雖然不及王羲之的傳世名作《蘭亭序》,但放到現在倒也算是二流書家的水平。
何遇心中頓時有些壓力”如果說崔默是現代二流書法家的水平,那自己隻能算是野狐禪,根本沒有認真係統地練過,論功力根本不是崔默的對手,就看自己獨出心裁的創意字體,能否入他們的眼了。“
何遇所謂的創意字體,其實也就是以後世的”顏體“,”瘦金體“為底子,更為刻意地扭曲誇張,使其特點更為鮮明。這其實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他雖然智商在線,但從小並未係統練過書法,穿越之後,不要說後世法帖還未出現,就是當世的書法家如王羲之父子等人的法帖,因為流通不便,也難以找到。今後想去江南發展,掌握書法是必備的本領,而且最好要能速成。是以,求人不如求自己,何遇在不得已的情況下,便自作主張,自我創造,寫出來的書法水平雖不怎的,但麵目卻是一望而知,極為分明,放現在就是正兒八經的江湖體。
崔默寫完,看著何遇,等他的評價。他剛才連輸兩陣,連個還手之力也沒有,心中大起虛弱之感,心中更是不敢妄猜何遇到底會不會寫字。按常理說,寫字需要一定的時間積累,何遇年方二十,即使從小練字,這書法應該還未大成。不過他文采這樣出眾,天賦之高,當真驚世駭俗,萬一人家以一當十,寫一年抵人家十年,這就不好說了。
崔默心下惴惴,不敢像剛才一樣口出大言。更要命的是,何遇輸了大不了打成平手,他若輸了,還得當眾挖眼,而且一下子挖兩隻,當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他剛才心緒不平,一直提心吊膽,所以看自己寫得字,比之平常筆畫要滯澀不少,這樣一想,心裏就更是灰暗了。
何遇欣賞著崔默的書法作品,覺得還真是過得去,當下著實誇讚了幾句,便攤開紙張,飽蘸濃墨,開始書寫。紙張是桑皮紙,比之黃麻紙要好過不少,筆墨做工也十分精良。清河崔氏果然財大氣粗,什麽東西都是最好的。
何遇捏筆想了一會兒,用自己改良的顏體楷書寫了的一首《國殤》操吳戈兮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敵若雲,矢交墜兮士爭先。淩餘陣兮躐餘行,左驂殪兮右刃傷。霾兩輪兮縶四馬,援玉枹兮擊鳴鼓。天時懟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遠。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淩。身既死兮神以靈,子魂魄兮為鬼雄!
這首詩出自屈原《九歌》,在當時可以說是讀書人的入門詩篇,可謂無人不知。這首詩慷慨悲壯,正氣凜然,十分符合顏體楷書的氣質,假如用東晉時流行的妍美書風來書寫,就有些不大協調。顏體楷書氣韻沉雄,精骨畢現,法度深嚴,是後世尚法書風的代表,和彼時的尚意書風從觀感上說完全不同。何遇自知功力不到,便耍了個小聰明,特意挑選了一首眾人皆知而又特別符合顏體書法特質的《國殤》。
眾人一看之下,嘖嘖稱奇。有人便道“都說南人柔弱,北人剛強,何宗主這筆法如此雄強,當真是世所罕見。”東晉尚意書風,瀟灑妍美,像是名士做派。而何遇的改良顏體,大氣磅礴,宛如沙場大將。一剛一柔,各呈勝場。
崔浩臉上滿是傾慕之色,好奇問道”何宗主可否賜教,您這書法是何人所教,當真是讓人耳目一新。“何遇見自己獨創的江湖體投機取巧大獲成功,心中一塊石頭落地,大言不慚說道”幼時跟一山中隱士學過幾天,此翁和王逸少相熟。王逸少曾對人言“此翁若出,他當避其鋒芒。”王逸少即為王羲之,當時去世不久,書名盛於天下。何遇信口胡謅,反正死無對證。眾人一聽,王羲之尚且對這山中隱士如此推崇,何遇的書法當真是非同小可。
何遇更不接茬,又攤開一張桑皮紙,這次他用瘦金體一揮而就寫了一首蘇軾的《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