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次日早上九點鍾,上班族的早高峰剛剛過去,東直門大街上還有餘韻留存,欒小兵的車堵了半天,早就憋了一肚子火,開進小區之後,抓起片刻不離身的大包,快步走向樓門,從刷卡進單元門,到上電梯,都保持著一副嚴肅到近乎恐怖的表情。


  她到了房門口,掏出鑰匙直接打開,熟門熟路地進去,對正在廚房忙活的小助理一聲斷喝:“人呢!?”


  小助理正在絞盡腦汁想著早上給蕭秋南做點什麽清淡好消化的東西當早飯,還是先來一杯鮮榨雪梨汁解解酒,昨天蕭秋南回來的時候,在衛生間抱著馬桶吐得天昏地暗,連膽汁都嘔了出來,奄奄一息連站都站不起來的樣子把他嚇得差點就打120。


  “啊!小兵姐!”他被這突然來一聲驚得跳了起來,轉身看見欒小兵橫眉立目站在麵前,怯生生地說,“還……還沒起床……”


  欒小兵二話不說,轉身就向樓梯走去。


  蕭秋南的公寓是個半躍層,大廳中間有一道螺旋樓梯,裝修得簡單而有品味,聽說還是國外哪個大師的作品,欒小兵來過很多次了,但哪一次也沒有這次心情差。


  她連鞋都沒換,就這麽直接上了樓,樓上隻有主臥和書房兩間屋,她推開門的時候,窗簾拉著,屋子裏一片昏暗,亂七八糟,還彌散著一股淡淡的酒氣。


  脫下的衣物就這麽零亂地丟在地板上,大床上一個人正裹著深藍色薄被,蜷縮成一個團一動不動,頭都藏了起來,隻露出頭頂的幾撮黑發。


  “蕭秋南!”欒小兵大聲喊他的名字,“你給我起來!”


  床上的團子一動不動,欒小兵想起自己從三點接到一個電話起床就忙著給他收拾爛攤子,到現在連口水都沒喝上,這家夥居然還睡得這麽心安理得,怒從心頭起,恨不得對著屁股踹一腳。


  她活生生地忍下了這個衝動,伸手去拉扯被頭,試圖把他從被窩裏挖出來:“起來!你給我起來!”


  蕭秋南睡著的時候是毫無理性可言的,不管她怎麽撕扯,反而更緊地抓住了被子,拚命往身上裹著,寧死不肯睜眼。


  “好,你不起是吧!”欒小兵是真發火了,轉身衝進衛生間,拿了一條毛巾,扔進洗臉台裏,打開水龍頭灌飽了冷水,抓著濕嗒嗒還往下滴水的毛巾又回到臥室,掀開被頭一角的縫隙,也不顧手下是臉還是後腦勺,毫不猶豫地就把濕冷的毛巾給塞了進去!


  樓下心驚膽戰還在忙活的小助理忽然聽到一聲慘烈的嚎叫從頭頂上傳來,簡直跟誰被踩了尾巴一樣。


  十五分鍾之後,欒小兵和蕭秋南分別坐在餐桌對麵,欒小兵固然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蕭秋南那臉色也沒有多好看,宿醉和嘔吐導致他眼圈泛青,眼白布滿紅絲,黑發亂七八糟地翹著,嘴唇微微幹燥,整個人都失去了大眾麵前的精氣神兒,顯得憔悴不堪。


  小助理小心翼翼地問:“小兵姐喝什麽?蕭先生你喝點甜的吧?能解酒,要冰的雪梨汁,還是熱的蜂蜜柚子茶?”


  還沒等蕭秋南說話,欒小兵就下了決定:“兩杯黑咖啡,什麽都不加。”


  小助理唯唯諾諾地退了下去,蕭秋南撩起眼皮看了欒小兵一眼,懶洋洋地說:“又怎麽了,今天不是晚上才有通告嗎?”


  “你也不照照鏡子看看你這副樣子,晚上能去做訪談節目嗎?”欒小兵啪地一拍桌子,“怎麽,走頹廢流啊?早了點兒吧?等到了三十歲徹底糊了,沒人找你拍電影趕通告的時候,再走也不遲,那時候可真就不用裝了,純粹本色出演啊。”


  蕭秋南無語地看向一邊,五月上午的金色陽光正燦爛地照射進房裏來,把整個餐廳照得暖洋洋的,讓人一看就心情美好,他為什麽要坐在這裏,跟鐵腕經紀人對著幹呢?

  “幹嘛呀。”他抱怨地說,“你說什麽我就聽著好了,別這麽陰陽怪氣的。”


  “好,我說,我說了有什麽用?”欒小兵猛然提高聲音,“你聽嗎!?”


  她從包裏掏出一疊打印的紙張,直接扔到蕭秋南麵前,嬌小的身體爆發出怒吼:“你要是聽了,這是什麽!?”


  蕭秋南懶懶地撐開眼皮,忍著宿醉之後腦袋上好像有一根筋在一跳一跳的疼痛,看了一眼。


  都是打印的網頁截圖,上麵大幅照片是……


  是自己下車走進金色陽光會所的那一段的照片,有點模糊,大概是直接從視頻截取的,大部分都是背影,但開門的那一張他正在接電話,側著的臉被裏麵透出的明亮燈光一照,拍得清清楚楚,讓人想不承認都做不到。


  下麵幾張就更完蛋了,拍的正是他從裏麵出來的時候,這下全是正臉,更是抵賴不得。幸虧他當時神智還勉強保持清醒,還能準確地走直線走到車邊,外表也看不出太多狼狽,要是當時就控製不住在街邊狂吐起來,那今天新聞就更好看了。


  他受不了地閉上眼睛,嘴裏喃喃地咒罵了幾句,小助理端著咖啡過來,也看了一眼,心驚膽戰地說:“他們……他們大概是從機場就開始跟了。”


  “廢話!別管他們從哪兒開始跟,反正人家跟上了,拍到了!”欒小兵拍著紙張喊,“淩晨三點APP開始推送,網上全都是!刪都刪不掉!現在好了,所有人都知道你昨天去了金色陽光……你是不是瘋了?你去那種地方幹什麽!?”


  小助理看蕭秋南一臉淡漠的樣子,擔心這樣下去欒小兵非打人不可,急忙把咖啡推過去:“小兵姐,黑咖啡。”


  “朋友……叫去玩玩。”蕭秋南低聲說,自己也覺得這個解釋太蒼白無力了。


  “朋友?”欒小兵一口灌下半杯咖啡,冷笑著說,“什麽樣的朋友,要請你玩會去那種地方?那是招待女賓的色情場所,你是女人嗎?別告訴我你還在裏麵兼職!”


  蕭秋南受不了地提高聲音:“小兵姐!”


  “現在你就是叫我媽也沒用!”欒小兵把另一杯咖啡推到他麵前,“網上那些人無所謂,大部分不知道金色陽光是什麽地方,最多嘲笑一下你逛夜店什麽的,可業內人士怎麽看你啊?!就剛才我從王府井過來的時候,還遇上李夫人,你知道她跟我說什麽?人家跟我開玩笑呢,開口問你一夜什麽價!”


  蕭秋南幹笑了一聲,無話可答,端起杯子大口喝起來,苦澀的黑咖啡進入口腔的時候,難受得皺起了眉頭。


  “你別跟我那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這次的問題很嚴重!”欒小兵敲著桌子說,“網絡輿論無足輕重,公司的公關團隊也不是白吃飯的,這點根本算不上什麽,隨便炒個話題,很快就能揭過去,但是……圈內怎麽幫你洗?他們又不是不知道那是什麽地方,肯定會懷疑你去的目的,你想好了嗎?以後萬一有人問到你臉上來,你怎麽回答?”


  蕭秋南聳了聳肩,自嘲地說:“我好像還沒糊到明碼標價的地步吧?”


  “這跟糊不糊沒關係,重要的是有人會給你貼上這個標簽,認為你是有價格的,會引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很多難應付的人,而這本來是不存在的問題,都是你自己不謹慎!”


  蕭秋南抿著嘴不作聲,拿起打印紙,認真地看著自己,末了忽然一笑:“拍得我還挺帥的。”


  欒小兵簡直不想跟他說話了,說了這麽半天,完全是白費口舌,大少爺還一臉雲淡風輕的樣子。


  “是拍得不錯,怎麽樣?是不是還要給攝影師加雞腿?”她涼涼地問。


  “那就不用了,我不耐煩跟狗仔隊打交道。”蕭秋南端起杯子,把咖啡喝光,然後對小助理說:“問問小兵姐想吃什麽,給我下碗餛飩就行,我上去洗個澡。”


  “最好把你腦子多洗洗!免得還不清醒!”欒小兵餘怒未息地說,“你就算不為自己想,也為你女朋友想想!被拍到這種照片你怎麽跟她解釋!?”


  蕭秋南本來已經轉身離開了,聞言又停下了腳步,冷笑一聲說:“她?不用。”


  “既然都交了女朋友就要對人家女孩子負責,你這是什麽態度啊!?”


  欒小兵看著他旁若無人地上了樓,小助理又湊過來不識趣地問:“小兵姐你想吃什麽?”,氣得一跺腳,“吃個X啊!現在給我吃什麽能吃得下……”


  她站起來拔腿想走,但離開這個門,又不能保證蕭秋南不繼續作出什麽幺蛾子來,於是還是坐下:“算了,也來碗餛飩吧。”


  早上的時候,田欣就來推過一遍門,幸虧田瑤瑤早有先見之明,把門反鎖上了,她進不來,現在要出門了,又不放心寶貝女兒,再度在門外嘮叨了半天,埋怨她自己在家這幾天沒有做好規劃,約好的保養美容項目上門服務都被爽約了,‘你再這樣放縱下去,皮膚變糙了可怎麽好啊’‘怎麽能忽視腳呢!女孩子最好看的就是手腳玲瓏了’,‘你天天不保養,以後一定會後悔的。’


  “行啦!媽!我現在就後悔了!求求你閉嘴吧!”田瑤瑤把頭探出被窩,大聲地喊。


  田欣也提高聲音跟她對著喊:“醒了就趕緊起床!不吃早飯會胖的!胖了就沒男人喜歡你了,傻囡!齊阿姨啊,中午飯不許給她加量,還那麽多!”


  保姆連連答應著,恭送她出門不知道去赴什麽朋友的約,田瑤瑤再度把頭縮回被子裏,捧著手機刷自己的一畝三分地。


  淩晨三點半的時候,蕭秋南被狗仔偷拍到的照片,已經傳上網了,群內值班人員收到線報,嗖地一聲就激動起來,連夜規劃好戰鬥方案,打電話叫醒管理員,管理員完善計劃之後上報高層,核準之後,明確了以‘正義路人’身份,暗搓搓進行推波助瀾的戰術方針,除了大吧和主站不參與之外,其他各路微博論壇微信貼吧……負責人大早上起來都接到了聯動的通知。


  覃王府三千鐵騎傾巢而出。


  事實證明人都是有好奇心的,蕭秋南的粉絲團起初大約是擬定了‘這有什麽哈哈哈,人生在世誰還沒個消遣’的應對方案,表現出一派雲淡風輕的模樣,但是不光有‘正義路人’,還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網民真路人,還有不知道什麽成分但是很明顯和蕭秋南不對付的各路黑子,也許是公司黑,也許是對過戲的女演員的粉,也許是別家小生……頓時網上烏煙瘴氣,把‘蕭秋南深夜不辭辛勞逛夜店’給刷上了熱搜頭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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