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
田瑤瑤後來想想,自己都不記得到底是怎麽回到北京的,在那個突然而來的消息打擊下,她的一舉一動都仿佛是生理反應,麻木而僵硬,從酒店退房,坐車到機場,在飛機上,兩手一直在哆嗦著。
不可能的!怎麽會這樣呢?
她模模糊糊地想著,自己不過就是撒了個謊,跑來偷偷和蕭秋南見麵而已,這不算什麽罪大惡極的事吧?
老天爺為什麽要這麽懲罰我呢?
從理智上她當然知道高桅東是田瑤瑤最強大的後台和基礎,是她可以肆意驕傲錦衣玉食的支柱,失去他對自己是多麽嚴重的大廈將傾的後果。
但是,拋開理智,就從感情上來說,這短短的,不到一年的相處,高桅東對原主的疼愛和慈祥,那都是發自真心地能被她感覺到,並且深深地陷入在這種父愛的包圍當中不能自拔。
高桅東對田瑤瑤來說,是一個好父親,絕無疑問。
而現在,這個好爸爸因為腦出血緊急入院了,他最心疼最寵愛的女兒,卻在千裏之外,和一個男人幽會……
甚至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前天,還言之鑿鑿地騙了他。
田瑤瑤彎下腰去,把發白的臉頰埋入雙手,渾身都在顫抖著,她在害怕。
害怕等自己抵達北京之後,接到的就是……噩耗。
從北京機場到醫院的路上,她一直是渾渾噩噩的,路上無數個電話湧進來,第一個就是謝薇,焦急地在電話那邊試圖解釋著什麽,田瑤瑤卻仿佛一個字都沒抓住,她坐在出租車後座,茫然地聽著,最後才憋出一句:“我就到了,別擔心。”
整個世界像是蒙上了一層磨砂紙,模模糊糊的,她茫然地在其中,隻能憑著本能機械地行事,看不清,聽不清,心是凝固的,不知道是感覺不到害怕,還是已經失去了感覺的能力。
一直到她跌跌撞撞地跑過走廊,在護士的帶領下走進那間布滿了搶救儀器的單人病房,室內站著的人都轉頭過來看她,臉上的表情讓她看不清……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劈頭蓋臉抽在她臉上,終於把田瑤瑤給徹底打醒了過來,她惶恐地睜著大眼睛,連被打得火辣辣的臉頰都忘記去護一護。
田欣完全失去了平時嬌豔如花的名媛範兒,披頭散發猶如個潑婦,眼睛哭得紅腫不堪,惡狠狠地罵道:“你這個不孝的死丫頭!你到哪裏去了!你騙我們說是去謝薇那裏,她說根本沒見到你!你現在不得了了!敢撒謊了啊!你知道不知道,我們找了你一上午!你真是要造反啊!”
田瑤瑤大大地睜著眼睛,淚水撲簌簌地落了下來,哭著問:“我爸……”
“你還知道問你爸!?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我怎麽就生了你這麽個不孝的強種!”田欣哭罵著,又要撲上來打她,“你爸送醫院的時候,四處都找不到你!你還有臉叫他一聲爸!?你除了會惹是生非還會幹什麽!?”
“夠了!”就在田瑤瑤狼狽後退,田欣不依不饒的時候,一直坐在床頭椅子上的喬誌華終於威嚴地出聲阻止,“老頭子雖然躺在這裏,還沒斷氣呢,你就這麽急著要抖威風了?”
一句話,田欣的氣焰就消了下去,抹著眼淚,怯生生地說:“我心裏急……這孩子不懂事,實在太不像話了。”
喬誌華冷哼了一聲:“好了,這時候再打再罵有什麽用,要教孩子,早幹什麽去了?”
說著她轉臉看了看田瑤瑤,向她招了招手,疲憊地說:“瑤瑤,過來看看你爸。”
“哦!”田瑤瑤一顆心跳得又快又急,看了田欣一眼,田欣捂著臉做出要哭的樣子,對她使了個安慰的眼色,她拖著沉重的腳步,慢慢走到了床前。
高桅東仰麵平躺在病床上,喉嚨裏插著管子,嘴裏插著管子,還有亂七八糟的電線從雪白的被單下麵延伸出去,分別連接著各種不同的儀器,也不知道幹什麽用,一袋透明的液體掛在一邊,一滴滴地向血管裏滴注著。
和前天她看到的時候相比,昏迷中的高桅東更符合他本來的年紀,蒼老,憔悴,奄奄一息,再也不複從前皺著眉頭敲打她,又暗藏滿滿地疼愛的樣子。
“爸……”田瑤瑤自己都不敢相信這個垂危的老人就是高桅東,她顫抖著叫了一聲,聲音裏滿是哭腔,“爸,你睜開眼睛,看看我,我是瑤瑤啊……爸,爸!爸~~”
一直蒙在她周圍的磨砂紙忽然被揭開了,心髒也恢複了鮮活的柔嫩,鋪天蓋地的悲傷情緒從血管深處不管不顧地湧上來,徹底打倒了她,完全不用做任何催化,洶湧的淚水就決堤一般地湧了出來,大顆大顆地落在雪白的被單上。
這個躺著的男人,是田瑤瑤的爸爸,是世界上最疼她,完全無條件為她著想的那個人,此刻,他就這麽靜靜地躺著,生命在一點一滴地流逝著。
也許是田瑤瑤真正的靈魂,也在為自己的父親而難過悲傷吧。
這種情緒太過真實,田瑤瑤根本沒法控製,她雙手撐著床邊,強撐著自己不倒下去,死死地咬住嘴唇,發出壓抑的悲鳴。
她哭得昏天暗地,不知道過了多久,才模模糊糊地看到喬誌華手抬了一抬,拍了拍她的肩膀:“事情發生得很突然,這不怪你。”
“大姨……”田瑤瑤抬起眼睛,淚眼朦朧中看著喬誌華嚴肅的臉孔,哽咽著說,“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會這樣,我錯了,我不該撒謊的……我對不起爸爸。”
喬誌華看著她,歎了口氣:“算了,你們現在在他麵前哭哭啼啼,反正他也聽不到。”
“大姐,你就讓這孩子哭一會兒吧,也算盡了她一點孝心,是她做錯了事。”田欣紅著眼上來勸,被喬誌華冷冷地一瞥給鎮住,“又不是演電視劇,什麽臨死前想見一麵而不得,他發病的時候我都不在,是不是也要追究我的責任?”
“不,不是的,我不是那個意思。”田欣瑟縮著說。
這時候房門開了,高詡一臉凝重地走了進來,看見田瑤瑤的時候,咬牙切齒地說了一句:“你他媽還知道回來啊。”
倒也沒說別的,直接走到喬誌華身後,俯身說:“媽,醫生的意思,就是這樣了……”
喬誌華聽著,緩緩地點了點頭:“好,我知道了。”
田瑤瑤還在哭,田欣卻眼尖地注意到了這一幕,尖聲問:“什麽叫就是這樣了?醫生說了什麽?”
她比誰都關心高桅東的命運,畢竟她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高桅東帶來的,如果這棵大樹倒下了,那麽她的未來命運立刻就會變成不可知。
高詡不感興趣地瞥了她一眼,並不說話,還是喬誌華開口解釋了:“腦幹出血,搶救及時,但已經是腦死亡了,現在就靠儀器撐著,維持一口氣,醫生的意思,他現在已經死了。”
“不!不可能!我不信!”田欣尖叫了起來,撲到床邊,“不就是腦出血嗎?現在醫學多發達,腦出血怎麽會死人?我記得前院的王老,腦出血七次都救回來了,他這還是第一次,平時身體那麽好,怎麽就死了?我不信!”
“田姨!”高詡看不下去了,出聲警告,“這是醫院!你收斂一點!”
田欣無助地抬頭四顧,覺得冰冷四壁和著儀器機械的滴滴聲,簡直孤立無援,床上的男人已經被醫生判了死刑,她的大好生活,錦衣玉食即將化為泡影,絕望之中看到一邊哭得肝腸寸斷的女兒,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就拽過了田瑤瑤,硬按著她撲到在高桅東身上,焦急地說:“瑤瑤!快叫爸爸!叫啊!你爸爸最疼你了,你叫他,他一定能聽見的,一定能醒過來的!快叫啊!我讓你叫!你聽見沒有!”
“媽~”田瑤瑤哭著,完全搞不清形勢,胳膊被田欣的尖利指甲挖出了幾道血痕,疼得她拚命掙紮起來,“媽你怎麽了?”
“你管我怎麽了!我現在讓你叫他!叫啊!”田欣急了眼,下手越發用力,“電視裏不都那麽演的嗎!多少年的植物人,一直叫一直叫就能醒過來!你爸爸這是剛病倒的,一定更容易,你叫啊!大點聲!養你有什麽用你這個死丫頭!”
喬誌華實在看不下去,霍然起身,厲聲道:“再鬧就給我滾出去!高詡,叫保安!”
高詡不動聲色地站在她身邊,高大的身影立刻顯出‘家有長子’的氣勢,皮笑肉不笑地說:“田姨,你別激動,冷靜一點,現在不是在拍電視劇,就算是拍電視劇,你們娘兒倆被保安趕出醫院,這也太狗血了吧,你臉上就好看嗎?”
田欣喘著氣,手裏慢慢放開了田瑤瑤,失魂落魄地看著他,又看看喬誌華,軟軟地說:“我……我太心急了,對不起……一時就昏了頭,可是,可是……看見老爺子這麽躺在這裏,我的心,多難受啊。”
她捂著臉,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田瑤瑤直起身子,看著她,想起自己的未來,也悲從中來,勉強控製了一下情緒,忍著眼淚對喬誌華鞠了一躬:“大姨,對不起,我媽……是太衝動了,對不起。”
“行了。”喬誌華疲倦地揮揮手,“既然醫生已經把病情都交代清楚了,現在情況也基本穩定,大家跟著忙了半天,也都累了,回去休息休息吧。”
“我,我不走!”田欣趕緊擦幹眼淚表忠心,“我在醫院陪床。”
“這裏有醫生有護士,七八個人守著他一個,要你陪著有什麽用?再說了,真有事,輪得到你拿主意嗎?”喬誌華麵容平靜,口氣卻不客氣,直接給打了回去,“瑤瑤,扶著點你媽,趕緊回家去吧,免得她又一時著急,再幹出點昏頭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