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依賴

  白光刺得人什麽都看不清楚,幾乎同時,一小片陰影遮擋過來,恰巧護住他的眉眼。


  顧培風單肘撐在他臉側,把光芒擋得幹幹淨淨,蘇齊雲正疑惑,他的手掌極自然地朝下挪了挪,手掌的影子恰巧擋住他臉上的痣。


  不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你那邊什麽情況!”


  聽著至少七八個人,蘇齊雲的動作謹慎地停了下來。


  “喂!怎麽不回話。”


  拉開櫃門的人站在光源之外的黑暗裏,蘇齊雲逆著光,完全看不清眼前人的長相,隱約中隻看到他戴了條極粗的銀鏈子。


  他的心跳蹦的很快,腦中已經盤算好製服這人的十幾種方法。


  顧培風也相當緊張,餘光緊緊鎖在那人身上,半側著身子擋在蘇齊雲身前。


  那串腳步聲聽著就要過來了。


  銀鏈子審視地看了這兩人一眼,手電卻低低垂了下來,和遠處的同夥匯報:“沒人。”


  三人相視一眼。


  這門被銀鏈子哐一聲摔上。


  “奇了怪了,到底躲在哪裏……”


  顧培風在手機上打字:“你安排的?”


  蘇齊雲搖了搖頭。


  這櫃子實在狹窄,為了避開過多的身體接觸,蘇齊雲竭力把在一個相當難受的姿勢,聽著腳步聲走遠了,他才試探性挪了挪身子,胸前卻忽然一空。


  顧培風飛快抽了他胸前口袋的星空筆,爽利拔開,冰涼的筆尖忽然就劃上他的左臉頰。


  現在是什麽情況,這臭小子居然還胡鬧!

  蘇齊雲立即皺起眉,抬手打開筆,那筆居然在他臉上拉出一道冰涼的長痕。


  “你!”


  顧培風趕忙朝他比“噓”。


  接著,他仿著蘇齊雲冷痣的位置,在自己左臉上點了一個。


  蘇齊雲看明白了他的意圖。剛才那群人談話中提到這顆痣和別搞錯人的事情,他怕是想點個假的痣,假裝自己才是“蘇齊雲”。他立即抓住了顧培風的手腕,朝他輕微的搖著頭。


  對方低頭笑了笑,拉開他的手,輕輕把鋼筆還回他的口袋。


  他在手機上打字問:“這附近有沒有倉庫一類的東西。”


  倉庫?


  這裏偏遠,又在山林裏,說倉庫倒是真沒有。但這裏的護林員有個林間小屋,屋子旁有個放工具的地方,倒是和倉庫差不多。


  蘇齊雲回:“有。”


  “在哪個方向。”


  蘇齊雲偏頭想了想,把手機橫了過來,開始在備忘錄上寫寫畫畫。隨著進度推進,一小片地形圖逐漸成形。


  在蘇齊雲強迫症般的高標準下,這幅隨手揮就的地圖比例標準,簡潔明晰,右上角甚至還細致畫了個小的方向坐標。


  畫圖的時候,他長長的睫毛像對張開的翅膀一樣,還在輕微顫動。


  他畫的認真,完全沒注意到,有人一直含笑盯著他看,漆黑的眸子裏都是閃動的星星。


  幽暗裏,顧培風身上淡淡的橘子香特別明晰,他忽然靠了過來,那香氣像海風一樣壓來,蘇齊雲不自覺後退,貼緊了身後的衣櫃後壁。


  剛剛,顧培風點上的那顆痣還散著點墨水香,因為身高差的關係,那痣恰巧對著他眼睛的位置,搖搖晃晃壓過來的時候,總是莫名把他的視線往上勾。


  原來側臉的痣是這種感覺麽……他臉上那顆,會不會也是這樣,像臉頰上沾著顆星星,竭力吸引著人的注意力。


  蘇齊雲當下覺得腦子裏有些空。


  他盡量維持指尖平穩,最後一筆,他細致地畫了個雙圈標示,標示這裏是管理員工具屋所在地。


  顧培風稍稍側著頭,認真盯著看了很久,似乎在記憶這張圖示。


  兩三秒後,他鎖上屏幕,櫃子裏立即暗了下來。


  一陣細微的觸感忽然點上了他的發絲,蘇齊雲本能地避了避,對方溫熱的指尖和自己一樣緊張,在空中踟躇了片刻,最終還是試探性地落了下來。


  溫柔的觸感順著他的卷發,淺淺掠過。


  一瞬間,蘇齊雲有些詫異地抬頭,看著眼前的人。


  這個動作如果是來自於更年長的人,是充滿關懷和慈愛的,也會更單純、更自然。


  但顧培風這個舉動,不知為何,他覺得唐突又複雜,甚至有些逾越年幼者身份的感覺。


  顧培風的眉眼五官幹淨,可櫃子裏太過啞暗,平時他彎彎帶著笑意的眉眼和翹起的唇角全都看不清,濃鬱的陰影反而把他的輪廓勾得深刻——原來他早就褪了稚氣,看著深邃又堅定。


  蘇齊雲的心情既驚訝又複雜,甚至把他滿心謀劃好的計劃全都忘記了。


  “你是不是,沒試過依賴別人。”


  他忽然用極低的聲音說,溫柔的像在耳邊掠過一陣暖風。


  他的唇角彎彎的,像是泛起了一點笑,看得人有些晃神。


  就這麽個空檔,顧培風忽然一把掀開了櫃門,趁蘇齊雲沒反應過來,那門被他重重摔上。


  一時情急,蘇齊雲顧不上會不會引來別人,立即撲到了門上,可已經完全來不及,櫃門已經被關得死緊。


  緊接著,櫃門鑰匙轉動兩周,門內的鋼條隨之彈起——櫃門,被顧培風反鎖了!


  “顧……!”


  他重重地砸了兩下,門外卻傳來一句低低的聲音。


  “噓。”


  他剛要砸第三下,一個念頭猛然撞進腦海:如果他撞出聲響,會不會把所有人都吸引過來,會不會……


  他腦海裏旋即浮現出那天的畫麵——滿牆滿牆的血,一塊塊分不清是什麽的血肉組織,滿牆滿屋子都是。而他自己滿手是血,他急切地搓著扯著手臂,幾乎要把那片皮膚撕得破裂——


  “你,你,追上去!”


  腳步聲立即分開一部分追了出去,沒一分鍾,傳來幾聲悶疼叫聲,蘇齊雲下意識揪住了櫃門後的鎖,注意到的時候,他的手指都要摳進鐵具裏。


  外麵有人有人大喊著呼救,他立即取下領口的鹿角領針,低著頭想破開鎖芯。


  幾次嚐試他才發現,自己居然有些發抖。


  “過來!那人有點難搞,再來幾個人!”


  陰晦中,蘇齊雲垂眸盯著櫃門後怎麽也打不開的金屬鎖。一陣雜亂的腳步聲跑遠了,整個世界陷入了死一樣的沉寂。


  他抬起右拳,猛地朝鎖芯砸去。


  “跑哪兒去了?”


  “那!我看著他躲進去了!”


  其中一個人指著不遠處一座低矮的木屋,木屋大門掩著,留了條幽幽的縫。


  茂密的樹林中,就這麽獨獨一個屋子,濃夜之下,活像是蹲在林邊的野獸一樣,額外有些駭人。


  帶頭的人右手一甩,一杆黑色伸縮戰術棍嗖地甩了出來。他跟過來的三四個人相互掃了一眼,放輕了步子,齊齊往木屋去。


  吱呀。


  打頭的人用伸縮棍謹慎挑開了木門,接著一束明光打了進來,在屋內胡亂照了幾下,沒見著人。


  門縫被推得更大了一些,那人把一盞工地手電筒放在地上,亮光像是冷光地毯,瞬間將整個木屋鋪得透徹。


  沒人。


  打著手電的人朝後請示了一眼,帶頭的朝他努了努嘴,那人這才大著膽子摸了進去,接著,屋子裏麵傳來帶著回音的聲音,“沒人,真的沒人。”


  “怎麽可能!”


  “我看著那小子跑進去的。”


  其餘人陸續走了進去,四處一打量,緊張的神情立即放鬆下來:“真的沒人。”


  帶頭的將門一推,這才踏進了屋子。


  手電筒通過虛闔的門縫,照亮了一片三角形區域,除了他們之外,的確沒有其他人。


  當時,他和幾個弟兄接了任務,正沿著天文台的走廊找人,一聲懶洋洋的“喂”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力。


  一個身形頎長的人放鬆地坐在窗沿上,逆著窗外的月光,是個修長的剪影。


  窗上坐著的人,像是刻意等著他們一樣,不出聲挑釁也不主動動手,更沒有轉身逃走,就那麽坐著。


  帶頭的掃視了一眼身後跟著的人。


  這人怎麽摸出來的,又是怎麽來這裏的,他們居然絲毫沒察覺。要麽,是這人真的厲害,要麽,就是現場的人,有人有二心。


  無法,帶頭的這邊主動出擊,幾個人剛摸過去,那人一撐窗台,居然直接翻窗躍了出去!


  “你,你,追上去!”


  窗戶外麵可是大片大片的古樹林,萬一真的逃走了,黑燈瞎火的,想要再找出來就難了。


  幾個人趕忙追了上去,好不容易跟上,卻被那人一拳一個,撂得幹淨。帶頭的將手裏的煙狠狠一擲,這才帶著四五個人,一路追著他,穿過密林,來到了這間木屋。


  他現在感覺,現在又回到了那人坐在窗台的那一刻——那人放鬆地坐著,就坐在這間屋子裏的某處,甚至就站在他的背後——像個獵人,隻等獵物入網。


  砰一聲,身後的木門忽然被人死死闔上,照亮屋內的光線,迅速收束成門縫底部的細線。


  影綽中,一個高大的人影,單手拍在門縫上,死死叩上了唯一的門。


  “……他!”


  有人驚叫一聲,很快沒人再敢說話,室內的氛圍顯著凝重起來。


  那人一語未發,單單是站著,莫名有種要算總賬的壓迫力。


  緊接著,屋子裏傳來一陣悶吭,黑暗裏他什麽都看不清楚,隻聽到一陣交手聲音,那聲音拳拳到肉,接著重東西接二連三地朝他砸了下來,他急忙朝後爬著,還是有東西貼著腿砸下來。他快速摸了摸,光頭,唇環,是他的人。


  帶頭的人又確認了一次。沒摸錯,是他的人。


  “!”


  不僅如此,他還摸了一手粘膩溫熱的血,似乎還有些詭異的漿液,他的手跟觸電似的,立即彈開。


  帶頭的人當即一個翻身爬了起來,竭力往木門口那道光衝刺——


  “想跑。”


  有人薅住了他的頭發,生揪著往後拽了好幾米,“我有事要問你。”


  門縫裏一條線樣的光投在他臉上,帶頭的人雙手摳著地麵,瞳孔因為驚恐,幾乎要散開,他竭力掙紮著,但對方的活跟被激怒的雄獅一般,膝蓋死死抵住他的脖頸。


  “蒙代爾那天,有沒有你的份?”


  他被人揪著頭發,脖頸被迫後仰成一個極難受的角度,活這麽大,隻有他帶著小弟揍人的份兒,哪受過這種委屈。


  他咬了咬牙:“——狗娘……”


  腹部傳來一陣鈍器按壓的痛感,活像是有人要拿伸縮棍,活生生刺穿他一樣。


  那人沉著聲音,又問了一次:“望月山上車禍,是你們?”


  他發出了些啊啊的聲音,什麽都沒說出來。


  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力度,那人稍稍卸了點力氣,帶頭的旋即倒了一大口氣,幹咳了好幾聲,這才喘著粗氣答:“什、什麽狗屁望月山車——啊!!”


  “胡說!”


  後半句壓根沒來得及說出來,一拳重重砸在他胃部,那疼迅速散開,他險些嗆出口血。


  “我一個兄弟迷在林子裏了,我就是來找人的!”


  “黑燈瞎火,帶著家夥找人?”


  帶頭的人咬著牙,和這個壓製住他的人僵持著。


  “我很有耐心。你知道麽。”


  對方的聲音忽然變得極致溫和,聽著卻讓人膽戰心驚。


  冰涼的東西柔緩地劃過臉頰,和緩地簡直像是安撫。


  “記得這個麽。”


  帶頭的人身體瞬間僵直。


  這是他們佩戴的指虎。在蒙代爾會所時,人手一個……事後盤點的時候,發現丟了一個……


  火辣辣的痛感緊接著襲來,辣疼的血,沿著臉頰瞬間溢了出來。


  對方低低地笑了笑:“還想考驗我的耐心麽。”


  “……我說,我說!”


  他這才被鬆開。隻是冰涼的指虎依舊停在他臉頰的位置,威脅般停著。


  “我們……我們是收了錢。那天,會所裏,我們接的任務是在一樓拿下‘徐總’,無論死活。弟兄們這才帶了指虎……”


  安靜的木屋裏,骨節攥緊的聲音格外清晰。


  帶頭的人膽戰地停了停,聲音莫名有些抖:“那天,那天沒抓著,今天我們又接著消息,說‘徐總’在這山上,兄弟們這才……這才……”


  砰!

  一陣旋風擦臉而過,地上立即驚起陣塵土,他抬手摸了摸,那把戰術棍就擦著他的臉,竟然直戳進了地麵!


  他心虛地咽了口口水。早知道對手是這樣的,價格再翻三倍他都不來。


  “你們拿什麽跟蹤他。”


  他趕忙摸出個黑色儀器,遞了過去。


  “把剩餘的人叫過來。”


  為以防萬一,天文台那邊,他還留了兩個人看著。


  原本他還盤算著收拾了眼前這小子,再聯絡他們來“搬屍”。這時候就叫過來,那不是要被一鍋端。


  帶頭的支吾了一陣,對方瞬間沒了耐心,不知什麽東西,啪地摔在他臉側,掉在地上,一聲脆響。


  “我叫,我叫……”


  他接入了對講頻道:“鋼蛋,這裏是山雕,聽到回話。”


  對麵沉默了很久,沒有任何回音。


  “耍花招?”


  “不,沒有!”


  他又呼叫了兩遍,對麵依舊毫無回音。


  砰一聲巨響,驚得他一個哆嗦,險些摔了對講機:“我真沒……”


  這是,那對講忽然滴一聲接通,傳來了滋滋啦啦的聲音,接著是兩聲慘叫——


  對方一愣,接著瞬間慌了,原本壓著他胸口的膝蓋也鬆了,幾乎跳起來要朝外跑,然而沒走兩步,他又折了回來,迅速搜走了帶頭的身上的兩部手機,以及任何看起來像是通訊設備的東西。


  “大哥……您,要不留個名號,以後我再遇見……”


  顧培風冷哼一聲,一個手刀擊昏了他。


  剛剛對講機裏,他的確是聽到了些騷動聲……希望,不,絕不可能是蘇齊雲被發現了。


  顧培風立即拉開了木門,登時,地上的手電筒光芒鋪開,一人和他當頭打了個照麵。


  作者有話要說:顧顧:隻要我閃的夠快,雲雲就打不到我!


  雲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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