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狩獵

  顧培風舉著鹽水棒冰就坐了進來,蘇齊雲腰背挺直坐在座位上,正神色複雜地看著他。


  “怎麽了,哥?”顧培風朝他笑了笑,遞過棒冰,“給,別不開心啦。”


  蘇齊雲停了片刻:“我想吃冰激淩。”


  顧培風愣了一下,接著笑的跟朵花一樣:“馬上!”


  他半點疑心沒起,車門一關,燕一樣飛走了。蘇齊雲這才鬆下一口氣,再次把手套箱打開,暗格和露出的信紙散了一箱子,他趕忙整理著,盡量按照原本的樣子歸位。


  顧培風來了之後的許多細節又開始複蘇,一點點在他眼前回放。


  會場的紙條和會所的紙條,他基本可以確定是顧培風。


  可剛剛的信紙,他通信這麽久的人,會是顧培風麽。


  如果是他,他知道他發出的信件都寄給了蘇齊雲麽。


  蘇齊雲垂下眸,很快為身邊人找到了絕美的開脫理由:天下相同的信紙那麽多,因為幾張信紙懷疑,實在有些站不住腳。


  ……如果不是被刻意藏在這麽隱蔽的地方的話。


  但仔細想一想,來信的時間點和培風的經曆,的確有些重合的地方。


  他收到第一份書信的時間點,恰好是顧培風高中畢業。


  那時候這位筆友的心情相當鬱結,從他寫的字、遣詞造句都可以看出來。


  蘇齊雲複信勸解後,隔了快有一個月,才收到回信,信上先是為錯投信件道歉,接著像把他當做傾訴口徑一樣,長長傾吐了他多年的暗戀經曆。


  蘇齊雲本著開解和穩定的想法,客套地和他回複了幾封,對方似乎察覺到自己的不感興趣,下一封來信,開篇第一句就是:“大師說過,包含欲念的愛,會讓人渴望、讓人充滿占有;而真正至臻的愛,是一種仁慈。我發現,我做不到仁慈。”


  看著這句話,蘇齊雲體味了很久很久,忽然品出了點意思,這才鋪開信紙寫:“有欲望不是什麽值得羞愧的事情。欲望能夠推動人完成很多事情,比如各種技術革新、比如攀登人生,比如——”


  他忽然想起自己的目標、想起優秀的媽媽,接著在後麵寫“追趕上更好更優秀的人”。


  這一封信的回複隻有三個字:“明白了。”


  當時他撕開這封漂洋過海的書信,琰琰的微信幾乎同時跳了出來:“培風被本碩連讀錄取了!他好厲害!”


  不僅如此,蘇齊雲收到“我要去找他”的書信,發出時間點恰巧在顧培風來之前不久。


  蘇齊雲忽然想起信上那些綿長的情話,守望了數年的感情,如果這些推測是真的,信上的故事和思緒,忽然全部都有了指向。


  他忽然覺得有些慌神,心情也複雜地說不出來。


  可另一方麵,他又覺得自己的生活裏多了雙隱秘的眼睛,不遠不近,一直盯著他看。


  這讓他有種說不出來的怪異。


  蘇齊雲心髒越跳越亂,他趕緊叩上了這個自己打開的潘多拉盒子。


  “哥,你怎麽了?”


  剛一叩上,車門一響,顧培風再度坐了進來:“八喜、哈根達斯、還有根意式gelato,我忘記問你想吃什麽種類的了,就都買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發。


  “隨便買就可以了。”


  看他這麽細心殷勤,蘇齊雲莫名有些心不在焉,隨便挑了一個,拆了包裝輕輕嚐了一口:“很好吃。”


  顧培風的笑,更明朗了。


  “對了。”蘇齊雲忽然想起來,“你剛剛是不是和莊隊留了電話。”


  顧培風磨磨蹭蹭還想掩飾,蘇齊雲沒和他繞圈子:“有空和莊隊打個電話,問問那天戴銀鏈子的人,大名叫什麽。”


  “好。”


  顧培風點點頭,“還有一件事……我覺得莊隊說的很對,即使不說他打擊報複,之前你這裏出過入室的事情,現在孝慈也住在這裏,我是在想,要不先去我那裏住一段時間——我在月城有一套小別墅,至少現在他們還不知道,更安全一些。”


  蘇齊雲低著頭沉思了會:“還是不了。”


  莊宏偉一直在專案組裏,全封閉管理,等他出了專案組拿到手機,把銀鏈子大名發給蘇齊雲,已經是幾天後了。


  顧培風轉手發給了蘇齊雲。


  這幾天他過得憂心忡忡的,好在擔心是擔心,他和蘇齊雲的生活還算是平靜。


  隻是有一點,自從醫院那次送他回家之後,蘇齊雲像是一直有事情瞞著他,打電話也特意在晚上到露台上避開人打,他走過來就匆匆掛了。


  無論是明著問還是旁敲側擊,蘇齊雲就是絕口不提究竟是什麽事情。


  顧培風想著蘇齊雲的一些怪異反應,看著屏幕上的數據,眼神不住發飄。


  之前Nebula和73%俱樂部交上來的交易記錄他們終於都過了一遍——現在這些對衝基金基本都是程序化交易、電子掛單,其中還有不少高頻交易,交上來的資料人工一條條比對,需要耗費的時間的確不短。


  “至少從賬麵上看,是沒什麽問題。”


  易燃和他匯報完,罕見地發現顧培風雙眼有些失神:“老大?老大?你在聽麽?”


  顧培風忽然醒過來:“在,說到哪一家了?”


  易燃:“……說完了。”


  顧培風:“……”


  “不過。”易燃放下手裏厚厚一疊報告,“我們剛開始過守中基金的數據,立馬有人坐不住了。”


  “誰?”


  “就是當時杜氏持倉排行榜第二名,守中基金的基金經理,請您打獵呢。去麽?”


  金融20人論壇之後,不出一個工作日,Nebula的確按照承諾,送來了自己和73%俱樂部的相關交易記錄。其實顧培風從數據裏發現了一些端倪,更發現了一些矛盾點。


  似乎俱樂部內部,也是分了派係的。


  這回邀請他的守中基金,就屬於他才交待下去,需要重點監控的有問題的幾家之一。


  “不去——”


  話還沒說完,易燃把手機放在了他眼前,顧培風立即改了主意。


  獵場地址,在克萊因莊園。


  出門前,恰巧是開盤一點半的時間點。


  顧培風看了一眼,運輸行業大漲,顧氏下屬的一個港口股領漲。


  “又在倒騰什麽?”易燃皺起眉頭。


  “問他了,他沒說。”顧培風平靜按掉了屏幕,稍許有些不快。


  “你們,真住在一起?”


  顧培風點頭肯定。


  易燃八卦地看了過來,“你西藏要死要活的那位初戀呢?昨日黃花菜了?”


  顧培風垂眸笑了,緩緩抬眼盯著易燃:“那位初戀,就是他。”


  易燃反應了半天:“你……那麽早?!那他知道麽?你在西藏那些事?他又知不知道?”


  顧培風緩緩搖了搖頭:“他連我喜歡他多久,為什麽喜歡他都不知道。不過,我會告訴他的。”


  “你也真沉得住氣。”易燃低聲說,“你那些經曆一擺,就是塊石頭,也給捂化了。”


  “所以我才不想這樣。”


  隔著衣服,顧培風摸索著脖子上掛著的戒指吊墜:“我要的不是同情,不是感動,更不想用一些東西逼迫他。”


  “那你永遠都不打算和他說麽?”


  “等我……處理完這一切,等他情緒穩定一些,我會全部告訴他的,從頭開始。也許,我會帶他走一遍當時我走過的路。”


  顧培風唇角揚起點溫柔的波瀾。


  他拿起椅背上的外套,易燃端著他曾經給顧培風準備的枸杞保溫杯,跟著走了出來。


  結果剛出門,倆人一個往左,一個往右。


  沒走幾步,倆人同時察覺,回頭對望一眼。


  顧培風有些訝異:“怎麽,狩獵局,你不去?”


  這家夥平時最愛這些新奇好玩的東西,工作節奏也基本和顧培風保持一致,怎麽忽然脫離組織,獨自往左走。


  “……別提了。還不是你那位鬧得。”易燃搖搖頭,“三千萬美金呢,建國以來都沒這麽大的事,京城經偵總隊都來人了,專門盯這個事情,白老就抽著我的脖子幹活……這事兒又沒個頭緒,可愁死我了。”


  顧培風臉色有些沉鬱。


  易燃估計是不好直說他被排除在這件事情之外,假借抱怨提醒他,三千萬美金這個事情,他已經被排除在調查人員之外了。


  看來白鬆對蘇齊雲的懷疑,不減反增。


  “你玩的開心。”易燃朝他擺擺手,“要是見著你那位,給他提個醒,最近盯著他的人多,好好過日子,別再折騰了。”


  “知道了。”


  顧培風把外套朝肩膀上一甩,悶著頭走了出去。


  73%俱樂部時不時會組些局,小到橋牌、德撲、斯諾克,大到露營、探險、狩獵,興致來了還會來幾局狼人殺,來錢的那種。


  別的局都好組,就是狩獵證的發放卡得實在是嚴,每每狩獵局人不夠,總會喊上幾個俱樂部以外的公子哥一起。


  73%俱樂部意味著最頂尖的投資經理,和他們一起活動算是互惠互利,這回量衝基金一個電話,鵬程集團梅萬裏,直接從刺桐城一個飛的,來了月城。


  他到克萊因莊園的時候,這地方難得裝飾了好些富麗的花朵,梅萬裏還以為是為了歡迎他,剛美滋滋拈起一朵,就看到奢華輝煌的大廳裏,層疊圍了一小片人。


  “才來啊!就等你了,萬萬。”喊他來的量衝基金的經理招呼道,“今兒有大腕兒,顧首風也跟著來。”


  聽著聲音,離得近的幾個人稍稍讓開了點光線,顧培風舒展坐在三人沙發正中間,夾著一支極細雪茄。


  梅萬裏臉上有點不太好看,訕訕放下了拿著花的手。


  站在沙發旁邊的人正彎下腰,湊到顧培風雪茄的高度,攏著風,給他打了火。


  顧培風眼皮都沒抬,稍稍偏頭,由著別人幫他燃了雪茄。


  “顧首風,出了三千萬美金的事情,還有閑心來狩獵局?”梅萬裏語氣有些怪。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顧培風裝作沒聽到,唇角翹了翹,唇齒間氤氳出一片幻妙霧氣:“花香咖啡香,的確不錯。”


  他說的是手上這支雪茄的香氣。


  這回來,顧培風手上切實捏著在場不少人的數據把柄,明顯感到比上次客氣殷勤的多。


  周圍站著的人都跟著誇這款雪茄怎麽怎麽獨特,沒一人接梅萬裏的話頭。


  他和他帶來的兩個朋友戳在那兒,尷尬地臉上有些掛不住。


  其中一個跟著來的人,看衣著打扮家境應該相當不錯,估計也沒受過這種冷落,當即就要轉身走,卻被梅萬裏按住了。


  顧培風稍稍靠上沙發後背,懶洋洋地舒展了一下,濃鬱的煙霧讓他的輪廓顯得尤其英俊。


  他等煙霧漸散,才開口問:“你們平時是怎麽玩兒啊?個人賽還是積分製?”


  邀請他來的守中基金的基金經理呂傑趕忙介紹:“我們是限時賽,一般三個小時一局。山上的動物其實是機械動物,不傷人,每個人的子彈尾標顏色不一樣、芯片也不一樣,隻要擊中了狩獵的動物,莊園這邊立馬就有數據。每種動物積分值不一樣——比如狩獵一隻機械鷹,得分當然比一隻機械兔要高。三小時之後,按照數據清算,立即出排名。”


  顧培風按滅手中的細支雪茄,低頭笑了:“高級。”


  旁邊人立即呈上一個黑天鵝絨托盤,裏麵放著一水帶顏色的子彈。


  這意思,估計是讓他選子彈尾標。顧培風大略掃了一眼,挑中了白色。


  “顧首風,您還是換一個吧,別的都行……就這白色的,常年是有人用的。”


  他仔細瞟了一眼,果然,白色尾標的子彈被人用金色標簽斜斜封住。


  顧培風沒多糾結:“那就黑色。”


  說完,他輕巧拎起小半杯威士忌,揚至眉眼位置,就當敬了全場:“預祝各位,玩的開心。”


  狩獵賽開始是一聲槍響。


  聽著響動,蘇齊雲離開書桌,站在窗簾前:“什麽情況,這麽鬧騰。”


  陶子堅還沒回答,就聽著幾個人對話的聲音由近及遠:“……什麽顧家小公子,我們家做化工半成品的,走的都是顧氏的港口和貿易路線。他哥顧博贍前幾天還和我一起打高爾夫呢,我和你們說,他們壓根不待見這個什麽顧培風,家裏一分錢沒給,被趕去FRCA的,也就在咱們麵前逞逞威風……誰怕他呀。”


  蘇齊雲淡然拉開了紗簾。


  其中一個人抓了一把子彈交給身邊倆人手上:“這回咱們拿下第一,壓壓他的威風!看他那副拽樣,我就不爽!”


  “誰喊的。”


  陶子堅反應半天,才想轉過來蘇齊雲問的是這三個人誰喊來的,他立即說:“我馬上去查。”


  兩三分鍾後他回來了,離窗邊的蘇齊雲一步的距離,小聲地匯報這人的情況。


  “這是鵬城集團梅萬裏,之前你們見過一麵,就在金融20人會議前奏晚宴上——那個有些禿頂的地中海。當時他就坐在你旁邊,還給你遞了名片。”


  好像有些模糊的印象,蘇齊雲低低嗯了一聲。


  “他家裏是刺桐做化工半成品的,往海外銷,走的就是顧氏的港口,認識顧博贍這一點,可能是真的。”陶子堅繼續說,“這回來也是人不夠,量衝基金的呂蒙把他叫過來的。他自己,估計也想探探我們的口風,看看自己還能借著港口股的風,飛多久。”


  “知道了。”


  蘇齊雲說著,從牆上取下單管獵|槍。


  看著他的動作,陶子堅有些發愣:“你是要暗地裏幫顧首風麽?”


  蘇齊雲哢噠撞上了高精度紅外窺視鏡,輕輕笑了:“暗地幫他,我和那群人有什麽區別。”


  他抬起槍管,透過準星儀瞄到了一個背影。


  顧培風的袖子高高挽起,沒穿外套,背帶在寬厚的背上捆出個Y字,單手提著管獵|槍,正劃開高高的茅草,朝山上走去。


  “我就是想……逗逗他。”


  蘇齊雲抿起個笑容。


  作者有話要說:資本家真會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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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補個作話:

  鵬程集團梅萬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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