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他是我的

  “媽媽,我不想去學校。”


  “為什麽,現在才開學一周,怎麽不想去學校了呢?”


  “別的同學欺負我,說我身體太差病包子,很無聊,太敏感…我很難受,沒有人跟我做朋友。”


  “平平。”女人本來正在書房處理工作,小男孩兒就縮在門框邊上,淚眼汪汪地控訴學校的事。女人聽著,從書桌上抬起頭,扶了一下貓耳眼鏡。男孩兒七八歲了,長得比同齡人高,卻瘦的隻有一把骨頭,說話中氣不足,仿佛稍微運動一下就會喘不過氣。


  “平平,到媽媽身邊來。”女人招呼小男孩過來,男孩扭扭捏捏地走到書桌前,那副病怏怏的樣子確實不會受同齡男孩子待見。


  “乖孩子,來,媽媽抱抱,他們還說了你什麽?”女人抱住男孩,用手輕輕揉著他的頭發,溫柔地問道。


  “他們還說,他們還說……”男孩猶豫片刻,哽咽起來,伏在女人肩膀上小聲說:“他們說就因為我沒有爸爸,沒有人教,才沒有個男生的樣子,長大以後也不會有出息……”


  “嗯。”女人感受到男孩瘦弱的肩膀在顫動,於是更緊地抱住他,臉上卻揚起了不合時宜的笑。


  “他們說的都對哦。”


  “平平不需要以後有出息,在學校沒有朋友也沒關係。因為平平身體很差,性格很弱,也沒有能力,所以依賴媽媽就可以了,媽媽可以照顧好你。”


  男孩呼吸一滯,疑惑道:“媽媽?”女人灌輸的觀念跟別的孩子的說法都不同,但幼小的他還沒有辨別對錯的能力。


  “相信媽媽的話吧,平平,不用管別人怎麽說。別的人,別的女人都會害你,隻有媽媽不會拋棄你,所以你的生活裏隻有媽媽就夠了。”


  “知道了嗎,平平,你是媽媽的。”


  【卡邁克爾舉行了一場瘋狂的晚宴,但晚宴的具體內容卻無人能說清。當天夜裏值班的警察和門衛很多,他們說宅邸從外麵看上去就是平常的樣子,燈光常亮,有談話和舞曲的聲音傳出來,沒有任何會引起人警惕的異常。可是當過了午夜,仆人們去接回自己的主人時,卻發現宅邸內部一片狼藉,到處是翻倒的家具、碎玻璃、暗紅的血和一些人體髒器。宅子裏沒有一個人,舞廳地麵上雜亂的痕跡都指向舞台,卻在舞台上憑空消失了。鑒於卡邁克爾曾在邀請函上提到晚宴的最後會上演新劇,警探們隻能推測這起失蹤案跟新劇有關。】


  【從晚宴中歸來的賓客隻有調查員裏維爾,調查員金,調查員麥迪遜,調查員珍妮弗,調查員威爾斯,調查員尼奧。但他們都不記得當晚發生的事了,在警局做完筆錄後,他們就回到了各自的住所。】


  【調查員裏維爾在晚宴中觸電,落下了關節痛的毛病,每逢陰天下雨就痛地下不來床。調查員金繼續做裏維爾的保鏢,因為沒有在晚宴中保護好主人,她不再受裏維爾的信任,隨時有失業的風險。】


  【調查員麥迪遜從晚宴回來後,癡迷於搜集各種靈異誌怪的報道,寫出的新聞稿也神神叨叨,被新聞社的主編批評了很多次。調查員珍妮弗開始不斷做噩夢,夢中總是有一個身上披著黃色碎布條的人形,端坐在墳墓上的王座中凝望著她。這個噩夢令她痛苦不已。】


  【調查員威爾斯回到了事務所,事務所一切正常,隻是威爾斯發現每當太陽落山,所有人的臉都會變成一張木製麵具。漸漸地他無法在太陽落山後工作。調查員尼奧變得非常恐懼舞台,所有聚光燈照射的或者位於人群視線焦點的地方都令他不安,他開始深居簡出,淡出了公眾視野。】


  【調查員阿瑟在晚宴後失蹤,家族耗費了大量人力物力尋找他的下落,至今沒有線索,他們還會一直找下去。】


  所有人進入電梯後,director便開始宣讀這場遊戲的結局。年未已不知道這算不算最壞的結局,但可以肯定的是,從卡邁克爾策劃出這場晚宴,每位受到邀請的人便不會有好結局。調查員們的生活都被這場晚宴改變,隨著他們的離開,調查員的身份將永遠留在這層樓裏被痛苦折磨。


  一起留下的還有晉侯。


  “我們危險了……”


  年未已聽見魏子虛在他耳邊說,同時注意到其他人都在查看手腕上的標記。對了,他們馬上要對遊戲排名進行結算,總積分墊底的人會被處刑。年未已終於從晚宴中被拉回現實,而現實比最恐怖的遊戲還要可怕得多。


  年未已這組一共有5枚標記,Mick組有3枚,陳路遙組有2枚,晉侯不在這裏,不知道他有幾枚。可是就算年未已他們是這場遊戲的第一,也隻有3分的積分,總積分依舊落後於Mick組和陳路遙組,因為晉侯的缺席,DEATH THEATER可能直接會落到他或者魏子虛頭上。


  “但願,”年未已咽了口口水,“但願晉侯已經被送到三樓了。”


  “但願吧。”魏子虛說,臉色也相當不好。


  他們很快來到三樓會議室,每個隊伍當前的總積分都明明白白顯示在牆上。


  【遊戲結束,現在開始清算得分情況。】


  【在本輪遊戲中,“中老年”組找到兩次線索,排名第四,得分為0。“God of no one”組找到三次線索,排名第三,得分為1。“惡魔”組找到四次線索,排名第二,得分為2。“晉爵”組找到五次線索,排名第一,得分為3。】


  “什麽,不對,我們有5枚標記,我們也應該是3分啊!”魏子虛突然喊起來,年未已額頭冒出汗珠,就算他們得了第一,總積分也追不上Mick和陳路遙組,而晉侯並沒有出現在三樓,恐怕這回真的凶多吉少。


  如果要處刑的話,希望死的是自己。年未已腦中突然冒出這個想法,連他自己都有些吃驚,難道“漸凍症”帶給他的消極想法殘留到現在,讓他軟弱到放棄生命了嗎?


  【本輪遊戲共有一組解開隱藏關——找出卡爾克薩的真相。“惡魔”組獲得隱藏分5分。目前的總排名情況是:“God of no one”組積分為20分,排名第一。“惡魔”組總積分為17分,排名第二。“中老年”組總積分為16分,排名第三。“晉爵”組總積分為11分,排名第四。】


  【因“晉爵”組沒有成員逃出“舊日支配”遊戲,清算結果後被淘汰的隊伍是“中老年”組。】


  隨著director宣布完結果,年未已聽到身後傳來一陣騷動,但他這時候思維有些延遲,木然地看著手腕上的紫色標記。原來這個標記並不是代表一分,找出卡爾克薩的真相並不能左右的遊戲的結局,隻是補完了故事背景,所以director把這作為隱藏關。


  玻璃牆後麵的劇場亮起燈光,DEATH THEATER要開始了。年未已抬頭,遠遠看到秦歸璨在舞台上掙紮,但他心裏卻沒有一點死裏逃生的慶幸,有的隻是虛無,就像漸凍症帶給他的那種無能為力的空虛感,這場遊戲隻是director主導的鬧劇。


  其他人沉默地越過他走進劇場,魏子虛叫了他一聲,年未已便跟著他渾渾噩噩地走向劇場。


  剛一跨過玻璃門,劇場內音樂陡然變得恢弘明快,這旋律很熟悉,竟然是婚禮進行曲。一個粉紅色氣球碰到年未已的臉,他才發現劇場內布置了許多氣球和彩帶,舞台變成了一片草坪,一列潔白拱門在秦歸璨身邊延伸出去。秦歸璨被固定在司儀台上,她在遊戲中穿著的複古女式西裝跟這環境也相配,隻是她的錯愕和恐慌格格不入。


  【感謝諸位貴賓到場,在這個隆重的日子裏,讓我們一起祝福這對新人!】


  舞台兩側的幕布拉開,從右邊走出了一位穿著婚紗的女性,婚紗密密麻麻蓋著她的身體,讓她看起來像一具活動的木乃伊。舞台左側,則走出來一位高高瘦瘦的男性,他穿一身潔白西裝,長相陰柔,跟秦歸璨有五分相似。


  “平平?” 秦歸璨注意到從舞台左側走出來的男人,驚訝地叫出了聲。


  年未已看向男人,原來這就是秦歸璨的兒子平平,秦歸璨一直聲稱年未已跟平平很像,讓年未已不禁仔細觀察了一番平平。他發現這個男人麵色蠟黃,身體瘦弱,走起路來輕飄飄地沒有力量,一看就肝功受損、胸悶氣短,虛得很。


  年未已捏著下巴,想秦歸璨看起來很健康,怎麽她兒子一副病怏怏的樣子。但他忽然察覺到一個重要問題:難道說他在別人眼中也是這個樣子嗎!


  “平平……”秦歸璨的視線一直黏在男人身上,而男人麵帶微笑,徑直走向新娘。看了這麽多場DEATH THEATER,秦歸璨自然也知道平平不過是投影和機械的產物,但看她的反應,似乎這假象真實得超出了她的預料。她貪婪地盯著平平的投影看,那眼神卻令年未已感到一絲異樣。


  她的眼神夾雜著欣喜、渴望,和**。那絕不是一個母親看著孩子的眼神。


  就在秦歸璨自顧自叫著“平平”時,男人停在司儀台前,麵向她,突然回應了她的呼喚。


  “媽媽,你叫我?”


  秦歸璨睜大了眼:“平平,你能聽到?”


  男人點了點頭,目光下沉,看到秦歸璨淩亂的襯衣,於是伸出手去幫她整了整:“怎麽弄得這麽亂,媽媽你不是很注意形象嗎。”


  秦歸璨低頭看見他筋脈明顯的手,突然淚水盈滿了眼眶。在年未已的印象裏,秦歸璨一直維持著成年女性的穩重,即便在前幾天的處刑和今天的“舊日支配”遊戲中,她也沒有被恐懼擊潰,保持著冷靜和理性。年未已能想象得出她在職場上也是個雷厲風行的女強人,沒想到她在自己兒子麵前卻露出這樣一副小女人姿態。


  “救我,救救媽媽……”


  “你在說什麽,媽媽?”男人莞爾一笑:“今天是我和我愛人的婚禮,媽媽你一定要見證我最幸福的時刻。”


  “什麽?是誰!”秦歸璨充滿敵意地看向新娘。新娘被婚紗裹著,看不清長相。


  “媽媽,辛苦你了,一個人把我養大。”男人收回手,挺直了腰背,鄭重地對秦歸璨說:“你從不讓我跟別的孩子玩,不讓我參加任何學校的活動,我一直沒有朋友,不會交際,至今為止的人生隻圍繞著媽媽一個人轉。”


  “你不讓我出門運動,我的身體越來越差。有次我生了很嚴重的腸胃炎,下不了床,你在床邊照顧我好幾天,卻從來不送我去醫院。那幾天你如此快樂,我才知道。你不止想讓我圍著你轉,你想讓我完全依賴你,像隻寄生蟲一樣離不開你。”


  “如果你有一個鳥籠,你一定想永遠地把我關在裏麵吧。”


  “這三十年,你成功把我培養成疾病纏身,膽小懦弱,遇事隻會找媽媽的草包。我很絕望,我真的很絕望,可是我不知道怎麽擺脫,你是我生活裏的唯一,我的絕望卻無法跟你講。”男人說著,執起新娘的手,轉頭看向她:“還好,還有人願意愛我。”


  男人褪下女人的麵紗,下麵赫然是一張不成形的人臉,她的皮膚潰爛流膿,五官仿佛融化一般在臉上流淌。男人愛憐地靠近她,低頭吻她腐爛的額頭,吻她腫脹的嘴唇。秦歸璨驚得麵色慘白,奮力掙紮想要去阻止男人:“不!不!平平!那是什麽東西!太惡心了,快離開!”


  男人渾然不覺,緊緊抱住了腐爛的女人,潰爛從他們接觸的地方向男人身上蔓延,很快,男人的臉上也滲出了濃水,白西裝下麵透出紅一坨黃一坨的汙漬。他抱著女人的手臂陷入女人的身體,兩人逐漸融合成一團爛肉。


  秦歸璨大聲哭叫著男人的小名,甚至年未已都覺得十分刺耳了。忽然,秦歸璨的叫聲變成一聲抽氣,那團爛肉伸出幾根觸須纏住了秦歸璨的四肢和脖頸,被阻斷的部分肉眼可見地變成醬紫色。秦歸璨叫不出聲也掙脫不了,卻一直睜大眼睛辨認男人的輪廓。


  “咳……咳,額…啊…我唔……”


  年未已看著秦歸璨的嘴型,似乎能隱約看出她在說:“媽媽愛你,沒人比媽媽更愛你…”


  十月懷胎不易,一朝分娩不易,數十年養育不易,但是對一個母親來說最不容易的,也許是放孩子走。對於和兒子相依為命的秦歸璨來說,這可能是她永遠也學不會的事吧。


  “平平,這個世上除了媽媽,沒有人會無條件的愛你。如果,如果你一定要娶一個女人共度餘生……”


  “就娶媽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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