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夜空中最亮的星
在年未已記憶中,他晚間散步的經曆屈指可數。他平時的作息十分規律,日落之前就會下班回家,蹦迪和熬夜通宵這種有損健康的事絕對不會做。就算偶爾晚歸,他也是開車匆匆穿過夜色,他身上的浪漫細胞寥寥無幾,不足以產生多餘的想法。
印象最深的一次夜間出行,是本科一年級的平安夜,那天中國留學生們組織了活動,整個晚上都聚在一起吃烤雞、唱K、聊天散步。年未已是被社科院的同學硬拉去,而魏子虛肯定不會缺席這種大型聚會。
那時候已經是冬天了,地上積了平安夜標配的薄雪。年未已不喜歡陰冷的天氣,他用羽絨服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風,但他還是得承認冬夜的星空格外澄澈,像是被凍進冰層的碎鑽,漂亮得有點奢侈。雪地靴踩上薄雪的感覺也不錯,年未已想,寒風總是令人的感官變得敏銳起來。
魏子虛和幾個學生幹部在組織遊戲,那個人擅長暖場和活躍氣氛,有他在的地方看起來都和樂融融的。年未已不喜歡湊熱鬧,縮在角落裏自得其樂,魏子虛少不了被同學灌酒,散場時就喝得有些高。最後魏子虛大著舌頭說要開車送年未已回家,年未已比較惜命,隻能心不甘情不願地攙著魏子虛走路回去。
可能是因為有積雪的緣故,城市的噪音少了很多。午夜過後,就隻有路邊寥寥幾個行人的走路聲,和遠遠傳來夜班車的啟動聲。魏子虛一隻手搭在年未已肩膀上,臉頰熱熱的,呼出的白氣格外濃鬱。年未已看他嘴巴一張一合,在邊走邊哼歌。年未已好奇地湊近去聽。
「夜空中最亮的星 能否聽清」
「那仰望的人 心底的孤獨和歎息」
“再往前走就是迷宮了,我看這附近比較開闊,我們在這裏走走吧。”魏子虛走在年未已前麵,他轉身張開雙手示意了一下周圍。確實,迷宮和樹林都很危險,因為有魔怔了的陳路遙和不知在搞什麽鬼的Mick組,他和魏子虛在喘息之餘也得繃緊神經。
年未已點頭,與魏子虛一直在警惕四周的動作相反,他仰起臉,把無人欣賞的夜空盡收眼底。
“啊,原來夏夜的星星,也這麽亮啊。”年未已說,他眼裏的光和星星一起閃爍,“就像平安夜一樣。”
“是嗎?”魏子虛聽他這麽說,也抬頭看了一眼夜空,不過隻是匆匆一瞥,他還是放心不下周圍。“是挺亮的,可能因為這裏人跡罕至,所以星星更加明顯吧。”
年未已依舊仰著脖子,突然噗噗噗地笑出聲,魏子虛看到他喉結上下聳動,跳脫的樣子像年未已一樣令人火大。
“說笑了,人是可有可無的,怎麽會影響到星星呢?”
那像星星仿佛被凍進冰層的碎鑽,夏夜裏年未已突然感到耳邊掛過一陣寒風。
「夜空中最亮的星 能否記起」
「曾與我同行 消失在風裏的身影」
雖然說半夜送一個醉鬼同學回家,還要被他不在調上的歌聲折磨,這並不是一件多開心的事,但如果這位同學是魏子虛,那似乎多少可以忍受一些了。年未已猜想魏子虛是剛才聚會唱嗨了,現在還沒緩過神來。年未已在心裏勸說了自己半天,才做到把圍巾從羽絨服裏掏出來,分了一半給魏子虛,把他通紅的耳朵包上。
「我祈禱擁有一顆透明的心靈」
「和會流淚的眼睛」
魏子虛其實沒有多少藝術細胞啊,年未已吸了吸鼻子,但聽到他醉酒後沙啞地唱到這一句,莫名讓人隨著歌詞一起心顫。透明的心靈啊,那可能是魏子虛從來沒有過的東西。如果魏子虛是個把心思表現在臉上的人,年未已一定會更早察覺,就不會直到現在才明白魏子虛經受了些什麽。
不過魏子虛連這種引人遐想的餘地都不會留。那個平安夜後,年未已再沒見過魏子虛醉酒。現在站在他麵前的魏子虛,看起來更加可靠了,但是卻比不上年未已記憶中喝醉瞎唱的魏子虛立體。他幾乎記得那晚的每個細節,酒精的味道、白氣的形狀,和魏子虛失控的轉音。
但魏子虛很可能不記得了,這讓年未已心裏不平衡,要知道明明很理智、卻把圍巾給別人包耳朵讓自己流鼻涕的傻子可不多見啊。“惡魔”技能牌唯獨沒問出魏子虛為什麽裝傻,在第三天晚上就失效了。但年未已又一次忍住了質問魏子虛的衝動,他說過的,以後他會等魏子虛自己告訴他。
「給我再去相信的勇氣」
「越過謊言去擁抱你」
年未已花了快一個小時才把魏子虛送回家,因為魏子虛是一個人住,年未已又義務幫魏子虛收拾一下安進被窩裏。與那天相比,現在他們在外麵散步的時間少得可憐,也就是十幾分鍾左右,魏子虛便折返往回走。
“啊,這就要回去了嗎?”
“對,還是呆在房間裏安全些,而且現在也不早了,回去睡覺,明天上午才能精力充沛地參加遊戲。”魏子虛說。
“也不見得啊,昨晚我和你在外麵睡了一宿,不也什麽危險都沒有。”年未已打了個哈欠,一麵伸展筋骨一麵說道。
“一碼歸一碼,昨天那是沒辦法。今天我能自由行動,謹慎一點肯定沒錯。”魏子虛又說:“而且你技能牌的催眠效果過去了,我中午休息地很好,今晚上大概也能睡個好覺。”
年未已:“嗯,我也是。誰知道對你使用還會連累我自己呢?真是個麻煩的技能,不過就致幻作用來說,效果確實相當好。”
“哼,活該。”魏子虛不客氣地說。
然後他們沉默著走了一段。星光和人造光交織在一起,年未已走在柔軟的草皮上,覺得這個場景仿佛幻夢一樣。他還記得卡爾克薩腫脹發青的天空,黑星投下死灰色的光,在卡爾克薩扭曲的街道中多待一秒都惡心。與之相比,光是現實的平凡無奇這點,就使人心生感激。
“不過……”
“嗯?”年未已聽到魏子虛猶猶豫豫地開口,便加快幾步走近他。
“那個催眠技能,會讓人想起很久遠的事吧?”魏子虛緩緩地說,表情從容:“我想起來了,小甜椒——就是方允諾——搬家時對我說的那句話……如果是為了這個結果,也不是不能原諒你……”
盡管年未已一頭霧水,但他聽出了魏子虛語氣中的釋然。就像平安夜裏他剛把魏子虛放平,魏子虛立刻安穩地睡過去,沒有皺眉,也沒有噩夢。
「每當我找不到存在意義」
「每當我迷失在黑夜裏」
「夜空中最亮的星」
「請指引我靠近你」
進入大廈之前,年未已最後抬頭看了一眼夜空。從這座設施裏看到的夜空如此美麗,竟讓人暫時忘記它的殘酷。死者們生前看到的是如此,現在是如此,估計以後也會是如此,他清楚人的渺小,實在是很難留下什麽痕跡。隻是此刻在亙古不變的夜空下,魏子虛的身邊,他似乎接觸到一些跨越生死的東西,令人遙遙望一眼就沉迷。
Aim at the star and you hit the moon.年未已想起這句老話,但是他想要摘到星星,該以什麽為目標呢?
回到室內後,周圍一下子明亮許多,但是沉悶的空氣卻讓年未已犯困。
“唔——”他捂著嘴打了個哈欠,眼前有點模糊。
“你困了。”魏子虛說:“那就回房睡覺——你在我門口等一下。”魏子虛叫年未已在他房間門口等,自己進去抱了床墊和枕頭出來,然後他側著身子好看路,跟在年未已一側一起向年未已房間走過去。
“這是?”年未已還沒來得及問出心中困惑,魏子虛已經手腳麻利地進了他房間,把床墊和枕頭鋪到地毯上,自然地又回頭去抱被褥。
“從今晚開始我到你房間睡覺了,經過這幾天我算發現了,不看好你你就會給我找麻煩,連睡覺都不消停。”魏子虛整理好床墊,坐在地上換好睡衣。換衣服的時候他順便把揣在兜裏的槍掏出來放在桌上,“我睡在附近的話,你有危險我能立刻察覺,你也別想著偷偷出去惹事了。”
“啊…”年未已聽他講的很有道理的樣子,但實在想不明白這樣做的必要性,明明前幾天都是這麽過來的。
魏子虛盯著他的表情,突然說道:“前幾天我們沒有這麽熟,我還不信任你。但現在我已經知道你很弱而且自保意識不足,為了安全度過接下來兩天才搬過來睡,這理由可以吧?”
“哦?你也會通過微表情讀心了,果然是‘近朱者赤’。”年未已吃驚地說。
“別廢話,我先去洗漱了,你也趕緊收拾一下睡覺吧,都那麽困了。”
魏子虛說地沒錯,年未已全身都非常疲乏,一坐到床沿就不想起來。但同時他的內心又有些興奮,他跟別人同住的體驗截止到大學為止,像這樣在同一個房間裏過夜,讓他又仿佛回到了學生時代,既期待又懷念。魏子虛的語氣比平時急躁,看來那家夥也挺興奮的不是嗎?
年未已在床上把衣服換了,聽見浴室裏傳來嘩嘩水聲。很快魏子虛出來,用大拇指向後一指,年未已就聽話地下床去洗漱。跟魏子虛擦身而過的時候,年未已聞到他身上清爽的薄荷味道,應該是牙膏吧,這個細節倒是新鮮。年未已簡單衝了澡,用浴巾擦幹淨頭發,往臉上塗上泡沫剃了胡子,腋下生風地走出浴室。
浴室外正對著落地窗,窗邊是實木書桌,此時窗簾已經被魏子虛拉起來,他坐在桌子前背對著年未已。年未已看到他肩膀在動,有機械零件跟桌麵碰撞的聲音,年未已想他應該在擺弄那把銀色左輪槍。這是唯一跟學校氛圍不相符的地方,年未已抿了下嘴,他現在已經對那把槍有點後怕了。
“你洗好了?”魏子虛轉過臉對他說:“我下午不是說要教你持槍姿勢嗎,過來,我簡單跟你說一下。”
魏子虛的“簡單說一下”,實際是手把手地教他所有細節。年未已在來到這裏之前從沒摸過真槍,即便對影視劇中的槍戰有印象,也無法無師自通地上手開槍。“你力量太弱,不能單手持槍,不然就會像今下午一樣被後座力震得脫手。你需要雙手持槍,身體緊繃,向側麵傾斜三十度。”
魏子虛讓年未已站在臥室中間,幫他調整身體姿勢:“你用右手握住槍托,向前伸,注意肘部要微曲,別這麽僵硬。左手包住扳機和右手指節,向後拉,這樣可以分散後坐力,也比較好瞄準——還有腿,別站這麽直,保持微曲。腰挺起來,別塌著。”
年未已端著槍,認真學習射擊動作,可惜沒有練習的機會。希望下次要對誰開槍的時候,那個人不是陳路遙或魏子虛,不然他一定心虛地拿不穩槍,年未已想。
“你頭發散下來比背頭好,看上去沒有那麽欠揍了。”
魏子虛在年未已身後說了這句話,然後迅速回到持槍姿勢的話題,甚至年未已都以為是幻聽。
大概調整了十幾分鍾,魏子虛勉強滿意:“你下次開槍,先把槍拿穩,已經沒有子彈給你浪費了。我在就會盡力保護你,但要是我不在了,這槍至少能起個威懾作用吧。”
“啊?我花這十多分鍾隻是為了起個威懾作用嗎?”年未已不滿道:“我下次一定不會射偏,說不定還能保護你呢。”
“保護我?會被你射中的大概是個死人吧。”魏子虛雖然語帶嘲諷,但眼睛裏挺高興的:“行,今天的事也幹完了,早點睡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