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岐路 2
那頭領跪坐在地上, 勉力掙紮了好半晌, 雙目通紅地望著男子, 喉腔中聲音嘶啞不堪。
男子輕描淡寫地瞥了他一眼,便移開視線, 五指微微抬起些許, 凝出一把烽火長刃。
“烽…尊主,且慢!”
子韞看情形不好, 忍不住出聲打斷了他, 見對方不辨悲喜地望過來, 才心頭一怵,暗道自己還是太冒失了。
“沒必要下殺手,他們對上的是張狂, 贏的幾率本就渺茫,”子韞咬了咬下唇, 道,“白玉壇之時, 張狂連十三位峰主都不放在眼裏……”
男子笑了笑, 道:“她連修羅道都能直接滅門, 更何況束手束腳的十三位峰主?”
“再者, 織鶴峰新上任的新峰主,境界不過比你低上一截,”他慢悠悠道,“也配與其他峰主相提並論?”
他會這麽說,明顯是故意的。
子韞麵色一白, 言語梗在喉中。崖山十三位峰主,大多是依靠自身實力與天資特長坐上峰主之位,而她與織鶴峰新任峰主,卻是唯二的特例。
她們兩人的峰主之位,都是前任峰主發生意外情況,被崖山點名頂替而上的罷了。
弟子便是弟子,就算再怎麽天賦異稟、實力斐然,比上崖山其餘堂堂正正的峰主們,無論是實力還是經驗上,還是差了許多。
男子忽視了子韞的難堪神色,手起刀落,煞鬼教頭領的頭顱便砸落在地,身子也不受控製的歪斜,裂口處嘶嘶冒著黑煙。
不過幾個呼吸間,原先不可一世的頭領,便已盡數化為黑煙,彌漫在牢獄之間。
“還是可惜了,”男子揮袖踏出牢獄,漠然地望著前方,漫不經心道,“原本以為起碼能有修羅道一半勢力,沒想到張狂竟會插手。”
子韞跟在他身後,五指緊緊攢著長袖,欲言又止,而男子忽然停下的動作,更是讓她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男子回頭瞥了她一眼,不急不慢道:“子韞峰主,你想說什麽?”
“你要對張狂出手,”子韞沒有絲毫遲疑,斬釘截鐵地得出了這個結論,緊接著道,“難道白鶴與鑄劍之事……”
話還沒說完,她望著對方似笑非笑的眉眼,剩下的語句驀然卡在喉腔之中,額角沁出一層薄汗。
這人實力深不可測,就連來曆也並非表麵上望著這麽簡單,兩人說是“合作”,但自始至終,子韞覺得自己都不過被對方玩弄於掌心之中。
“張狂是一把利刃,”男子不置可否,笑了笑,“不過可惜了。”
濃厚黑霧中摻雜著紅砂,一層層次第湧開,白袍男子踏著四溢紅砂,身形悄然消散,再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浩大宮殿之中,子韞孤身一人站著,皎潔月色似是凝成了水珠,細雨般落在眼角眉梢,順著麵頰淌下,遠遠望著,竟然好似淺淺淚痕。
子韞再也忍不住,捂著麵容跪下了身子,五指用力地發白,指縫間淚水不止砸落,於地麵洇開無數水澤。
“木槿仙尊,對不起。”
子韞咬著下唇,眼眶中淚水滿溢而出,在白衣上蔓出蜿蜒的痕:“您究竟去哪了?”
她顫抖地跪在地上,聲音沙啞,哽咽道:“抱歉,我真的做不好這個峰主……”
。
有了昨天的前車之鑒,夏知桃可不敢晚睡了,她一大早便歇下,隔日天光才不過蒙蒙亮,便已穿戴齊整,清清爽爽地行了出去。
子韞師尊自然早已在外麵了,不過她神色多了幾分疲倦之意,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就連弟子們與她打招呼,也不過地淡淡地應了聲。
“若準備妥當,”子韞疲憊道,“便出發罷。”
隨著日輪緩緩升起,弟子們也集合完畢,子韞師尊微微頷首,便帶著眾人一齊去了煞鬼教之中。
夏知桃自然還是默默跟著後頭,盡量壓低自己的存在感,奈何旁邊的一位弟子著實話癆,總是拽著她想要說上幾句。
那弟子嘮嘮叨叨地說了一大堆,夏知桃十分有耐心地聽著,倒還真從她話中提煉出了幾句關鍵信息。
那位傳說中的木槿仙靈,還真是當之無愧的曆練狂魔,逾百年前離開之後,剛開始還會寄幾封書信回來,之後便渺無音訊,不知身在何方了。
臨近飛升的仙靈離開這麽久,崖山弟子們都覺得有些古怪,其中不乏傳言道木槿仙靈已經身死,沒能逃出曆練的幻陣之中。
但子韞卻對此等傳言嗤之以鼻,堅信對方終有一日會回到槿華峰之中,並且固執地不願弟子們稱她為峰主。
這事情,還真是撲朔迷離。
夏知桃忍不住琢磨起來,同樣的木槿花靈根,白鶴堂時秦之詫異的反應,再加上莫名重合的時間點,重重痕跡都表明,木槿仙靈與張狂有種千絲萬縷的聯係。
但兩人之前到底有什麽關係,木槿仙靈到底去了哪兒曆練,夏知桃卻真是一點都說不上來,而張狂那傻孩子更別說了,身為當事人之一,怕是現在都沒注意到其中古怪之處。
夏知桃一邊思索著,一邊與槿華弟子們趕著路,在子韞師尊的帶領下,沒過多久時間,便來到了煞鬼教的地盤上。
說是“地盤”,現在卻隻能算是“遺址”。張狂辦事幹脆利落,所有人質安然無恙地帶了回去,煞鬼教的魔修也一個不落地殺了幹淨。
天際黑煙滾滾,皆是還未散去的殘餘魔氣,地麵滿是深黑色澤,四周房屋歪斜傾塌,破壞痕跡隨處可見。
不過麵前場景雖然可怖,但也能依稀看出,因為顧慮著人質性命的,張狂其實是收了力道的。
子韞心中輕歎口氣,一次修羅道還能說對方隻是運氣好,但鎖魔樓、鑄劍、白玉壇、再到現在的宋國……靠得便不是運氣這麽簡單了。
張狂打破了這世麵暗藏的“規則”,僅僅憑借自己一人,便站到了反道第一的位置,確實是個極其可怕、令無數人忌憚的存在。
“大家分散開來,四處檢查一番,”子韞心不在焉地吩咐道,“尋一下有沒有遺漏的魔修。”
槿華弟子們自然聽話地散開,隻有一名身著藍衣的水鏡峰弟子,神色平靜地向她走了過來。
“子韞師尊,”夏知桃道,“您來到此處,是為了魔教教主麽?”
子韞愣了愣,這水鏡弟子洞察力高的嚇人,不過寥寥幾個神色,幾個舉動,便已經大致推測出了她此行的目的,而更深處的含義,便不知對方能猜出多少了。
“也不全是,”子韞稍有些出神,遲疑道,“總之你們小心些,此地有些古怪。”
夏知桃應了聲後便退下,一副乖順模樣並未繼續追問,倒是讓子韞心中稍有詫異。
她晃了晃頭,將一些不切實際的想法壓下,苦笑自己還是想多了,對方不過是普通弟子罷了,何必如此疑神疑鬼。
殊不知,子韞師尊剛走出不遠,夏知桃便尋了個無人角落,跟張狂打小報告去了。
“小狂,你現在在哪?”
靈識剛剛接通,夏知桃顧不得打招呼,便直接問道:“子韞師尊帶我們來煞鬼教了。”
靈識對麵稍有些吵鬧,依稀能聽見一點喧鬧聲響,朦朦朧朧地像是有許多人在說話。
“煞鬼教?那兒都沒人了,”張狂聲音軟軟的,小聲嘟囔道,“你們去哪裏幹什麽……”
夏知桃側耳聽了半晌,依稀聽見點人聲,猜測道:“你在茶樓?”
張狂壓著聲音,諾諾道:“知桃猜的真準,我在西江月樓,骨姬請客。”
夏知桃:“……”
西江月樓,那可不就是崖山附近麽?張狂膽子還真大,各處來去自如,完全不把崖山眾人放在眼裏。
但張狂不在這附近,也避免了正麵衝突,夏知桃倒是隱隱鬆了口氣。
論實力,張狂絕對是碾壓子韞,但這件事情就壞在子韞的身份上。子韞曾經是槿華峰首席弟子,自然是與木槿仙靈相熟的,萬一讓她覺察出什麽,可能會將張狂至於不利境界。
夏知桃也知道有時候,自己思慮著實有些過多,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崖山用試煉大會乍出了張狂身份,誰知曉還會有什麽後招。
張狂軟軟地“哦”了聲,也不知有沒有聽進去,而有弟子注意到了夏知桃,她隻得匆匆斷了靈識,若無其事地走出去。
小朋友雖然平時不務正業,但在關鍵時候還是特別靠譜的,子韞師尊帶著眾人,仔仔細細尋了兩三圈,卻還是一無所獲。
子韞師尊還是不死心,尋了個借口打算再留幾日,沒想到崖山飛來的傳信紙鳶,霎時改變了所有考量——
【寒水穀覆滅】
弟子們不知信件內容,但看子韞師尊陡然失色,也隱約猜測到了什麽,連忙跟著匆匆趕回了崖山之中。
。
正道同盟囊括眾多門派,類似崖山的大派還有許多,其中一個便是寒水穀。
不同於崖山十年一度的招新大會,寒水穀則是一年四季都在招人,廣納百川、來者不拒。但進來之後,能不能在激烈鬥爭之中脫穎而出,便就看個人造化與本事了。
雖然比不上崖山,但寒水穀之中高手如雲,有著數位大能鎮守,其實力絕對不容小覷。
可就是這麽一個有名有姓的大門派,竟然在向同盟發出求救紙鳶之前,便悄無聲息地被人滅了滿門——單憑這一點,便能依稀窺見對麵的可怖實力。
有此等實力的人不多,張狂算一個,所以眾人沒有絲毫猶豫,將這口黑鍋順理成章地砸到了她頭上。
子韞帶著眾人趕回時,見白玉壇之上聚集了數位峰主,她匆匆遣散掉弟子們,連忙趕了過去。
其中一名火紋白衣,眉心紅痣的人抬頭看向她,眼中攢了幾分笑,不緊不慢道:“子韞回來了。”
子韞望見那人,身子猛地一僵,卻還是不得不穩下心神,道:“沒想到碧虛峰主也在。”
烽落涯笑了笑,不鹹不淡地“嗯”了聲。
碧虛出了名的懶慢,他便也閑散地站在一旁。而掌門君嶽侯站在中間,見她安然無恙後,不由得鬆了口氣:“聽說你遇上張狂了,無事便好。”
君嶽侯凝神道:“寒水穀此番覆滅,極有可能是張狂所為,我們不能坐以待斃,任由她毀掉所有六爻封印。”
子韞呼吸一滯:“難道……”
“白鶴堂之事,還有如今的寒水穀,”君嶽侯長歎一聲,“六爻封印已經被毀兩個。”
六爻封印的重要不必贅述,眾峰主們都陷入了沉默,隻有烽落涯攏著手,輕飄飄道:“掌門,此事當如何?”
君嶽侯沒有遲疑,他微微側過頭,崖山位列第二的峰主,琥聞塵便站出身來,道:“我去一趟封雪山脈。”
封雪山脈位於極遙遠之處,其中天寒地凍、危機四伏,哪怕是高境峰主,都須得小心謹慎,耗上一番功夫才能進去。
但這節骨眼上,忽然派出位列第二的峰主去封雪山脈,怎麽想都是為了去尋到被張狂打敗之後,在山脈之中閉關的——
仙道第一人,漠無聲。
掌門微微頷首,琥聞塵也沒有絲毫猶豫,顯然是早已知曉了這決定,並做好了充足準備。
他足尖一點,踏著鋒然長劍而起,身形即刻消散在凜凜碧空之中。
諸位峰主們望著他離去的身影,一時靜默無言,還在為寒水穀與六爻封印之事發愁。
烽落涯稍稍上前,依舊是他那閑散的調子,懶聲道:“掌門。”
“封雪山脈極為遙遠,就連琥峰主都得耗上些時日,而且能否尋到子午虛君,還為從得知,”他不緊不慢道,“那這段時日中,我們當如何?”
君嶽侯頓了頓,他望了眼留下的所有人,包括他自己在內的十二名峰主,輕輕歎了口氣。
他簡潔道:“死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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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知桃身為弟子,自然是沒法聽到峰主們商議的事情。
不過,子韞師尊遣散他們後,夏知桃卻並沒有急著離開,而是悄悄地呆在白玉壇邊緣,觀察了一會峰主們的行徑。
雖然什麽都沒聽到,但琥聞塵的忽然離開,她是萬萬沒有料到的。
在如今寒水穀都傾覆的情況下,再將實力最強的峰主之一派出去,無疑是在削弱崖山的整體戰力。
除非,將“位列第二峰主派出”這個舉動,能夠帶來“更大的收益”——譬如,比琥聞塵更強大之人。
夏知桃隱約覺察到了他們的意圖,心中暗道不好,第一時間便準備給張狂通風報信。
奈何之前都好好的,如今到了緊急時刻,張狂的靈識卻遲遲連接不上,夏知桃心急如焚,準備去紀書那裏銷了卷宗,趕緊再出山一趟。
不過,就在她路過熟悉小徑時,卻驀然發現了點古怪之處。
夏知桃在崖山的居所十分偏僻,她剛穿越時閑得無聊,在木木屋與進入木屋的小徑前,分別栽了四株小花。
但奈何她技術不好,四株小花全被養的半死不活、氣息奄奄,每次回來都軟軟趴在地上,從來就沒精神過。
可這次夏知桃回來時,路徑處的花株搖的那叫一個生龍活虎,神采奕奕的仿佛換了“花”似的,著實古怪到了極點。
她蹙了蹙眉頭,本來不打算回自己木屋的,卻因為這事情遲疑了片刻,打算先回去看一看究竟怎麽回事。
夏知桃小心謹慎地往回走著,五指都按在劍柄上了,結果看見就個熟悉的黑色身影,差點沒把她嚇得摔下山去。
張狂也沒有進屋子裏麵,就這樣乖乖巧巧地坐在門前,任由兩株小花拽著衣袂,小心翼翼地衝她揮手。
“小狂,”夏知桃被嚇得不輕,麵色都有些發白,“你怎麽在這裏?!”
作者有話要說:張狂: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