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寒水 2
那一劈聲響浩大, 勢如破竹, 使招那人得意洋洋, 一邊衝一邊嚷嚷道:“狂妹你完了!看招!”
張狂不以為然,反手凝出一把長劍, 不躲不閃, 直直迎了上前。
“哐當——”
鋒白長劍與黑斧撞在一處,火星四濺, 力度交織, 雙方皆是來勢洶洶, 一時竟分不出高低。
不過境界畢竟擺著這,兩人交手十逾下,張狂五指攢緊, 鋒然劍鋒呼嘯而過,猛地將巨斧劈開。
手腕驀然吃痛, 巨斧猛地脫手,劃開數個圓圈後沒入堅石, 深深劈開一道豁大口子。
而隨著巨斧被甩出的黑衣少年, 踩住深灰土壤, 踉踉蹌蹌好幾步, 終究還是穩住了身形。
張狂瞥他一眼,道:“打夠了?”
“太可惜了,”薑九黎拍了拍衣袂,拎著巨斧,大聲嚷嚷道, “差一點啊,狂妹你差一點就輸了!”
張狂冷漠道:“你當真覺得是差一點?”
明眼人都看得出,張狂下手留了幾分力,不然薑九黎怕是連一招都頂不過去,便得被甩到巨石上摔得骨頭疼。
薑九黎也不在意,他把巨斧拔.出.來,跟串蘿卜似地拖在身後小步跑來。
畢竟是相熟之人,張狂輕鬆地笑了下,懶聲道:“你怎麽來了?”
“這不是聽說寒水穀的事麽,”薑九黎重重拍了下她肩膀,十分讚許道,“可以啊你,寶刀未老,幹脆利落滅了整個寒水穀——”
張狂神色一僵,眉眼覆上點怒意,聲音不悅:“誰說的?”
這下子換成薑九黎傻了,目瞪口呆地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不是你?”
“鼎鼎有名的正道之一,這麽大片地,還有這手段和實力,”他難以置信,看了眼身後瘡痍,“不跟你滅修羅道時的場景,差不多麽?”
張狂冷漠:“不是!”
氣氛一時有點尷尬,薑九黎默默與張狂道了歉,好在張狂背黑鍋已成習慣,也不甚在意。
兩人一齊走近些許,薑九黎定眼一瞧,見四個姑娘都眼熟,興奮道:“你們好!”
夏知桃向他笑了笑,錦漓也同樣興奮地揮揮手,隻有望煙瑟瑟躲在身後,還是有點害怕。
薑九黎瞥見顫抖的望煙,聲音抬高了些,豪邁道:“不怕!你們五個姑娘,都可以把我揍好幾輪了。”
望煙攢著錦漓衣袖,被薑九黎一聲吼懵了,小聲道:“五人?”
薑九黎道:“有個藏著不出來。”
他將背在身後的布包卸下,將外頭包裹的布料扯開,露出一把古舊長劍來。
那長劍已然上了年月,漆黑刀鞘之上劃痕遍布,點綴的金玉珠寶大多遺失,邊角處黑漆剝離。
但饒是如此,那破舊劍鞘之下,卻蘊藏著什麽極為強大之物,將劍鞘震得嗡嗡作響,鋒芒畢露,幾欲躍出。
瞬息之間,濃厚黑霧乍然四起,影影綽綽地描摹出一個清淩身形。那是個極為冷冽的女子,一雙眼睛是清澈的湛藍,眉目勾勒著冷意。
她脊背挺得筆直,不偏不倚地站著,麵無表情地望向眾人。
——雙生劍其一,暮月。
。
鑄劍山莊之中,最為天賦異稟的長子,無意中鑄出了兩把雙生劍。一柄便是他的佩劍,名為“旭日”,而另一杆“暮月”便贈予了他的獨女。
可世事難料,長子被四兄弟聯合殺害,妻子女兒眾多家仆也不能幸免。旭日被囚困於葬劍塚化為劍煞,而暮月幾經輾轉竟去了魔域。
她為了給小主人複仇,精心蟄伏數十載,憑借一人之力殺了四名莊主後心事已了,在崖山圍攻下準備束手就擒,結果半途殺出來個張狂,暴打崖山一頓後揚長而去。
而鑄劍之事後,旭日劍煞不知所蹤,暮月無事可做,便默默地跟上了薑九黎,也就一同出現在了此處。
張狂瞥了暮月一眼:“恢複的不錯,就是差了點水準,這境界打不過三個崖山峰主。”
暮月冷聲道:“何必與崖山為敵。”
拋開其他不論,這兩人還真有幾分相似之處。一個比一個冷,一個比一個狠,薑九黎被卡在中間,隻覺得自己要死了。
不過好在幾人本就相熟,此番目的也相同,皆是為了寒水穀之事來,索性便一起走了。
為了防止張狂與暮月兩個冰塊把彼此凍死,夏知桃牽走了教主,而張狂一旦對著她,什麽冷漠神色都沒了。
她眉眼微微彎起,似有冰消雪融,枝頭冷冽的霜逐漸化去,開出一朵極溫潤的花來。
其餘四人跟在後頭,暮月癱著臉在邊角,而薑九黎完全不顧自己身份,很是興奮地湊過去,與錦漓道:“喂喂,狂妹得手了沒啊?”
錦漓感慨道:“夏師妹肯定心中有數,但怎麽說呢,我覺得教主大人還沒覺察到。”
薑九黎對此很是讚同:“狂妹打架一流,但性子是一等一的倔,這不,硬生生地被崖山乍出張斕了。”
望煙本身默默聽著,這下忽然懵了,小聲道:“張斕?”
“你沒看出來?”錦漓與薑九黎兩人齊齊回望,一人神色憐憫,一人長歎口氣,語重心長道:“張斕,張狂——”
“這倆是一個人。”
望煙如遭雷擊,麵色霎時變得慘白,想起之前各自纏著張斕,還吹噓自己實力的舉動,整個人都不好了。
這一遝小蠢事加起來,教主大人沒把她一刀殺了簡直是奇跡。
望煙恍惚著,耳畔還有薑九黎叨叨的說話聲:“就張狂那破爛演技,居然能撐這麽久,你們崖山是瞎的嗎……”
薑九黎絲毫不顧及她們崖山身份,也沒有一點身為魔尊的自覺,和兩人嘮嗑地可開心。
一行人速度還挺快,從穀底位置逐漸深入,才知方才的可怖情形不過是小兒把戲,穀內那才是真正的人間煉獄。
穀內橫屍遍野、血流成河,骸骨累累堆成了山,血肉皆被烈火吞噬,化為一堆又一堆的蜷縮黑灰。
張狂倒是沒感覺,但走在身旁的人輕輕顫了一下,而這極為細小的動作,被她捕捉在了眼裏。
她緊了緊夏知桃的五指,輕聲道:“別怕。”
夏知桃被麵前景象悚了片刻,眉心突突直跳,發怵道:“究竟是為了什麽,竟然做到如此地步?”
張狂也不清楚,魔界屏障上古流傳而至,若是強行打開,兩界都不會好到哪裏去。
她警惕地觀察著周圍,五指間攢著幾片花瓣,凝神道:“小心些,有些古怪。”
仿佛是為了印證張狂的說法,被大火燒至焦黑,還未完全倒塌的寒水閣樓中,忽然猛地躍出一隻通體漆黑的大鷲。
那大鷲不似凡間之物,身形大得可怖,漆黑羽翼猛地展開,呼嘯而過,遮天蔽日。
“桀——”一聲長嘯,大鷲拍翼而起,倏地向穀中飛去,張狂呼吸一滯,回頭喊道:“薑九黎!”
薑九黎嘮嗑嘮的正開心,冷不丁被喊道,猛地回過神來。
他望著那漆黑大鷲的身形,一個踉蹌,驚愕不已:“不是吧,這是魔域的魔獸,怎麽會出現在人界?!”
張狂厲聲道:“追!”
她往夏知桃手中塞了一把凝靈金石,留了數片花瓣保護後,身形驀然騰空,似離弦之箭般追往大鷲方向。
薑九黎緊跟其後,兩人動作極快,不過眨眼之間,便連同那魔域大鷲一齊,消失在盡頭的暗影之中。
夏知桃也想跟著過去,但沒衝出兩步,被一“人”攔了下來。
暮月擋在她身前,道:“別過去。”
她神色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伸手在空中劃了下,一道鋒白劍氣猝然而出。
白弧斬出片刻,越過了一道看不見的“邊界”,霎時被黑氣纏繞而上,一點點侵蝕入腹,再不見之前鋒寒。
“以此為界,有人在穀中布下了魔域禁製,他們二人尚且遊刃有餘,而你們若是去了……”
暮月淡淡道:“隻會死。”
。
夏知桃想幫忙,但她更加不願成為張狂的負擔與累贅,心中再怎麽憂慮,還是停下了腳步。
錦漓秉承鹹魚原則,能不做的事絕對不會做,能偷的懶絕對不放過,宛如是來寒水穀中郊遊的,尋了塊黑石坐下,從懷中掏了把瓜子出來啃。
而望煙身為小隊中實力墊底,有一探究竟的意願也沒那個本事,猶猶豫豫地也在錦漓身旁坐下。
隻有夏知桃沒有往回走。
她靜靜望著山穀深處,寒風悄然湧動,四周血氣彌漫,身影落在無邊無垠的黑暗之中,悄然間似是融了進去,再不辨身形輪廓。
“那兩人不會有事,”暮月道,“你不如先擔心下自己。”
夏知桃沒回答,她站在禁製邊緣,並未踏出一步,五指卻越發攢緊,蔓開一絲入骨的疼。
半晌,她像是釋然了什麽,頹廢地向後退了幾步,卻並未回去與錦漓望煙坐在一處,輕聲道:“暮月。”
暮月沒什麽表情,隨意道:“他們出來之前,我會護著你們。”
夏知桃緩了口氣,輕聲道:“複仇完成之後,你便準備一直跟著薑九黎,沒有什麽其他打算麽?”
暮月漫不經心地“嗯”了聲,湛藍眼瞳中空茫一片,道:“也沒別處可去。”
夏知桃抬頭望向暮月,絲毫不懼地與她直視,聲音微微顫著,神色認真無比,一字一句道:“來我這,如何?”
暮月猛地頓住了,湛藍眼瞳聚攏幾分,轉頭打量夏知桃,道:“為何?”
夏知桃心中湧出無數個理由,但她卻忽然不知所措,言語卡在喉腔中,倒是讓暮月複而開了口。
“真是好大的口氣,你要我成為你的劍,供你差遣、任你使喚,”暮月嗤笑道,“給我個理由。”
她氣勢極強,夏知桃卻絲毫不懼,聲音極為鎮定:“我並非此意,單純希望您能夠在危急時幫一把。”
暮月道:“與誰為敵?”
夏知桃斬釘截鐵,毫不猶豫:“正道同盟,崖山十三峰,仙道第一人。”
她一字一句擲地有聲,而暮月聽著這幾個名字,淡漠神色終於有了幾分波動,道:“因為張狂?”
暮月身為劍煞,並不理解人類的悲歡離合、七情六欲,但夏知桃這一番話,倒是說的很符合她脾性。
這短短一番話,幾個名字背後所代表的,是成千上萬的修士,無數正道門派,而她若是選擇站在張狂這側,便也就意味著與所有勢力為敵。
見夏知桃應下之後,暮月思忖片刻,道:“所以,你聽命於張狂,還是她聽命與你?”
夏知桃搖搖頭。
她沉默了半晌,方才的氣勢驀然消退,聲音慢慢地,緩緩地低下來,帶著點微不可即的顫:“我想要保護她。”
果不其然,暮月聽了這句話後,忽地笑了,神色輕蔑:“保護?”
她踱進幾步,望著麵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言語似鋒寒刀刃般,毫不留情地紮入肌骨,凶狠地向下劃去:“張狂是魔教教主,反道第一人,連漠無聲都敗於她手。”
暮月聲音驟冷,斥道:“境界雲泥之別、天懸地隔——你又是憑什麽,拿什麽去保護她?!”
作者有話要說:張狂:有人在罵我家知桃?好的,你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