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紙調令
七月十六,清晨的金陵,上空烏雲密布,陰暗昏沉,隱隱雷聲傳來。
朝陽門前,人來人往。一輛馬車沿著大路,緩緩行來,吱吱呀呀響個不停,吵的周邊行人捂著酸耳朵。
都斜著眼睛去看,心中暗罵,鄉下人就是不懂規矩,一輛破馬車,還敢走在大路中間,一看就不是我們金陵人,我們金陵人,依壁雕鑿的。
只見一匹雜毛劣馬,氣喘吁吁的拖著一輛破舊小車,撐著車棚的四個角柱,隼子應該老舊蟲蛀,整個車棚一步三晃,伴隨著吱呀聲,遠遠傳出。
兩個馬車輪子,有一個好像還是新換上去的,一新一舊還就算了,兩個輪子大小有點區別,那前頭嘴角泛著白沫的雜毛馬每走幾步就要調整下方向,防止拐到一邊去。
馬車前面坐著一個彪形大漢,虎目獅鼻,腰間兩柄劍一短一長。抬頭看見面前明晃晃的「朝陽門」三個大字,咧了咧嘴,抹了把頭上汗珠。
那大漢回頭掀起帘子,
「娘,舅,咱們到了。」
裡面兩人想來一路上被馬車折磨的也是精疲力盡,輕哼了一聲,也沒有再說話。
放下帘子,那大漢看著寬闊雄偉的金陵城牆,手摩挲著劍柄,眼中得意羞怒交錯著一閃而過,
「母老虎,你戚爺爺來啦。」
正是那杭州府捕頭戚辰。
卻說那日沉到湖底,戚辰瞪著大眼珠子,控制不住的大口大口的吞咽著渾濁湖水。胳膊伸著,僵硬麻木的手指,戳著湖底淤泥,眼看著就要陷入進去。
心中一邊大罵鐵凌霜,一邊奮力運轉內息,窒息許久,白眼珠子上翻,眼瞅著就要被水嗆死。一股清澈涼意從脊椎傳來,瞬間遍布全身,手腳忽然胡亂掙紮起來。
大喜之下,不禁又連喝了兩口水,顧不上再罵,掙扎著浮向水面,從湖面破水衝出,人在半空,大張虎嘴,深深吸氣,拎出雙劍,就要大罵。
「咔嚓」
頭頂一道閃電掠過,劈到身邊的二龍山頂,戚辰渾身過電,雞皮疙瘩掉了一湖,一個翻身,一頭扎湖邊淤泥里,兩柄寶貝似的劍也扔的老遠。
趴了半晌,聽著頭頂雷生漸小,雨點砸在身上沒有那麼勁道,抬起一臉的烏黑,抹掉眼睛上糊著的淤泥,掃視了一眼天空,覺得烏雲漸褪,長出一口氣。
就著湖邊的水洗了洗鍊臉,又頗為愧疚的撿起黑白雙劍,仔仔細細的洗掉泥沙,插劍入鞘,直奔杭州城,準備去驛館,找那母老虎大戰三百回合,估計也是忘了那兩柄大鐵鎚。
沿著泥濘小路跑了一個時辰,天色漸暗,從山鳳門進了城,身上的淤泥也被依然未停的雨水沖刷了乾淨,剛走了兩步,鐵猴遠遠的跑來,見到戚辰完好無缺,不禁大喜,奔上前來,
「戚大哥,你沒事吧?」
咧了咧嘴,戚辰響起那葬身湖底的一堆人妖,心情稍稍放開,拍了拍鐵猴的肩膀,哈哈一笑,
「當然沒事,妖,哦,那個兇手死了,可以結案了。」
說著,擺擺手,就要往前繼續走,身邊鐵猴連忙拉住戚辰,大聲的說道,
「戚大哥,柳大人傳話了,找到你,讓你立刻去府衙。」
皺了皺眉頭,戚辰心下疑惑,張嘴問道,
「有什麼事嗎?」
搖搖頭,鐵猴頗為著急的小聲說到,
「臉色很不好,好像被嚇到了,戚大哥,你還是趕緊去吧。」
抬頭望了望遠處驛館方向,虎目怒意狠狠壓下,點了點頭,帶著鐵猴一路來到府衙,抬腳剛進大門,杭州知府柳之渙一臉焦急的迎了上來。
戚辰還未張嘴,就被柳大人拖著進了內堂,揮手趕走一旁的護衛,柳大人掃視了一圈,低聲問道,
「案子查的怎麼樣了?」
一臉驚奇,這老頭平常和自己說話總是冷著臉,最近半個月更是大吼大叫,怎麼忽然變的如此溫順,看著那張稍顯蒼白委頓的老臉,點了點頭,
「二龍山腳下,真兇和幫手都已經伏法,不過,最近可能有周邊村民上報失蹤案,應該有兩個孩子又死了,還有保安堂的一個夥計。」
柳之渙眼神一滯,長嘆一口氣,掐著鬍子兩眼盯著戚辰轉了半晌,湊到近處,聲音壓的更低,
「你沒有開罪鐵大人吧?」
這話本捕頭就不喜歡聽了,不說還好,一說起來胸口那股無名業火瞬間升騰三丈多高,壓也壓制不住,臉憋的通紅,大聲的喊道,
「別跟我提那飯桶母老虎,我拼了命的去幫她,她反倒把我扔在湖底差點燒死,淹死,被雷劈死。一隻大野豬,故意給了我一隻烤焦了的豬前腿,我這就去砍了她。」
說著,轉身拎出雙劍,大步走出,就要去驛館,不成想衣衫一緊,身後哎吆一聲。戚辰回頭看去,只見柳大人趴在地上,一隻手死死拽著自己的衣衫下擺,口中痛呼。
趕緊收回雙劍,伸手扶起哎吆不停的府衙大人,撓了撓腦門,
「大人,您這是怎麼了?」
拽著戚辰不放手,氣急敗敗壞的府衙大人抬腿狠狠踹了一腳戚辰,見他眉頭皺都不皺,深吸一口大氣,蚊子般的聲音傳來,
「你個楞頭青,別惹殺身之禍,聽我的,趕緊回去睡覺,明天隨我拜訪鐵大人。」
見戚辰雖一臉疑惑,還兀自不停的喘著粗氣,柳之渙拍了拍他的胳膊,抹了抹頭上冷汗。
原來,這柳之渙一封加急書信到了金陵,倒也沒去北鎮撫司問詢,只是給了自己的摯友太子府的楊士奇大人,想著他是京官,在太子府門下,又被皇上賞識,應該知道點內情。
不想信件快馬加鞭到了金陵,回信也很快,今日凌晨到的,言語更是乾脆,寥寥幾行字,楊大人切切叮囑。
首先,燒毀這封回信,你的來信,為兄已經燒了。
其次,不要打聽,不要追問,當成大爺,有命令就加緊執行,不可懈怠推諉。
再次,有此等人出手,你杭州兇殺案不管牽連多少人,都不會影響你的政績,說不定還會升職,安下心來。
最後,如果將來不小心,犯了大罪,進了詔獄,受刑的時候,千萬千萬不要提和我說過這事,為兄這裡拜謝了。
柳大人哆哆嗦嗦的看完,也不敢吩咐下人,自己鑽進茅房,將楊大人回信一把火燒成了灰燼,扶著牆出了茅廁。
這看來比錦衣衛還要錦衣衛,自己無形間擦著天大的秘密走過,摸了摸脖子,項上人頭還在,慶幸的喘著粗氣。
不放心戚辰,沒有放他回去,柳之渙命令戚辰在府衙呆了一夜,好酒好肉的招待,順便找了幾個高手侍衛看著他。
第二天一大早,柳大人帶著戚辰,來到驛館前,不想驛館的差役回報,說那位大人一個時辰前,就已經騎馬走了。
大鬆一口氣,柳之渙頗為慶幸,看來自己也不用提心弔膽了,這些人看行事作風,不會拖泥帶水,自己這烏紗帽,看來是保的住了。
握著腰間劍柄的戚辰好像也不太上火了,只是頗為寂寥的掃了眼空曠的驛館,長嘆一聲,看來自己也只能是庸人一個,沒機會看看這茫茫江湖下的另外一面。
連著兩天拉著個臉,也不去點卯,在自己小屋子裡面蒙頭大睡,親娘喊也不醒。柳之渙以為他氣性未消,也不去管他。
不成想這日正在呼呼大睡,聽到門口雜亂起來,起身推門看去,只見柳大人拎著一封書信,正在對自己扶著門站立的老娘躬身拜喜。
心下疑惑,能有什麼喜事,竟然讓四品大員半彎著腰給自己的老娘行禮,戚辰拍了拍睡得發脹的大臉,躬聲問道,
「卑職拜見柳大人,大人,有什麼公務嗎?」
柳之渙看著衣衫半敞,一臉迷糊的戚辰,心下讚歎,好一條威風凜凜的漢子,老夫果然是有眼光的,哈哈一笑,揚了揚手中書信,搶先走上前去,輕聲說到,
「今天一大早,北鎮撫司來人,說你戚辰辦事不錯,已經調走了你的卷宗,讓你去金陵任職,可以帶著家人。本府這裡恭喜了。」
柳之渙心下明了,定時那前幾日下來的人看上了戚辰一身功夫,這一封信過來,將來眼前這彪形大漢,就不是自己能得罪的了的人物了。
微微一愣,戚辰也是摸不清楚頭腦,伸手接過書信打開來看,不禁心下大喜。
「調令
杭州府戚辰,武藝高強,行事頗有章法,征至北鎮撫司行事。
戚辰之舅,仵作劉氏一水,心思細膩,手藝精湛,征為北鎮撫司殮師,隨戚辰一併報道。
戚辰之母,劉氏,可隨二人一同前往金陵。
十五日內持此調令至北鎮撫司。」
紙張右下角,血紅大印刻著「北鎮撫司」四個大字,戚辰眼神銳利,大印角落見到一個小小「隱」字,欣喜若狂,也忘了報仇的事情,知道自己能夠登堂入室,一觀全豹。
舉著信件,手舞足蹈,抱著茫然的老娘,放聲長嘯,惹的周圍鄰居一片咒罵。
過了半晌,壓下激動心情,對著杭州知府柳之渙躬身行禮,大聲感謝,柳之渙自然也是欣喜,自己簡拔此人於草莽江湖,也算是此人的恩師,以後說不定又多了一條通天大道。
眼瞅著柳之渙引經據典,之乎者也的恭喜著,話里話外都透漏著苟富貴勿相忘的寓意,似乎是忘了眼前大漢可能學堂都沒進過幾次。
過了兩天,去靈隱寺拜別老師傅,沒有偷學到什麼招式,被趕出了山門。宴請了周圍鄰居,收拾好行禮,好好的安慰下自己從小玩到大的一群兄弟,讓他們有什麼事,直接去金陵找自己,戚大哥還是你戚大哥。
帶著傻舅老母,上了這破舊馬車,在一群人的恭送下,晃晃悠悠的出了城,走了一會,見人漸稀少,回頭望了眼杭州城,嘴角揚起,長出一口氣,「駕」,車子更加晃悠了。
照顧著母親體弱,加之前兩天也一直在忙碌,走的慢了些,直到今天,才到了金陵城下。出示了官憑路引,問清楚了北鎮撫司,原來過了門,右轉就到了,不禁大喜。
小馬車穿過朝陽門,晃悠了一會,停在北鎮撫司門前。手中拎著信件,門衛自然領著三人到了裡面。
劉一水就直接在北鎮撫司任職,被一個侍衛領著去一排殮房指點了一番,給了鑰匙,回來齜牙咧嘴的朝戚辰炫耀著。
戚辰呆不住了,怎麼沒人來領走自己啊,正不耐煩間,看見一個一臉冷意的鷹目男子,腰間懸著一柄長刀,走進門來,眯眼看著自己,戚辰雙眼如被劍刺,一陣劇痛,渾身汗毛炸起,咬牙強提真氣。
瞄了眼戚辰腰間的長短雙劍,看著他見到自己進來后一身氣勢忽然凝滯一瞬,又猛然瘋狂運轉,精氣神拔至頂尖,手握著劍柄,將身邊兩人護在身後,虎目戒備的盯著自己,張鐵微微一笑,
「你就是戚辰?」
盯著進門來的這個人,戚辰點了點頭,抬手接住他扔過來的一把鑰匙,只聽他說到,
「三山街冰糖衚衕到底,門口朝北的小院,租好了,讓你舅舅帶著你母親先去安置,你隨我來。」
說罷,張鐵轉身出門,戚辰望著他身影消失在門口,大鬆一口氣,狠狠喘息兩口,轉身看了眼撓著頭的舅舅,和懵然不覺親娘,朝自家舅舅扯了扯嘴,將鑰匙遞給他,
「親舅,你帶著娘先去,地方聽清楚了吧,我隨他去報道。」
跟著張鐵,兩人一路來到雞鳴寺,到了後院,張鐵看身後的戚辰仍是一臉皆備,走到那漆黑原木前,也不著急伸手,轉過身來,看著戚辰,輕聲問道,
「見過妖魔了?」
戚辰點點頭,隨著張鐵的手指,才發覺院子角落裡,竟然盤坐著四個人,不禁後背又出了一身冷汗,以為自己功夫不錯,眼前這個人可能一招就能把自己秒了,就連著四個守門的,自己也不會是對手。
下到地底,一路知道了什麼是天地玄黃,來到小院子里,張鐵伸手掏出一本黝黑書籍,遞給戚辰。
雙手接過,低頭看去,戚辰看著黑沉書面上三個森白大字,《地藏經》。不禁撓了撓腦門,這是要讓自己跟外面寺廟裡和尚一樣,吃齋念佛?我可不是跑來當和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