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烏衣巷中
三國時,孫權定都金陵,石頭城衛戍軍居於秦淮河畔小巷中,因戍軍皆身著烏黑玄衣,故此巷又稱烏衣巷。
三國一統於魏,后曹魏天下為司馬氏所竊,定都洛陽,是為西晉。
八王之亂后,西晉國運日衰,為匈奴所滅,司馬皇室南渡,於金陵建都,是為東晉。
東晉中興名臣,首推王導,王導之後,當屬謝安。無此二人,無百年東晉。
琅琊王氏,陳郡謝氏,王謝兩家自衣冠南渡后,居於烏衣巷中,兩族人才輩出,如王導,王敦,王羲之和王獻之,如謝安,謝玄,謝靈運和謝眺,還有位女詩人謝道韞。
世人皆稱之為「烏衣郎」,官則權傾朝野,文則獨領風騷。盛極魏晉,綿延五代十國,古之士族,無出謝王兩家之右者。
幾百年後的唐朝,一位官員結束了貶謫生涯,奉旨回調洛陽。
路過金陵,暫做歇息,在秦淮河畔遊玩半日,下了朱雀橋,來到烏衣巷中,殘垣斷壁,燕雀亂飛,迎著遲暮夕陽,頗有西風殘照,漢家陵闕之感。
想到自己半生浮沉,宦海飄零,忍住眼淚,灌了一大口酒,拍了拍身邊的石壁,驚起一群飛鳥,低聲吟到,
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朝代更迭,士族興亡,過眼雲煙,一首《金陵懷古》,道盡滄海桑田。
朱雀橋上,戚辰哪知道什麼滄海桑田,摟著那鄭三觀的脖子,也不管他那一身酒臭,一邊走,一邊低聲問詢著金陵哪家青樓里姑娘最是溫潤。
拎著蒼龍泣血,鐵凌霜盯著前面兩人很快熟悉起來,交談聲也越來越大,不時陣陣低笑傳來,忍住想要將他們倆拍到秦淮河裡的念頭,臉色鐵青。
鄭三觀家業雖大,但金陵城中,寸土寸金,在這聞名青史的烏衣巷中,也只能搶到一塊三進的小院子。
三人來到鄭家小院,前院影壁上雕刻著四君子花,梅蘭竹菊,頗為細膩,院子里擺放著精修細裁的松柏綠植,中間擺放著一個大水缸,裡面開著一朵淡紅睡蓮。
商人一道,等同軍陣,見機行事,最是重要,錦衣衛的大名,世人皆知,避之不及,可既然避不掉,那就打好關係。
鄭三觀彎著腰,將兩人請進內院,喊來夫人去泡最上等鐵觀音,戚辰自是拉著鄭三觀閑聊,偶爾諮詢一兩句那周雲鶴的事情。
站在院中,鐵凌霜凝眉細看,內院中擺設不多,青石小道,幾盆常見花草。
東西廂房,規格一般,但窗門都是上等的黃檀香木,不僅堅韌,且幽香陣陣,寧神安心。正房用的是紅木,色澤醇厚,嚴肅大氣。
鐵凌霜微微頷首,都說富貴三代,穿衣吃飯,這鄭三觀肥頭大耳,滿身油膩,一看就是暴富之人,可這居住之所,頗為講究,很有書香門第之感。
腰間骨鳥絲毫沒有動靜,鐵凌霜不敢放鬆,前後細細察看著,不放過任何蹤跡。
妖魔精怪,精容易察覺,妖、怪最難發覺。
不管虎豹還是雞狗修練成的精,本身都是活物,活物最難隱藏痕迹,靈識一開,氣息即散。
花草樹木修鍊成的妖,本身也是活物,但關鍵在於一個藏字,靈識一隱,很難察覺。
怪更是奇特,桌椅板凳,路邊石頭,牆上字畫,本是死物,最善藏,不在面前,不聚精神,萬難察覺。就如雞鳴寺那座銅鐘,那敲鐘的鯨杵,自己這幾年都沒有發覺。
但妖、怪也有缺點,多不能動,只能靜靜呆著,直到體內靈氣充足,快要渡劫,才能活動,過了雷劫,才能幻形化人。
前期后后將小院和房間內外查了一遍,鐵凌霜接過鄭家夫人小心翼翼遞過來的茶盞,抿了一口,不錯,是最上等的鐵觀音,茶水翠綠似湖,清香似蘭,醇正鐵骨,神氣觀音。
「宅子不錯,鄭三觀,你剛剛說近日不曾外出,只有今天出去了?」
聽到鐵凌霜問詢,鄭三觀忙點頭回到,
「這位大人,金陵夏季又熱又悶,我們就都在家裡窩著了,最近天氣轉涼,我才選了今天出去了一趟,沒想到遇到這事。」
將茶盞放下,鐵凌霜點點頭,從荷包里掏出一張銀票,交給鄭三觀,
「那周雲鶴看來是孤身一人,你託人幫他料理後事,賺了一個好名聲,應該能抵得過一些損失吧。」
眼前一亮,鄭三觀咧開大嘴,雙手將銀票擋開,忙不迭地贊到,
「大人心善,不用您出銀子,我自來操辦,肯定讓全金陵都知道,哈哈」
純正的奸商,鐵凌霜搖搖頭,收回銀票,拎著鐵槍出了鄭家大門,戚辰忙灌下茶水,和鄭三觀約好閑了一起喝酒賞花,追了出去。
追上朱雀橋,看鐵凌霜抱著鐵槍在橋正中看著秦淮河裡飄蕩地花船,戚辰齜牙一笑,輕聲說到,
「據那鄭胖子說,周雲鶴為人油滑,嘴巴不饒人,經常去同行店裡拆台,尤其是對面的那家小店。」
花鳥魚蟲?
對面那家緊閉著門的小店,就叫「花鳥魚蟲」,鐵凌霜想到那副對聯,難道是同行之人僱人行兇正好僱到了提劍之人?有這麼巧嗎?
如果不是巧合,那對面小店裡的人,和仙人也脫不掉干係,鐵凌霜轉頭看著戚辰,
「那家小店,什麼時候開的?店主什麼樣子?」
撓了撓頭,戚辰閉目回想到,
「那鄭胖子說,是個老頭,十年前雲南來的,鬍子都雪白了,一副文士臉,整天眯著眼,幹什麼都是風輕雲淡的。不過最近好像說是回鄉省親去了,一直沒開張。」
睜開眼睛,看見鐵凌霜閉目思索良久,也不說話,戚辰只能低頭望著一艘艘花船,聽著裡面傳出陣陣嬌媚軟笑。
「去紫氣樓」
耳邊聲音響起,戚辰回過身來,就看到鐵凌霜衣衫飄飄,當眾飛掠而去,嘆了氣,這人也太不把規矩當回事了吧。
兩人馬不停蹄,直奔鐘山,繞過鐘山,遠遠的看到靈谷心寺,並未停下,一路飛奔,來到東側山腳下。
隱隱馬嘶傳來,兩人站在一個小高坡上,看向前方,東側山腳一直到外城牆,圈起來一片寬廣草場。
舉目望去,成群結隊的各色駿馬在馬場里低頭吃草,靠近城牆的地方,圈起來幾個小柵欄,隱隱呼喝聲傳來,人影閃動,烈馬揚蹄,正在馴馬。
戚辰沿著外城牆回身向南看去,遠處一個城門口,人來人往,應該是仙鶴門,再往遠處,還有一道城牆,就是麒麟門。
這兩個門的守將,麒麟門的劉挺,是那鄭三觀的妹夫,仙鶴門的程開山,是今天宴請的貴客。
「那裡」
看著鐵凌霜還在望著馬群,戚辰出聲提醒,鐵凌霜轉身跟著他的手指看去,那仙鶴門和麒麟門中間,有一片熱鬧場地,兩座閣樓最是明顯,那裡就是紫氣樓。
點了點頭,兩人掠下小坡,對著紫雲閣奔去。
到了紫氣樓下,戚辰側頭看了眼對面的閣樓,美人倚欄,香風陣陣,是鄭胖子說的「暖玉閣」。
收回目光,隨著鐵凌霜邁進紫氣樓中,大堂里鬧哄哄的,酒氣熏天。
此處已是外城,又在兩道城門之間,前來喝酒的,多是一身戎裝,大堂內的眾人正在大喊說笑著灌酒,見到鐵凌霜出現在門口,忽然都沒了聲音。
猛然握住腰間長劍,戚辰頗有些不知所措,鐵凌霜掃了這群人一眼,眼角輕蔑,也不搭理,四處掃視著。
小二著急忙活的跑到前來,揚起笑臉,
「客觀裡面請。」
腰間叮聲一響,戚辰看著鐵凌霜盯著小二,知道事情有了眉目,握著劍柄的手微微收緊,朝小二喊道,
「帶我們去樓上。」
在這裡見多了拎刀帶槍的人,小二也不含糊,引著兩人上了樓,自然是看不到這兩人看在背後盯著自己,眼中光芒閃爍。
到了樓上,那小二正要領著兩人去就近的雅間,還沒張嘴,鐵凌霜抬手扔給他一個銀瓜子,冷聲問道,
「程開山和劉挺,守城門的,今天在哪個房間?」
那小二接住賞錢,眉開眼笑,帶著二人一路上了三樓,三樓只有左右兩個大房間,一個紫氣,一個東來。
小二引著二人來到東來閣,鐵凌霜點點頭,朝他說到,
「你們店裡頂尖的菜,都上來,還有,給他來一份青菜面。」
那小二面色古怪的看了眼一臉無語的戚辰,見他沒有說話,自然躬身稱是下了樓。
嘆了口氣,戚辰看著鐵凌霜,伸手拎出腰間的青銅熏球,說到,
「樓下小二靠近的時候,想了一聲,進了這個房間,又響了一聲,怎麼回事?」
鐵凌霜坐了下來,蒼龍泣血靠著桌子放下,閉目思索了一陣,抬頭看著戚辰,嘴角揚起,
「你去對面樓里,逛一圈,每個房間都要走一遍,看看骨鳥有沒有響動。哼,這是命令。」
一臉尷尬的戚辰忽然咧嘴一笑,在她對面坐了下來,伸手掏出腰牌,指了指上面的字,
「你是東,我是西,誰說你能命令我了,我還沒結婚就逛青樓,以後怎麼娶媳婦。」
嗤笑一聲,鐵凌霜鄙夷的看著戚辰,頗為不耐的說到,
「你去對面,骨鳥響了,就說明那兩個門的守將最是可疑,很有可能就是玉奴,如果沒響,等下要好好查下這個小二。」
低頭想了半刻,戚辰故作矜持的站起身來,一副公事公辦的面容,看了不看鐵凌霜,抬腳出了門,噔噔生響,頗為著急的下了樓。
約莫盞茶時分,噔噔噔的聲音響起,戚辰沖了進來,一身香風,脖子上還有些許胭脂印記,一臉尷尬,但頭點個不停,
「響了響了,兩個房間,就是他們倆今天進的房間,一進去就響了。」
點了點頭,也不去嘲諷戚辰,鐵凌霜手指輕敲桌面。
氣息泄露,沾染到了人身上,要麼是這兩天有妖怪路過,要麼就是妖怪就在城門附近。
眉頭輕皺,這樣也說不清,今天事情太多,捉刀出現了,就說明仙山在附近,而且很有可能就要飛到天上去,有必要等這一個妖怪嗎?
一隻兩隻的,想來也不會影響仙山起飛,還是必須要這隻妖怪?
噔噔聲音響起,人未至,香味已至,鐵凌霜放下心思,準備填報肚子之後,再做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