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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饕餮吞天

  上古之時,鑄銅鼎以祭天,又意寓問鼎天下。

  上乘天道,下馭眾生,是為王權。

  青銅,即是權力。

  青銅巨鼎之上,多紋獸面,且以凶獸饕餮為尊,猙獰恐怖,神秘威嚴,恰如南疆仙人,代寒輿。

  天誅雷弓張如滿月,弓弦響處,天雷霹靂,殘劍勝邪化作透體猩紅的巨箭飛射而出,直直刺向踞立在地兩隻金光大眼狠狠盯著鍾離九的饕餮。

  箭如流星,代寒輿所化饕餮剛要張嘴怒罵,森寒箭尖已到身前一丈,巨箭箭身凄厲不甘的鬼哭狼嚎之聲帶著凌厲勁風壓迫而下,鍾離九和饕餮所立那片火熱的岩漿石面霎時凝結,又瞬間乾枯成粉。

  天誅血箭臨身,沒有時間再動口舌,凶獸饕餮六足一陣,脊背銀光全部聚集到頭頂,兩隻金黃大眼亮光一閃,張開滿是獠牙的大嘴,氣息瘋狂湧出,又在面前凝聚成一隻鼎。

  不再是四四方方的青銅大鼎,這隻鼎七寸大小,透體金黃,六隻鼎足,鼎身圓潤似小碗,氣息溫暖平和,絲毫不見狂暴之意。

  聚在饕餮頭頂的銀光化作條條細線,攀爬鼎身,繪成一隻面目猙獰的饕餮頭顱,四隻碩大的銀色眼睛,兩隻睜開,兩隻緊閉。

  鼎內漆黑混沌如無底深淵,鼎口數只漆黑冰冷的貪婪巨爪張揚飛舞,好似要撕扯冰凍的人精神渙散,一路墮落在深淵之中。

  饕餮,寒食。

  初春之時,氣候乾燥,枯木繁多,易生火災。

  遠古之人為防大火燒山,熄滅保存在山洞之中的火種,僅靠著存儲的冷食度日,待遍地青草之時,才會鑽木生出新的火種,名為請新火。

  熄滅舊火到請出新火,短則三五日,長則月余,這段冷食度日的時間,應是最早的寒食節。

  寒食節中,自己尚不能飽餐,就沒有多餘的食物再去供奉貪婪暴食無度的凶神饕餮,餓瘋了的饕餮,會肆意吞人,禍亂山林,吞不到人,還會吃鬼。

  嗷!

  凄厲哀鳴嘶喊中,粗撞如參天古樹的血箭箭尖直刺在寒食鼎口,與那些黝黑巨爪僵持一瞬,直直刺入鼎內一片漆黑。

  最初試探的碰撞之後,黝黑巨爪再也不把巨箭當作敵人,反而攀附著箭身,拉扯著血箭塞往往自己的鼎內深淵。

  嘎吱嘎吱!

  勝邪劍拘天地間惡鬼魂魄而成劍身,劍長一分,更惡一分,如今借著鍾離九一身內息,勝邪化作了萬鬼血箭。

  但饕餮口中小小的銀紋金鼎好似把血見當成了美餐,嘎吱的瘋狂撕咬咀嚼中,肉眼可見,血紅箭身一塊塊剝落碎裂,伴隨著凄厲鬼哭和炸開的澎拜勁氣,一路墜入漆黑之中。

  寒食節,饕餮飢不擇食,而食鬼。

  站在餓瘋了的饕餮身前一丈,隨著那寸寸崩裂的長箭,體內也傳來陣陣悶響,鍾離九面色不變,血紅龍目盯著那寒食鼎身上兩隻緊閉的銀色眼睛,等著它張開。

  轉瞬間。

  箭身崩碎了三丈,被吞進鼎腹,只有一丈多長被鼎口伸出的巨爪抱著,那小小的金鼎和它表面的銀色紋路,越來越亮,飽食之後自當榮光煥發。

  金鼎吞噬速度也漸漸慢了下來,畢竟,吃的飽了。

  飽了也不行,這頓飯,要吃完。

  箭身被咬掉大半,疼痛難忍,剩下一丈多長的箭身表面,幽魂嘶喊聲更加凄厲,對著鼎口瘋狂衝撞,抱著箭身的烏黑巨爪,不再拖拽,收縮堵在鼎口,要把它推出去。

  衝撞越來越是劇烈,勁氣悶響如雷,鍾離九身上閃現道道血痕,嘴角也溢出鮮血,凶獸饕餮前胸後背也裂開道道細小傷口,腥臭黑血汩汩流出。

  咔,咔咔。

  細碎的破裂聲傳來,鍾離九嘴角挑起,盯著那金黃鼎身,一道纖細的裂痕閃現,眼角瞥向饕餮身上。

  果然,隨著這道紋路出現,代寒輿所化饕餮身側,忽然撕裂出一道三尺長的傷口,皮肉翻開,血流成河,還可以看到裡面漆黑蠕動的內臟。

  陰陽不均,鼎身瑕疵。

  代寒輿以養蠱之法分出了體內兩縷陰氣,化作銀蛇子蠱一道藏在鐡凝眉眉心,一道隱入建文帝身上,體內陰陽氣息不能渾圓一體,如今腹內真氣翻滾,瑕疵自現。

  現在,開始選擇吧,是硬扛下去身體碎裂,還是召回兩縷陰氣張開那兩隻陰眼?

  「呵呵,小師弟,肚子里塞滿血肉,手裡還捧著一大團,感覺如何?」

  殺人,還是要先誅心。

  正在長嘴托著著小鼎饕餮氣息忽然凝滯下來,兩隻血絲遍布的金黃眼睛惡狠狠的盯著鍾離九。

  「啊!」

  一聲尖利暴怒嘶喊,遠處兩縷陰寒氣息瞬息而至,隱入金黃小鼎。

  鼎身上兩隻緊緊閉著的銀色眼睛紋路忽然睜開,通體銀色,代寒輿化作的饕餮本體,也睜開了一雙銀眼,血紋遍布。

  鼎身光芒一閃,瞬間渾圓一體,鼎口的漆黑巨爪一把將一丈多長的箭身塞入鼎腹內,勁氣炸響間那隻六足黃金小鼎被饕餮一口吞下。

  鍾離九一口鮮血噴出,身行踉蹌後退幾步,長劍拄地,才勉強站穩身軀。

  抹了去嘴角血跡,鍾離九看著面前渾身傷口迅速癒合,冒出道道尺長尖刺的饕餮,他那兩雙眼睛一對金黃,一對銀白,都是血氣氤氳,氣息圓融通暢,就是殺意凜然。

  盯著鍾離九惡狠狠的看了一刻,已經隱去獠牙變成一團漆黑的大嘴張開,代寒輿聲音冰冷寂靜,

  「鍾離九,大師兄!我這就送你下去,去見你的小羽兒。」

  這自然求之不得,鍾離九仰天長笑,長劍指著他,清澈激昂的聲音響徹天際,

  「多謝小師弟,接箭吧。」

  隨著聲音落下,鍾離九身上血光乍現,溢出陣陣凌厲鋒銳的氣息直衝天際,天空翻滾的漆黑烏雲好似被利刃切割,破碎成片,懸在天邊。

  被血光籠罩的鐘離九,仰天嘶喊,陣陣鏗鏘決絕的龍鳴中,一具鮮血淋漓的白色龍骨浮現在鍾離九身邊,一口咬住血光中飛處的游龍長劍,飛衝天際,咔咔輕響中,龍骨綳直成箭,游龍劍尖正對著下方大張的漆黑嘴巴。

  血肉剝離,龍骨化箭。

  天誅,第二箭,小白。

  鎖在方丈仙山地底的小白,只是一具龍骨,沒有那片火紅羽毛,這世間活著的,或許只是叫做鍾離九的魔龍了。

  站在下方的鐘離九身邊血光散去,好似變成了一縷幽魂,身行飄忽浮動似雲,回頭望著懸在天際的龍骨,笑意溫潤,最後卻搖頭苦笑,帶著一絲悔意,

  「早知道,就不聽你蠱惑,何必要逃出來,在那地底做一世奴隸,也不錯。」

  「饕餮,吞天環。」

  身邊一聲怒喊,鍾離九轉過身來,饕餮渾身筋骨炸響,爆裂間除了頭顱不動,六足漸漸收縮到腹中,身體上的尖刺也緩緩縮回,整個身體慢慢就只剩下一顆越來越圓的頭顱,四隻眼睛被撕扯的狠狠瞪開,嘴巴大張,漆黑之中閃現出兩抹光芒。

  一金一銀,一陰一陽。

  兩條光芒頭尾相接,在圓圓的頭顱內,瘋狂旋轉起來,撕扯的大嘴內所有漆黑氣息都緊緊貼敷上來,越轉越快,漸漸沒有了金光,也沒有銀光,變成了一隻巴掌大小漆黑圓環。

  圓圓的頭顱上那四隻大眼齊齊盯著鍾離九,嘿嘿一笑,黑色圓環飛沖而出,見風而長大,轉瞬間幻化成一隻三丈方圓的漆黑大環,懸在半空,輕輕旋轉了起來。

  沒有驚天動地,沒有狂風暴雨,但南疆陰山附近碎石粉末,天際烏雲,都被那漆黑大環的中心吸引,一路飛衝過去,撞入圓環中心,變成了虛無。

  萬物化虛,重歸混沌,饕餮吞天環。

  「嗷!」

  天際烏雲消散間,紫雷巨弓血色弓弦一震,龍鳴響徹天地,鮮血淋漓的龍骨長箭飛沖而出,箭身掠過之處,割裂空間,道道漆黑裂縫閃現,一頭扎進那攔在半空的漆黑圓環中間。

  吞天環緩緩旋轉,好似以天地為磨盤,要把衝進其中的白龍磨成粉碎,盡歸虛無。

  白色骨龍一衝進吞天環中,好像是撞進了囚牢之中,身上殷紅血跡瞬間消散不見,白骨龍頭咬著長劍,帶動周身道道漆黑的空間裂痕,在方圓三丈的空間里衝撞不停。

  沒想逃出,也不會逃出,它只想打碎牢籠,所以才一頭衝進牢籠。

  黑環白龍,像是一塊美玉,懸浮在南疆陰山祭壇廢墟的半空中。

  下面,站著兩道人影,鍾離九身行虛幻,好似鬼魂,代寒輿也褪去了凶獸之身,黑袍加身,消瘦俊俏,狹長眼眸,漆黑的眼睛不在,第一次變的和常人一樣,帶著笑意,看著鍾離九。

  兩人傾盡了全力,一個化作骨龍,一個凝聚黑環,現在沒有了絲毫氣息在身上,變的廢人一般,也沒了本就不該存在的仇恨,看著對方,靜靜的等著結果。

  「小師弟,若是死了,有什麼願望嗎?」

  鍾離九笑容溫潤,看著面前的小師弟,好似青城山上每次比劍前,輕聲的提醒他紮緊衣袖。

  代寒輿,不,柏子期,認真的點點頭,

  「有,師兄,把我送回青城山,那個山洞中。」

  見大師兄毫不猶豫地點頭答應,柏子期愣了愣神,隨即臉頰露出一絲紅潤,靦腆一笑,不好意思的說到,

  「再幫我摘顆柿子,大個的,給師姐。」

  南疆距青城不遠,以仙人速度,朝夕可至,以仙人道行,推倒青城山,也只是舉手投足,不費吹灰之力。

  即使成了代寒輿,在他心中,也仍守著一絲懵懂情誼吧,畢竟在青城,對他最好的,就是那個當初將他護在身後的師姐了。

  「師兄,你呢?有什麼願望?」

  鍾離九回過神來,看著真誠的小師弟,眼神一陣朦朧,仰頭望天,心神空洞,過了半響,才搖了搖頭,

  「想不到了。」 ……

  白色龍骨在黑環間瘋狂衝撞,身上咔咔作響,道道裂紋閃現,不時剝落出細小的白色骨頭碎片,掉落的瞬間,就被黑環中混沌力量磨成虛無。

  看來,這白色龍骨,並非是黑環的對手。

  眼看龍骨身上碎裂越來越多,它好像變得更加瘋狂,身體擺動間,帶動的空間裂縫越來越長,也越來越鋒利。

  咔咔,咔。

  又是幾片白色龍骨掉落,隨著他們消散於虛無,那一直靜靜旋轉堅韌無比的黑色圓環上,也裂開了一道細小的痕迹。

  遠遠的懸在天際的羊玄墨,前隱衛左統領,聽到這聲輕響,緩緩睜開眼睛,瞥了眼下方和睦的師兄師弟,眼神輕蔑。

  看你們青城人交手真是煩躁,要殺就殺,何必你死我活之後,還要情誼綿綿,早幹嘛去了?

  羊玄墨收回拉下的嘴角,眼神飄遠,看著遠方已經漸漸凌亂的獸群中央,那裡盤坐著兩道身影,氣息平和,身上稍微有些傷損,但不嚴重。

  好了,我的路走完了,沒有任何願望。

  伸手挑斷面前最後一根血弦,宮商角徵羽文武,文弦。

  「文為天,心之所向。」

  不同於武弦斷裂后的一往無前的沙場血氣,文弦過後,似有高山琴響,又如潺潺溪水,平淡閑適,自由爛漫。

  這位被恩義二字束縛了半生的前隱衛左統領,嘴角帶著一絲笑意,身行飄散成灰,而那縷流水般的輕輕琴音,緩緩飄蕩,鑽入黑色的饕餮吞天環上那絲裂縫之中。

  二打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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