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何去從
釋厄錄第二十章何去從「風。」
一聲輕語之後,朗朗晴日,無風無雲,卻忽然間狂風大起。
鐵凌霜站在古青州的邊界,手拄長刀,迎風而立,頭髮飛揚,抬眼望天,眼中精光閃爍。
若說,青州邊界,以往只是在城門外三十里的處的東南西北的官道之側,各豎著一個大石碑,標註著「青州地界」四字,外來之人至此,看到石碑,就知道自己到了青州境內了。
可到底古青州佔地多廣?邊界到底在何處?沒人說的清楚。
不過今日,一目了然。
鐵凌霜就站在青州的邊界處,她的腳下是碎裂的青石,一步之外,半尺厚的積雪一路蔓延。
若飛臨半空,一眼望去,茫茫白雪圍著青黃色的大地,格外的新鮮奇特。
鐵凌霜卻見怪不怪,邁過這條看不見的邊界,站在雪地中。
僅僅一步,這裡冰天雪地,沒有一絲風聲,鐵凌霜剛剛飛揚的長發此刻恭敬的伏在肩頭,一步之外的青州地界上,依然大風飛卷。
「風。」
鐵凌霜站在雪地上輕喊一聲。
這次,卻沒有風起。
她又走回到青石地面,
「停。」
瞬息風停。
「雨。」
大雨滂沱。
「雷」
烏雲彙集,九天雷動,有幾道還劈在了鐵凌霜腳邊。
「停!!」
烏雲散去,雷光消散,又是朗朗晴日。
鐵凌霜玩的開心,卻不知史書記載,永樂十一年的正月初五,青州之地,天地瞬息萬變,風雨雷電輪著來,或說天帝動怒,或言妖魔作祟,說法萬種,但皆言不詳。
「口含天憲,敕令風雨雷電,這也沒什麼稀奇,鍾離九那廝勉強也能做到,不過為什麼在青州地界之中就行,邁出一步就不行?」
她蹲下身來,刀鞘敲了敲碎石地面,鏗鏗作響,氣力用的稍微大了些,還敲碎了幾塊小石頭,沒見有什麼異常,就是一般的青石。
伸手扒開對面積雪,同樣的青石,只是沾染著水汽,刀鞘敲上去,青石碎裂,內力烏暗黃,和這邊的幾塊沒有什麼兩樣。
地面找不出問題,鐵凌霜放棄了要掘地十丈的想法,拄刀沉思,
「那日山頂,我看的見,那個老頭一道氣息凌空撞在了我身上,大約這道氣息給了我口含天憲召喚風雨雷電的能力,在街頭巷尾的說書人的口中,卻是就是青州之神,不過也只能算是土地神,過了這村,就沒有半點作用了。」
「氣息,大約不會設定邊界,怪就怪在這青州,估計這地底,可能藏著什麼陣法,會和我體內那道氣息有感應,所以我只能操控這一地。」
鐵凌霜忽然站起身來,
「只是隨意的一道氣息,就能賦予我這般能力,那他自己?要是何等修為?」
不能再想下去,她或許明白,為何那日在三山門外,禿驢姚廣孝和鍾離九那廝俱在,兩人聯手,都沒有向那人出手,看來是知道必敗。
「天下九州,青州居一,這還是古時的分封,難道真的有人,輕輕一句話,中原大地頃刻都能翻覆?」
鐵凌霜正自心驚,腳下碎裂的青石忽然傳來咔咔輕響。
一尾細蛇,渾身碧綠,正是青州有名的竹葉青,身含劇毒,只要咬傷一口,人畜十步之內必死。
寒冬季節,蛇蟲之屬本自應深藏於地下冬眠,必是青州地界驟然變天,暖氣襲來,驚動了它的沉睡,此刻從石洞中鑽了出來。
節氣錯亂,讓這條竹葉青也是昏了腦袋,頭暈眼花的在亂石間胡亂衝撞,一頭撞在鐵凌霜腳邊,察覺有異,驚覺是人,張開嘴巴,嘴裡猩紅如血,獠牙尖利,就要一口咬上去。
這條小蛇也是找死,咬誰不好,偏偏咬向鐵凌霜。
「滾!」
她嗤笑一聲,手腕一緊,刀鞘就要拍出。
可那條小蛇卻先她一步飛了出去,凌空打著轉,真就滾了出去,砸入地界之外的雪地之中。
鐵凌霜眼神一亮,身影一閃,長刀挑著那條小蛇回來。
「讓你滾你就滾了?看來不止是風雨雷電,那人說他是掌控生死規矩的神,生死規矩,也就是說,我可以讓這條蛇?」
鐵凌霜將長刀掛在腰間,手按著蛇頭,抓過一塊石頭,壓在它的尾巴上,才鬆開手,看著這條竹葉青被壓著尾巴,身體翻滾絞纏,要掙脫逃走而不得。
她嘴角揚起,張嘴欲言,那個字停在口中,鐵凌霜臉色忽然變了。
生死規矩。
這一個「死」字出口很簡單,這條毒蛇遇到自己也是它命中遇劫,可是背後就青州,那裡有一城百姓,若自己真的如那附身降臨在吹糖人老頭身上之人所言,成了青州之神,那他們的性命,都在自己一言一語的掌控之中。
讓你死,你就死。
不用動手,一個字,甚至一個意念就可以。
風雨雷電,試試還久算了,可生死之事,試了,如果是真的,那這條蛇,就真的活不了了。
如果這青州之人惹怒了自己,可能也是一個字之後,滿城皆鬼。
「手握權柄,掌控生死,更應當如臨深淵,如履薄冰,霜兒,你可知道父親一道命令下去,稍有疏忽,濟南府內十萬軍隊,四十萬民眾,都可能會有滅頂之災。」
鐵凌霜耳邊響起了父親鐵鉉的聲音。
那是有次鐵凌霜玩性起了,不顧爹爹正在處離公務,抱著他的大腿死活不放,被娘結結實實的教訓了一頓,關在小黑屋裡反省。
最後還是辦完公事的鐵鉉將女兒出來,抱著安慰了半天,又是勸慰又是講道理,才讓她消氣。
那時候只顧著生氣,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從來沒有細想過的道理,此刻往事掠上心頭,方才覺醒,身居高位之艱。
「啪!」
拍開石塊,看著那尾小蛇逃竄入亂石中,直到逃的不見了蹤跡,鐵凌霜緊繃的身體的才放鬆下來。
不過一條小蛇,死了就死了,何用如此緊張?
鐵凌霜望著那條小蛇消失的方向,良久之後,才輕聲嘆到,
「外江湖之上,有內江湖,內江湖有隱衛,隱衛對立的是仙人,仙人之上,是掌控生死規的神,天神之下,萬物為凡。」
「唉!原來,我竟然只是這小小的一條蛇,生死皆不再自己的掌控之中。」
「我的將來,要何去?要從嗎?」
鐵凌霜皺著眉頭,向著青州城的方向走去。 ……
冷風朔朔,吹過連綿山石,嗚嗚鬼哭。
大風自海上來,亦捲起海浪,驚濤拍岸,震撼激射。
青州東一百七十里,前面是無邊無際的大海,背後是一片亂石灘,罕見人煙。
「統領,屬下就是跟蹤那條小蛇到了此處,然後從此處下海,一路向東。」
女土蝠站在礁石上,海水拍在它腳下的,濺起水花,打濕了它一身的灰黑毛髮,它絲毫不在意,指著遠處。
鍾離九遙遙望著海天交接之處,沉默不語。
真龍之身,對大海並不陌生。
六年前南海一戰,原本想著萬事順利,回京時,就不走陸路,乘一葉扁舟航於海上,也回味下當年浪跡江湖的那段歲月。
沒想到南海一戰,員嶠仙宗的底牌盡出,自己帶來的隱衛戰力折損過半,險些全軍覆沒,最後還被他們盡數逃離。
這幾年員嶠仙宗沒有露出絲毫蹤跡,只是在南疆之戰最後出手攪局,被不遠千里而來的普渡方丈攔住。
一個多月前,方丈瀛洲兩大仙宗的宗主都到了京城,這袁夜嶠竟然沒有出現,真是沉得住氣。
鍾離九伸手就要去取腰間酒壺,驚覺酒壺早就空了,看著身邊的女土蝠,心中嘆氣,張鐵和玄武一起,追蹤方丈仙宗的酒徒,已經一個多月未歸,他不再身側,自己這酒倒是少了喝了許多,真是不習慣。
「小蝠,我已經把騰蛇的妖筋鎖住,那隻海牛雖性子平和,但我還封住了它的氣息,藏在山洞裡,你就在此看著他們,我去海中,若三日未歸,你就」
「啊?」
女土蝠眼睛瞪圓,他本來還以為左統領到此處來,只是看看,在海岸邊查找一下可能會被自己忽略掉了蹤跡,就算下海,也是要等到隱衛天地玄衛齊聚,卻不成想左統領要一個人下海。
這可不行!
大海之底,步步殺機,那瀛洲仙宗很可能就藏在自己不小心進去的海市附近,若是左統領一個不小心,被那仙宗困在海底,只要瀛洲仙宗有兩個以上的君臨佛陀境的修行者,雙拳難敵四手,萬一?
不行,女土蝠不敢細想下去,連忙阻止到,
「統領,不行,海底變幻莫測,若是瀛洲仙宗就在海市附近,它們故意放我出去,引統領入瓮,那可怎麼辦?隱衛不能沒有左統領,再說。」
再說,鍾離九救過它的性命,豈能見它履險自己在外等待?
見鍾離九好像沒有聽到自己的勸慰,還是盯著海角盡頭,眼中閃爍著興奮,罕見的躍躍欲試,女土蝠心中大急躁,走上前一步,躬身再勸,
「統領,小蝠雖是地衛,但也知道,大統領守京城,右統領俗物繁雜,隱衛對外的戰事,都是左統領一手安排,還請統領召集天衛前來,再入海底查看。」
鍾離九哈哈大笑,扶著他站起身來,伸手招來半空中飛著骨鳥,放在女土蝠的手心。
「京城之中,自有人統籌安排,用的都是我的令牌,若有消息傳過來,你遵照指令行事即可。若我十日之內,沒有回來,你傳消息回去,一則傳回京城,另外一則,傳給鐵凌霜,讓她回京城,去做她該做的事情。」
還沒等女土蝠反應過來,鍾離九騰空而起,身化真龍,在雲層中暢快的輾轉騰挪一番,在女土蝠跺腳的焦急中,一頭撞入大海。
龍飛九天。
龍游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