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黃沙
身在半空,氣息源源不斷的湧入長槍。
海水聽到了召喚,平靜了一瞬,隨即瘋狂的旋轉起來。
片刻之間,兩人下方的大海,九個巨大的漩渦飛速的旋轉,海浪拍打,聲音轟隆如大軍擂鼓。
既然選擇了武鬥,鍾離九一掃方才溫文爾雅,周身氣息涌動,用的招式,也不是濟南鐵家的將軍令,而是青城山上的絕頂功夫。
凌空一踏,空氣尖銳的爆響中,鍾離九人化一線,直奔前方持槍靜立的羅北遲。
疾沖間,他手腕微抖,挑起一朵槍花,花分九瓣,片片如蓮,籠罩羅北遲胸腹穴道。
下方九個大漩渦,在槍花出現的一瞬間,噴湧出條條粗壯的水柱,半空中化作九條如槍長龍,低頭伸角,帶者潮信滾滾,也對著羅北遲衝來。
青城,水龍吟,九龍戲蓮。
真龍天生控水,鍾離九在大海之中,正是如龍得水,隨手就是中的殺招,九龍戲蓮。
被他九龍包圍住的羅北遲持槍靜立,只有滿頭白髮隨風飛揚,他手背上的熾熱火紅的焰火印記好似被九條水龍嚇到,也黯淡下來。
身前槍花銳利,身下九龍飛來,羅北遲卻好似忽然失去了興趣,彷彿鍾離這樣的招數,還不如他剛剛緩緩刺出的那一槍將軍令。
帶到槍尖臨身,九龍也衝到了腳下,他動了。
「哼!」
一聲冷哼,抬起左腳,輕輕一頓,右手長槍斜掃胸前。
沒有動用絲毫內息,只是跺腳,橫掃。
「嘭!」
九條衝到他腳下的水龍忽然凝固,當空炸開,水花漫天之中,兩人長槍撞在一起。
槍尖交接,九瓣蓮花轟然碎裂,勁氣衝撞,鍾離九君臨境界,凝實圓滿的勁氣隨即潰散,即使有準備,他還是忍不住一驚,飄身退卻兩丈,腳尖一點,隨即又沖了上來。
天山槍神,果然名不虛傳,還沒有用內息,也沒有藉助他手背上火焰印記中的熾熱力量,只是輕輕跺腳,他腳下那方空間就碎裂開來,處在其中的水龍也跟著炸開。
斜掃胸前的長槍也是如此,沒有內息,也沒用強大的力量,好似是隨手拍蒼蠅,怎麼長槍交接,輕易敗退的竟然是自己?
西域天山,槍神羅家,他們的槍,到底有何玄妙之處?
帶者這些疑問,已經掠到他身前,內息過奇經八脈,勾勒成圖,清澈的鳳鳴聲響徹九天,鍾離九飛身而起,凌空下擊,身如靈鳳,槍影漫天,凝聚成兩隻巨大尖銳的鳳爪,一左一右,隨著他身形飄落,輕輕抓向羅北遲耳朵。
青城,火鳳決,鳳棲。
可惜,遇到了獨臂單槍的羅北遲,青城山的功法再過玄妙,槍法再過凌厲,都失去了它原本應有的威力。
只見他輕握槍身,獨臂揚起,揚起頭顱,對著頭頂一拳擊出。
「當!」
沉重悶響,如同攻城巨錐被鋼鐵城門格擋開來,鳳爪觸之即潰,化作靈鳳雙爪的長槍轟然炸開,一縷血跡順著他的指尖輕輕滴落。
鍾離九翻身落下,羅北遲沒有著急進攻,只是冷冷看著他,眼中閃過寒意,
「你,不喜歡槍。」
確實,若是換做其他君臨佛陀境界,持槍對陣天山傳人,只有三成勝算,可鍾離九持槍,怕是連一成的都沒有。
鍾離九不喜歡槍,更準確的來說,他不喜歡的,只是持槍的那個人。
鐵凌霜的父親,小羽兒的丈夫,那個名為鐵鉉的人。
青城山上有槍法,鍾離九也曾經三九三伏的苦練過,當時對手中的長槍,並沒有任何的不喜歡。
可世事變幻,當年破開青城禁地,飛臨濟南,再一次見到了小羽兒,緊接著就看到了她身邊的那個人,他一身戎裝,手持長槍,立在城頭。
忽然之間,他就不喜歡槍了。
一定要追根究底,或許可以用嫉妒去註解。
如果不喜歡,不能真正的傾心,那,或許永遠領悟不了天地間至純至上的道理。
這,或許就是西域天山神槍羅家槍法的玄妙之處。
不過,還好,鍾離九不喜歡槍,他喜歡劍。
和刀最為相配的,肯定是劍。
鍾離九拔出了劍,周身氣勢頓變,沒有了剛剛的遲疑,又恢復了隱衛左統領氣派,劍身龍鳴陣陣,氣息暢快,渾圓如意。
「創出那式槍法的人,和你是情敵?」
老辣!
造出此二字之人,也必定的是老辣之人。
握槍與握劍,兩種截然不同的精氣神,逃不過羅北遲老辣的眼神,他臉上皺紋揚起,眼中也泛出笑意,直言不諱的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鍾離九低頭輕笑,
「呵呵~不愧是江湖前輩,攻心之術也是登峰造極,不過,羅前輩,咱們還是別聊了,聊出了感情,一會殺你的時候,我會傷心的。」
緩步走到鍾離九身前六尺七寸,羅北遲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背上那抹黯淡的焰火印記,扯起嘴角,
「也好,千金一諾,老夫這條命賣給了神仙,總不能違背自己的信諾,你剛剛出了三招,我天山羅家的槍法,也只有三招,就看看,三招之後,你還能不能活著。」
話音落下,羅北遲輕輕閉上眼睛,長槍斜斜下指,天地間,安靜了下來。
橫劍在胸,鍾離九身上龍鳴呼嘯,金翅真解放出孽龍,氣息也透體而出,打開體外三尺樊籠,凝神以待。
可以不憑藉絲毫內息稱雄內江湖君臨境之下的天山神槍,竟只有三招,那此三招,聲勢不一定驚天動地,殺傷力卻必定冠絕群法。
稍有不慎,今日真的有可能葬身在這邊鬼海之中。
「沙沙~」
輕風帶起細沙拍打在衣衫之上,鍾離九眉頭微揚,掃視身邊,方圓十丈之內,細沙簌簌落下,彷彿下雨。
身處這片鬼海之中,唯一一座有沙子的小島在剛剛已經被他們身上的熾熱烤成了岩漿,他並沒有用內息,這是哪裡來的沙子?
而且,方圓兩丈都被自己氣息籠罩,體外三尺的道門樊籠也已經打開,別說沙子,就算是行走在箭矢如蝗的戰場,任何攻擊也靠近不了自己周身三尺,怎麼這區區細沙,可以無視自己的內息打在身上?
雖然沒有殺傷力,但是這也太奇怪了。
「天山,黃沙。」
低沉的聲音彷彿從遠古傳來,羅北遲睜開眼睛,弓步前跨,手持槍尾,六尺七寸的長槍隨身而動,似緩又急,刺向鍾離九小腿。
什麼天山黃沙?
這明顯是軍陣六合大槍中的烏龍探海,專攻敵人下路,休說是槍法嫻熟之人,就算是稍稍知道武學的門外漢,也知道此招。
不過,在鍾離九的感覺中,這平平無奇的一招,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噗」
槍只刺出了三尺,槍尖他的小腿還有三尺七寸,可鍾離九卻胸口憋悶難忍,一口黑血噴出,氣息驟然凌亂。
莫名奇妙的受傷,鍾離九來不及疑惑,閃身退後一丈,剛剛站定,羅北遲招式未變,人卻隨即跟至,長槍還是指著小腿,有前進了一尺,如今只有二尺七寸,就會刺穿左側小腿。
不對,躲不掉,如果能躲掉,就不會有神槍之稱,只能硬拼。
思緒如電光火石,短短一瞬間,槍尖又近了一尺,鍾離九雙指並起,輕輕按在劍身之上,醇厚金光從劍刃衝出,化作一條金色龍影,盤踞他身後,五爪各執厚重鐵盾,鏗然巨響中,盾牌前後左右擋在他周身。
倉促凝出龍盾,鍾離九戒備之間,一絲心神收回,內視五臟穴位。
果然,確實受傷了,不是幻覺。
五臟俱損,周身穴位,也都有不同程度的傷損,沒有一處是完好的。
莫名其妙的全身是傷,這還不是最奇怪的,最奇怪的就是,這些傷,不似新傷,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就遭受重創,直到剛剛,才爆發出來。
難怪,剛剛吐出的,不是鮮血,而是淤血。
早就受傷了,何時?
一想到時間,鍾離九瞥了眼周身還在不斷飄落的黃沙,心思瞬間通透。
西域天山,山高萬仞,分作三色。
山腳處常年狂風,山石風化,草植不存,黃沙漫天。
山腰處溫潤潮濕,青蔥遍布,恍如春夏。
而山頂處,是萬年寒冰,終日飄雪不斷。
如此說來,刺向自己腿部的這槍,天山黃沙,取意也是從天山山腳的漫天黃沙而來。
正是打在身上的這黃沙讓自己受的傷,它們確實沒有絲毫力道,不過只是表象,這一招的真諦,是風化,是時間!
君臨境,確實不懼怕風吹日晒狂沙撲面,可若是站在這樣的地方,一年,十年,甚至是百年,積少成多,不受傷變受傷,輕傷變重傷,重傷到死,這是肯定的,沒有人躲的過去。
因為,沒有人能躲過時間。
以一柄普通長槍,隨意下刺,竟然能有這樣奪天地造化的玄妙,不愧是羅家神槍!
悟通玄機,羅北遲的槍尖已經點他在面前的巨大鐵盾之上。
如鍾離九預料,鐵盾也扛不住經年風沙,真氣凝絕成的金鐵之盾已經腐朽殆盡,槍尖輕輕點在上面,它隨即碎裂成鐵鏽銅渣,灑落向大海。
眼看槍尖破開盾陣,還有七寸,就刺到腿上,鍾離九眉頭緊皺,怎麼才能擋住時間的侵襲?
胸口又是一陣悶痛,體內傷勢加劇,沒有時間了,不再有絲毫遲疑,鍾離九氣息湧入手中長劍,輕輕刺向槍尖。
劍身綠光盈盈,生機盎然,還未觸及槍尖,就生出了無數纖細的藤條,卷到槍身之上,扛著風沙侵襲,瞬間枯萎又隨即長出,終於在槍尖刺到小腿之前,攀爬到了羅北遲手腕上,鍾離九的氣息隨即渡了過去。
青城,連理枝,共生。
然後,羅北遲原本就滿是皺紋的手背上,忽然多了兩片暗沉的斑點。
老人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