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罪孽
24罪孽
麥洛不知道是怎麽從全身近乎麻痹的、癱倒在地的狀態下恢複意識的,他迷迷糊糊地看到子爵身旁的仆人吃力地將自己扶起來,連拖帶抬地將自己移到要塞中的房間裏,一名女仆拿出木勺撬開他的嘴,防止他抽搐時咬傷自己的舌頭……這一切他能看到、能聽到,但身體卻絲毫不聽指揮,甚至意識也與身體若即若離……
海蒂死了,他失去了精神支柱。
“在哪兒?”麥洛在確認自己還能說話後問子爵,語氣出奇的平靜。
“她的遺體在……”子爵想要繼續說,結果被麥洛打斷。
“在哪兒?”還是這個問題,還是一樣平靜的語氣。
子爵這才明白——“在哪兒?”問的不是海蒂的遺體,而是殺死海蒂的凶手在哪兒。
子爵沉默。這沉默和麥洛的平靜都是爆發的前兆。
“在哪兒???!!!”獅子吼叫的聲音響徹整個要塞。仆人們驚住了,他們甚至嚇得想要逃離這裏,但很快一切又趨於寧靜。
麥洛抓著子爵的右臂——確切的說是右邊袖管,他停止了繼續吼叫,因為他發現子爵的右臂袖管中是空的。子爵的麵容帶著同情,他理解麥洛的無禮舉動,但絕不會回答麥洛的問題,他隻是說:“特瑞斯特小姐的遺體,在議事廳旁邊的房間裏。”麥洛也不再問子爵,而是慢慢地站起來,他明白自己不是這次事件中唯一的受害人,他出於對子爵的尊重和敬佩而沒有繼續追問,但他知道自己肯定能夠得到答案。
麥洛是自私的,他的並不同情子爵,他也不同情那些同樣失去親人的居民,他隻想著他自己:
海蒂死了,他失去了生命中的珍寶。
麥洛找到了海蒂的遺體,在她身旁還有兩具遺體——都是要塞中的仆人,居民中的死難者都會交由各家各戶,要塞中的人都會送到這裏。對於海蒂之外的死難者,他都沒有瞥一眼。少女的遺體就躺在那裏。城鎮中、要塞裏,除了李伯爵父子,沒人知道他和海蒂的關係,自然也不會有人來安慰他。
子爵沒有跟來,他還要處理城鎮中的事情,以及應對即將到來的威脅——他還要幫助他父親、幫助風行鎮撐過難關,即使回天乏力。
麥洛的臉上沒有了血色,好像凍僵一樣的表情會被誤認為他是這裏的第四具遺體。
少女的遺容是扭曲的平靜,可見她在臨終前盡力想走得安詳,如同她隻是被針刺了一下,為的是讓她心愛的人不會以為她走得是多麽痛苦。敢問是誰說的:“脆弱的名字是女人”?
麥洛用顫抖的手指,輕輕觸碰海蒂的手,冰冷、僵硬、沒有回應……
海蒂死了,他失去了心愛之人的回應。
沒有熟悉的回應,麥洛的心涼了、沉了、死了……他的眼移到了海蒂的致命傷口上——一顆罪惡的子彈從側麵貫穿了少女的咽喉,子彈進入的傷口是隻有指頭粗細的小洞,而出去的傷口卻大上三倍多,血液然後了少女的一側衣物,醫護員的工作服上浸染了大片血跡,斑斑駁駁,零星的血點印在另一側衣物上,竟讓麥洛想起了那個關於星星的傳說……
是啊,海蒂還說過一個星星的傳說,還和她做過一個關於星星的約定……
“不爭氣啊,麥洛,不爭氣……海蒂死了,你還有閑情逸致去回顧那些毫無意義的東西……”
他們曾約定過多次,誰死後對方要怎麽樣……他也曾設想過,海蒂如果離去他將會……
這次,恐怖的設想無情地轉化成現實,約定是否要遵守呢?曾幾何時,那些約定都是美好的、甜蜜的回憶,而現在卻變得生硬苦澀,味同嚼蠟……
海蒂死了,他失去了一切美麗的回憶。
子爵知道麥洛不會自虐到把所有的責任都歸咎在自己身上,但他還是安排仆人暗中觀察麥洛以防他做傻事,其實這個擔心確實是多餘的——麥洛會把一切都處理好,然後再去做傻事。
子爵失去了右臂,但他依舊強忍疼痛,因為不久之後,他們將麵對禁衛軍的進攻。他處理完城鎮中的事務,安撫了受損失的民眾,但他也遇到了更大的麻煩——部分居民想要暫時離鎮避難,但被禁衛軍巡邏的騎兵“友好護送”回來,嚐試了幾次無果,於是居民們開始騷動,認為禁衛軍不但不保護他們,甚至要傷害他們。此時子爵已經從夜雀那裏得知他們找到了風鈴,並且她已經先行去找伯爵了,子爵仿佛得到了保證,也向騷動的居民承諾會保護大家的安全,目前要緊的是先回複風行鎮的秩序,千萬不能在禁衛軍進攻之前不戰自亂。
至於城鎮中的帝這邊——查理徹底崩潰了,他無力地坐在椅子上,沒精打采地觀望著城鎮中發生的一切,他沒想到漢斯小隊居然會嘩變。不過查理在嘩變差一點就成功時力挽狂瀾,帶領自己的小隊和麥洛的小隊協助民兵將所有嘩變士兵都製服了,收繳了他們的武器裝備,將他們送進臨時牢房,還確保沒有走漏風聲……就連子爵都覺得是查理在這次嘩變中拯救了風行鎮。但他的精神再一次受到折磨,看到那麽多無辜居民受到傷害,自己的手下士兵也有幾人在戰鬥中受傷、戰死,一係列突如其來的變故再一次擊潰了他的精神。查理掐著指頭數數,數著手裏還有多少個巨靈的頭顱,他似乎在盤算著什麽。剛才有個士兵報告說麥洛回來了,但他根本不在乎這個事情了,至少麥洛和他的手下這次還不至於給自己添多大的麻煩。
不過這次,他想錯了……
“魔法師姐姐,真是……好久不見啊……你還那麽年輕,而我……我已經是老頭子了。”李伯爵麵色蒼白地躺在床上,失血過多讓他現在已經不能立起來了,子彈擊中了他的大腿骨,用他自己的說法就是“骨髓進入了血液,就會先發燒,然後死亡,沒有救了”。
風鈴在伯爵身旁照看著,她是變成金絲雀從窗戶進來的,恰好屋裏沒有仆人,她就幫著看一下伯爵的傷勢。“知道自己年齡大,就不要逞能,你都是領主了,也要為領地的人想想。”風鈴倒是十分認真地說,話語中有責備李伯爵不愛惜生命的意思。
“所以,這次的困難啊……還是拜托魔法師姐姐了,看我現在的樣子,這麽稱呼你還真是不合適呢。”伯爵看似是在開玩笑,實際上聲音已經十分虛弱了。風鈴看出了伯爵身體已經快支撐不住了,也沒有多說話,麵對多年的老友,她知道對方的決心。
“我大概了解這裏的事情,隻需要解決禁衛軍對吧……”風鈴說著,語氣似乎有些無奈。
伯爵打斷她的話:“不能殺死他們,他們也有親人……經曆了這麽慘烈的危機,他們也想回家和家人團聚……咳咳……”
“你都說兩遍了……我這裏已經有辦法。”風鈴的回答給了伯爵自信和勇氣,讓他的精神也好了不少。
“還有,那個叫麥洛?恩特可曼的人……”伯爵繼續說,“他對我們有救命之恩,但昨天我們沒有保護好他的戀人……她為了保護我兒子……唉……”
“所以我還要保證他活下去對吧……”風鈴冷冷地說,但伯爵並未覺得這是一種冷淡,補充道:“我隻是怕他做傻事……而且,我記得你和我說過……那個常青藤的家紋……”
“我知道了,不用你說我也會去幫他。”風鈴依舊冷冷地說,“你呢?真的……”
“真的不用……我已經……不用了……”伯爵的聲音變得微弱,不想說下去了。
風鈴明白伯爵的意思,沒說任何話,微微行禮,表達最後的祝福。她變成金絲雀,從窗戶飛了出去……
伯爵輕輕閉上了眼,嘴裏不停念叨著:“……對不起……”
中午時分,麥洛甩掉了監視他的仆人,來到城鎮中一處廢棄的民房,門口有兩名他的士兵,見到隊長回來,士兵立刻行禮。雖然沒有人告訴麥洛,但他的軍旅經驗告訴他,這裏就是臨時牢房,那些嘩變的士兵就被抓到這裏,其實他是跟蹤了送牢飯的仆人找到這裏的。
麥洛走進去,看到有十二名士兵在裏麵席地而坐,他們已被解除武裝,手上還捆著麻繩——就算不捆住他們,他們也不敢跑出來,憤怒的居民會把他們大卸八塊的。麥洛沒有對他們說話,隻是屏住呼吸,看著他們。被俘的士兵一臉失敗者的落魄愁容,也沒有多看麥洛兩眼,畢竟他們不是麥洛的手下。但麥洛後麵的行為讓他們迷惑不解——抽出長劍,把捆綁他們的麻繩都割斷了。被俘的士兵們愣住了,他們嘴上不敢說,但心裏都在思索麥洛下一步想要幹什麽,不過他們也很快就會知道麥洛要做什麽——
他把牢房裏的人全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