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狗牙
第二天,裴原走後, 寶寧支開劉嬤嬤, 自己一人在屋子裏, 將匣子和鑰匙都拿出來。
鑰匙往右擰半圈, 聽到鎖芯兒哢的一聲響,蓋子彈開一條縫兒。寶寧猜想過這件遺物是什麽, 大概是釵環珠寶, 裴原的母親是四妃之一的賢妃秦湘,生前寵冠六宮, 手中的珠寶不計其數。打開後,果真是一柄簪子。
但一點都不華麗,相反,還有些陰森。看到它的第一眼, 寶寧是這樣覺得的。
一柄桃木簪子, 時間太久了,有些發黑的褐色, 木紋清晰。不是慣常的花朵或祥雲樣式, 整個簪子像是一支寶劍, 簪子左端是三枚銅錢樣式的雕刻,摸上去涼涼滑滑的, 不是桃木, 倒像是什麽東西的牙齒。寶寧仔細端詳著,肯定了這個猜測,她養過許多狗, 可以確信這是狗牙。
但……一代寵妃,怎麽會用這種無金無銀,樸素得像是村婦所用首飾一樣的簪子呢?還要嵌狗牙這樣古怪的東西。
“小夫人。”劉嬤嬤在外頭叩門,輕聲道,“蘇夫人來了。”
怎麽又來了?
寶寧蹙眉。她趕緊將匣子收起來,重新放回櫃子上,回身開門。
蘇明釉被趙前攙著,正在院門口看缸裏的魚。寶寧迎光站著,眼睛眯一下,覺得這個前兒長得可真是高挑啊,比蘇明釉高出一指左右,腰細腿長,是個嬌豔的美人。
寶寧喚她:“大嫂還有一個月就臨盆,怎麽不好好在屋裏歇著,總有空到我這來呀?”
裴原說她可以將蘇明釉趕走,但寶寧撂不下那個臉,她話裏帶些刺譏諷蘇明釉,想她聽了羞愧,自己灰溜溜走了就好了。沒成想她竟婉婉一笑,抬步衝她走過來了:“想弟妹想得緊,一日不看你心癢癢,就來了。弟妹不歡迎嗎?”
寶寧笑道:“還行。”
她讓開一道位置:“大嫂想進就進吧。”
蘇明釉和趙前真的一同進去了。
寶寧額頭漲疼,她怎麽能想得到蘇明釉竟然這樣的厚臉皮。她不是太子妃嗎,不是清廉正直的蘇尚書的掌上明珠嗎,為什麽連話都聽不明白。非要人拿著掃帚趕,她才肯走?但她又不是潑婦,沒法兒這麽明目張膽趕人啊!
劉嬤嬤拎著花壺澆花,看著蘇明釉背影,無奈搖搖頭。
寶寧小聲道:“待會不要上茶,她自己渴了就知道走了。”
劉嬤嬤應是。
屋裏,蘇明釉見寶寧不進來,揚聲喚:“寶寧幹什麽呢?快來呀,大嫂給你帶了好東西,你看看喜不喜歡!”
寶寧應了聲,又磨蹭一會,進去了。
蘇明釉打量她臉色,輕音問:“昨晚睡得好嗎?”
“挺好的。”寶寧強顏歡笑,“大嫂困了嗎,想回去睡?”
“我不困!這大白日的,困什麽!”蘇明釉連忙擺手否認,她回頭看了眼架子的方向,見那個匣子好好地放在那,表情凝滯一瞬,又問寶寧,“你和四弟,問了那事兒嗎?”
寶寧道:“大嫂打聽這些幹什麽,夫妻家事,怎麽好往外說。”
蘇明釉尷尬笑笑:“關心,關心嘛。”
寶寧也“哈哈”地笑了一聲,隨後斂容,麵無表情地麵對她坐著,不再說話了。
蘇明釉覺得丟人極了。她又不是傻子,怎麽會聽不出好話賴話,人家分明就不願理她。想到這,蘇明釉心裏突突一聲,她不會暴露了吧?但轉念一想,怎麽可能呢,和裴霄的接觸那樣隱秘,就算她表現得急功近利了一些,也不會被發現的。
但看來,昨天她說的那些話好像沒用。
蘇明釉有些著急,她沒多少時間了。她的孩子一生下來,寶寧肯定不會再讓她繼續住下去,那她和趙前還能有什麽用?別說趙前還能不能留在她身邊,裴霄會不會暗中殺了她都不一定。
想了一晚上,蘇明釉終於後悔當初輕率地領了裴霄的好處,她現在騎虎難下,兩麵不是人。如果向裴原說明情況,裴原會殺了趙前,肯定也不會原諒她。如果繼續幫助裴霄,等她沒用了,又會不會落得個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場?
但是……她還是想保住趙前。她隻是想體會下被疼愛的感覺,哪怕隻有幾個月,或者幾天,都不後悔。天底下像她這樣癡情的女子有的是,那些和男人私奔、背井離鄉的,沒比她好到哪裏去。
寶寧問:“大嫂想什麽呢?”
蘇明釉猛地回過神:“沒,沒什麽。”
趙前暗中戳她的背一下,蘇明釉想起來她這趟來是幹什麽,鎮定下來,從袖裏掏出個小匣子遞給寶寧,笑道:“寶寧,前兩天上街,逛了逛,看到個很有趣的小首飾,送給你。”
匣子,又是匣子。寶寧現在看見匣子就難受,覺得沒好事。
“那就謝謝嫂子了。”她接過來,打開看,是串潔致的狗牙手串兒。
狗牙……寶寧想起裴原母妃留下的那個桃木簪子,上頭的銅錢也是狗牙製成。
蘇明釉解釋道:“這是好東西,辟邪用的,你沒事多戴戴。”
一聽到辟邪這兩個字,寶寧腦中忽的閃過了許多東西。她想起那次和二姐在國公府的滿月宴時見麵,談及了賢妃的生平,說賢妃嫁進皇宮時候被國師批了命格,是禍國之命。後來賢妃去世的那年,京畿巧合地發生了一場大震。
桃木也是辟邪的。所以那根簪子就是為了鎮壓賢妃的命格嗎?
這個認知讓寶寧悚然心驚,她不免想到,賢妃到底為什麽去世,是她生病了,失足落水了,還是根本就是人禍,是聖上殺了她嗎?這就太可怕了。
裴原那麽聰明,他肯定知道些什麽的,他昨晚說的那些話……
有什麽東西慢慢地浮出水麵,但寶寧抓不住。
“好看嗎?”蘇明釉問她,又囑咐,“沒事多戴戴,這東西對姑娘好的。姑娘家體陰,就怕招惹些邪物,到時就麻煩啦。”
她這次學聰明了,不再明目張膽地挑唆。裴原對這種東西極為討厭,許是因為賢妃生前喜歡,蘇明釉一直也想不明白,那樣風華絕代的大美人,怎麽就一直戴這些。但不管原因如何,隻要裴原現在討厭就行了,寶寧若佩戴獸牙手串在他麵前晃,裴原肯定心生不滿,但他人性子又怪,不會直說。這樣,他們就會吵架,寶寧會受委屈,便有了嫌隙。
蘇明釉不再急著一蹴而就,她慢慢地來。
寶寧把東西收起來,溫和地道謝,蘇明釉繼續與她攀談。寶寧心中藏事,漫不經心應聲,蘇明釉不肯走,後來寶寧困了,出聲趕人,蘇明釉像是聽不懂一樣,還是不走。她自己去取了個梨子來,殷切地給寶寧削梨。
寶寧手撐著頭昏昏欲睡,見她這樣,連忙擺手說不用不用。
蘇明釉道:“哎,一家人,客氣什麽!嫂子住這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做點小事,你高興就好。”
寶寧心裏怪怪的,覺得蘇明釉難得說一句人話,又覺得這轉變來得太快。她坐直身子,這才發現,蘇明釉身邊那個高挑的小丫鬟不知道跑哪裏去了,疑惑問:“前兒呢?”
蘇明釉臉色不太自然:“不知,應該一會就回來了。”
她低頭削梨子,寶寧的視線落在她手指上,隨著刀鋒一圈圈地轉。
外頭忽然傳來一陣吵嚷,聽聲音像是陳珈在說話。蘇明釉的表情立刻緊張起來,寶寧往外望,蘇明釉要打岔,寶寧沒理,站起來往外走,看見陳珈和趙前站在院門口的樹下,兩人爭執著什麽,陳珈麵黑如墨,後退幾步,忽的伸手將前兒推了個大跟頭!
蘇明釉拿著刀急急衝出來,也瞧見這一幕,哎喲一聲。
寶寧驚愕道:“陳珈,你推人家幹什麽!”
“夫人,這小姑娘她總勾搭我。”陳珈委屈地過來,他說話直來直去,也不顧及別人怎麽想,將手裏一雙黑色千層底布鞋給寶寧看,“她給我送鞋,我不要,她非塞給我。鞋是隨便能收的嗎,我收了,她還不得誤會我要娶她?我又不想娶她,可她非得往我懷裏塞鞋。我一緊張,就將她推摔了。”
寶寧又看向前兒,前兒泫然欲泣地站著,悲憤欲絕。
寶寧頭疼。她想到剛才蘇明釉的奇怪舉止,她是在為前兒拖延時間嗎?她不喜歡前兒了嗎,怎麽縱容著前兒給陳珈送鞋,真是好亂的關係。
蘇明釉訕訕道:“是個誤會,下人之間的事,他們自己處理就好,你就不要費心了。”
她著急要轉移話題,舉著刀和梨問寶寧:“還吃嗎?”
寶寧還沒回答,蘇明釉又道:“我給你削。”
她心情不穩,手也抖得厲害,一刀下去,沒割著梨,反倒把手劃出一個大口子,鮮紅的血湧出來,滴答滴答落在地上。寶寧倒吸一口氣,她脊背一涼,不由往後退一步。
蘇明釉來不及處理傷口,意外看著寶寧:“你怕血嗎?”
“不怕。”寶寧搖頭,她被蘇明釉折騰得頭暈目眩,焦急道,“劉嬤嬤,拿藥和紗來,給蘇夫人包一下。”
蘇明釉了然道:“我知了,你不是怕血,你是怕刀劍,對嗎?你怕被刀割傷的那一瞬,刀鋒貼著皮肉……”
寶寧氣急敗壞道:“你快走吧!”
蘇明釉驚訝於她的無禮,還沒反應過來,寶寧衝陳珈使了個眼色,陳珈會意,到柴房裏解開鎖,將吉祥給放了出來。大狗狂叫著滿院亂躥,蘇明釉尖叫一聲,被趙前拉著逃跑了。
臨走時,趙前帶著恨意看了陳珈一眼,暗罵他不解風情,像塊發臭的木頭。
他又想到裴原。裴原是成了親的,懂得女人的美好,肯定不會像陳珈一樣!趙前心中有了算計,他沒那麽蠢去勾引裴原以得到裴原的喜愛,他隻要做些能讓寶寧誤會的事就夠了。男人會吃醋,難道女人就不會嗎?而在寶寧落寞失意的時候,他再關懷備至,豈不是就一舉兩得了。
……
裴原回來的時候,寶寧正坐在床上鼓搗那串狗牙手串,見他進來,舉起來告狀:“你大嫂是不是又來害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