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別怕
“府裏的守衛是子時輪崗,子時前一刻, 守衛已經值夜近兩個時辰, 極為疲倦, 又夜深人靜, 是警惕最鬆懈的時候。”
常喜記著苗小光告訴他的話,掐準了時間, 從南院的狗洞處鑽進來。
他是裴霄的近身太監, 也是近身侍衛,有一些武藝, 隻是平時隱藏起來,沒人知道罷了。鑽進南院後,常喜根據苗小光畫給他的布防圖,幾番閃躲, 終是避開了巡值的守衛, 潛進了寶寧所居的院落。
燈都黑著,萬籟俱寂。常喜身著夜行衣, 先是在窗口站了會兒, 靜聽裏頭動靜, 見沒有異常,用隨身帶的小刀撬開門鎖, 躡手躡腳地走進去。
寶寧睡得不太踏實, 半夢半醒間,聽見懸掛於內室門上的風鈴有響動。她眉頭一皺,心中模糊地想著, 下次睡前要記得關窗,但轉念又一想,她昨晚是眼看著劉嬤嬤關了窗的,是哪來的風吹動了風鈴?
寶寧睡意更淡了些,坐起身揉揉眼睛,猛然瞧見床前站了個黑影!
心口立時劇烈跳動起來,寶寧下意識去摸枕頭底下防身的短刀,常喜率先一步將刀刃抵在她頸間:“別害怕,我沒有惡意。”
來人的聲音低啞,是刻意壓低的,寶寧的情緒沒有因為他的話而平複,但也沒再動作,厲聲質問道:“你是何人?竟敢夜闖王府,不知道這是死罪嗎?”
“王妃莫怕,小人此番前來,隻是想與您說幾句話,說完了,立刻就走。”常喜將利刃收走,淡聲威脅,“您最好安靜地聽著,別存著想叫人來的主意。否則,便看看到底是他們來得快,還是我的刀快。”
寶寧的手攥緊了被麵兒,她仍舊驚疑不定,但眼下情況,最好還是聽他說的做,保全性命最重要。
寶寧道:“你說吧。”
“時間緊迫,小人便明說。”常喜傾身靠近她,“王妃聰明貌美,隻可惜踏錯了一步路,沒有投靠明主。”
“此話怎講。”寶寧抬頭看他,“我什麽時候投靠於人了?”
今夜月光皎潔,屋內算是亮堂,但來人以黑布遮麵,不知真容。寶寧視線落在他眉心一瞬,眼神閃了閃,她明白過來什麽,抿唇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但這不是投靠,我們是夫妻。”
“王妃該向您的姐姐學學,季大姑娘可是眼明心亮,在關鍵時刻棄了賈齡,才得了今日的富貴。夫妻不過同林鳥,一個名頭而已,算的了什麽。”常喜慢聲道,“況且成婚要三媒六聘,你們婚事草率,本就當不得真。”
寶寧笑起來:“怎麽,你是想與我私奔嗎?”
“王妃說笑了。”常喜也笑,“隻是偶然得知了一些事,不忍王妃被蒙蔽,想告知於您。”
寶寧道:“你說吧。”
她現在已經沒有什麽緊張的情緒,對方的意圖太明顯,她有所察覺和先警,剩下要做的隻是與他周旋而已。
“馮永嘉與徐廣。”常喜問,“王妃還記得這兩人的名字嗎?”
寶寧淡淡道:“很久遠的事了,你怎麽知道?”
“徐廣與四皇子有愁怨,又覬覦王妃美色,所以唆使馮永嘉綁走了您,後來您逃脫了,四皇子尋到了您。”常喜看著寶寧的眼睛,不緊不慢問,“但後來這兩人去了哪裏,您知道嗎?”
“我知道這些做什麽?”寶寧笑盈盈道,“或許是進了刑部,入了大獄,已經死了。”
“您該知道的,因為他們都是因你而死。”常喜說著,手伸到腰後掏著什麽東西,“徐廣是被火燒死的,死前左眼中了一箭,腰被砍了一刀,成了兩截。在他還沒因為腰斬而死透的時候,被一把火燒了,那叫聲淒慘,聽著的人夜不能寐。”
常喜滿意地看著寶寧臉上的笑容落下去,將手裏的東西交給她:“這是他死的那天,身上衣裳的布料,還沾著血的,您要摸摸嗎?”
他這樣說,寶寧幾乎聞到那股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和焦糊味。她倒吸一口氣,打掉他的手腕:“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想說的就是這些。”常喜步步緊逼,“你知道馮永嘉是怎麽死的嗎,截然不同的死法,更殘忍。他被捆住了手腳,在活著的時候扔進了亂葬崗,死前還吃了一頓飽飯,就為了能讓他活得更久一些。你知道亂葬崗裏是什麽吧,孤魂野鬼,野狗野狼,你說他是怎麽死的,是被鬼吃了,被野獸吃了,還是自己嚇自己,嚇死了?”
寶寧緊抿著唇,瞳仁睜大,對著他的眼。
常喜的聲音低啞,在寂靜的夜裏更像瘮人:“你猜這些都是誰做的?”
“有些人麵上看著正常,還會談笑,但內心裏卻殘忍的像條毒蛇。他手上那麽多鮮血,你不怕嗎?他睡在你的枕邊,你不覺得很冷,想發抖嗎?若你現在心裏慌了,怕了,那是慘死的那些人來找你索命!”
他最後兩個字說得極重,寶寧心頭像被狠狠敲擊了一下,打了個冷顫。
常喜又問:“哦,還有周江成,周將軍,他也死了。好像是因為在誤食了瘋藥之後,認錯了人,朝您撲過去,要抱住您?他死得稍微痛快了一點,四皇子隻斬了他一隻手,還欲再加殘害時,邱將軍不忍,一碗毒酒了卻了他的性命。但邱將軍可是沒什麽好下場,他的女兒,邱靈珺,您還有些印象吧?”
寶寧深深地呼吸,閉著眼,聽他繼續講述著:“邱靈珺被設了計,與家中一個小廝通奸,名聲盡毀。邱將軍罰她閉門思過,但是某個夜裏,她卻被割掉了鼻子。劓刑對一個女子來說是多麽嚴重的刑法啊,何況是貌美如花的邱六姑娘。她之後便瘋瘋癲癲的,被家人送去了尼姑庵。大概上個月吧,跳崖自殺了。”
常喜看著寶寧搭在膝上的手指收緊,指尖泛白,得意地笑了笑。
他知道她現在心底定是驚濤駭浪,他給她時間。
寶寧站起身,步伐僵硬地走到桌邊,倒了一杯茶。
她氣息不穩,手也抖得厲害,牙齒磕在杯壁上,發出碰撞的聲音,隨後將茶杯撂在桌上,道:“我不信。”
“我說的真與不真,等四皇子回來,你問問他,一問便知。我知道你懷疑我的來曆,但那不重要,隻要我說的是真的,誰讓我來說這話,我說這話是為了什麽目的,都重要嗎?”常喜坦然道,“但也是出於一些私心,王妃如此年輕美麗,本有大好前程,小人舍不得王妃與虎狼共度餘生。”
他走到寶寧麵前,低頭俯視著她,寶寧嘴唇開合,蒼白地說不出話。
常喜語調輕緩,繼續道:“虎狼二字,沒有冤枉他。常人怎麽會使出這樣的手段殺人?他心裏已經腐朽了,已經爛了,他甚至將此當成樂趣。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個瘋子,隻有你,竟然還信他是個好人。”
寶寧肩膀顫抖,以手掩麵,哽咽一會,忽的抬頭道:“其實我早已受夠了!”
常喜愣住。
寶寧道:“我早知道他不是好人,他總是打我,罵我,他不放我走,所謂恩愛,不過是裝給外人看的!我忌憚他的權勢,忌憚他的武力,隻能屈身於此……當初我為何逃去溧湖,是因為他喝了酒暴怒,無故責打於我,砸了半個屋子,我才下決心逃離的……沒想到還是被他給捉了回來!”
常喜探究地看她的神情,這一番話實在是驚呆了他,一時間不知該不該相信。
但寶寧神色倉惶,眉目哀傷,淚水已經濕了臉了!常喜看著她脆弱柔美的樣子,心軟一瞬,覺得這樣的女子該不會做戲騙人,但想起以往得到的消息,又遲疑起來。
寶寧暗中瞥他一眼,又擠出幾滴眼淚,猛地站起身,狀似急躁道:“我想走,我想離開這裏,不再受他的擺布了!隻要我走了我一定可以有辦法殺了他,我知道他的一切秘密!”
聽這話,常喜心頭一跳,盯著她的目光更加審慎。
寶寧站定,又落下淚來,捂臉道:“隻是我走不了,那些親兵,都是他用來看守我的,我每日被囚禁在這院子裏……”
她像是看到救星一樣,去拽常喜的袖子,哀求道:“你,你可以帶我走嗎?”
“不行。”常喜心裏亂糟糟的,被攪弄得像一團麻,但仍拒絕道,“現在走過於顯眼,要慢慢籌劃。”
“我知曉了,是我誠意不夠,是不是?”寶寧更加焦急的樣子,她在原地轉了幾圈,忽然一拍手道,“我有錢,你在這裏等我,我找出錢財給你!我所有的錢都給你,你可一定要帶我走啊!”
常喜眼神複雜地看著她,這樣反應實在不像作假,他已然相信了大半,甚至覺得寶寧可憐起來。
她這樣嬌弱純善,一定是受了裴原那廝非人的折磨!
寶寧口中念叨著“我給你找”,邊四處翻找,將自己值錢的首飾都抓出來扔在桌上,常喜看直了眼。
寶寧想起什麽,眼前一亮道:“這都不值錢,我有個最值錢的東西,藏起來了,我找出來給你!”說著,她便往外間走。
常喜借著月光,看著桌上琳琅滿目的珠寶首飾,暗自吞咽唾沫。他跟著裴霄,見過了無數珍奇古玩,但對女子珠寶卻少見,現在一看,全都熠熠發光,怪不得女子都那麽喜愛這樣東西。
寶寧匆匆離開內室時他晃神一瞬,沒主意,過了兩個喘息,他才驟然驚醒,暗道一句不好!
他怕是被騙了!
常喜握緊手中的短刀,趕緊跟上寶寧腳步,但為時已晚,外間響起門開合的動靜,隨後是落鎖的聲音。寶寧已經借著這個時間跑了出去,鎖上門,大聲叫喊道:“有賊人闖入,快來人!快來人!”
常喜惱怒地大罵,他無頭蒼蠅一樣尋著出路,盯準了窗戶,疾奔過去要破窗而出。但親衛早他一步,在他撞開窗棱飛身而出那一瞬,一名親兵飛起一腳將他給踹了回去!常喜摔在地上,胸中熱浪翻湧,生生被踹出一口血。
須臾間,幾十個手持刀劍的兵士已經闖進,將他反手綁起,押至門外。
劉嬤嬤醒來奔出,見到這場麵就猜出了發生了什麽事,自責地要流出眼淚。
她拿出披風來蓋在寶寧肩上,關切問:“夫人,您沒事吧?”
寶寧驚魂未定,搖頭道:“沒事。”
魏濛聞訊也趕了過來,羞愧地跪地請罪,寶寧將他叫起,視線落在被按得跪在她腳前的常喜身上。
旁邊士兵一把扯下他臉上的黑布,露出一張麵生的臉,寶寧看他一會兒,蹙眉道:“不對,這張臉不對。”
魏濛問:“王妃是何意?”
寶寧道:“不該是這張臉,他應該是裴霄的近侍太監常喜,怎麽回事?一個人還可以有兩張臉皮嗎?”
常喜聞言,猛地抬頭看向寶寧。押著常喜的士兵均是一臉不解,魏濛擰眉片刻,想通了,上前一步到常喜身前,手摸著他下巴,摳摳挖挖,片刻後果然撕下一張臉皮,是易容皮。
常喜疼得咬緊牙,臉被撕拉得通紅,寶寧眼睛亮起來,指著他道:“這次對了,就是這個醃臢小人!”
寶寧攏緊衣襟,她有些受寒了,聲音發啞,小聲唾棄他道:“你以為將臉蒙起來就可以了嗎,你左側眉心有顆紅痣,我一眼就認出你。”
常喜看著她道:“你騙我……”
不待他說完,魏濛一把卸了他下巴,吩咐道:“捆起來,看顧好,待明日王爺回來後再處置!”
說完,魏濛看了看天色,衝寶寧行禮道:“天色已經晚了,王妃先去休息,明日一早,魏濛來向您賠罪!”
主屋已經亂得不像樣子,劉嬤嬤扶著寶寧去偏房休息。她想在一旁照顧,被寶寧勸阻了,說想自己睡。
劉嬤嬤給她燃了助眠的熏香,又掖了被子,稍陪一會,告退了。
寶寧闔著眼,心裏亂糟糟的,了無睡意。常喜說的話,寶寧心裏知道,應該是真的。她想不在意,但是那些畫麵又不由自主地往她的腦子裏鑽,血淋淋的,好像還有狼在嚎叫。寶寧把被子往上扯,蓋住了鼻子,強迫自己要快些睡,不要再想了。
她做起了噩夢。
夢裏陰森森的,黑漆漆的,倒沒什麽畫麵,隻是偶然一道血光,像刀劈斧砍一樣迎麵而來。最後一下,那刀刃似乎已經近在她的眼前了,寶寧嚇得尖叫起來,手腳發涼,下一瞬便被擁入一個寬闊的懷抱裏。
有人在她耳邊哄她,聲音低柔道:“寶寶別怕,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