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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李夕月第二天聽說, 皇帝真的就四百裏遞上來的這件折子的事,問責軍機處全班兒。這是過失,要追究責任是理所當然的, 好在恩自上出,軍機處全班兒就是丟份兒, 其他也無大礙。


  據說當日太後也召見皇帝去了一趟慈寧宮, 想必是為這件事勸解, 但昝寧道:“皇額涅,皇伯父他們幾個多一份自劾的折子給朕,朕也不是缺紙, 非逮著要這幾張, 但治大國如烹小鮮,若是這些細節上總有漏洞,日後怎麽管?”


  他摩挲著腰帶上的燧石袋和印信袋, 帶著些冷笑:“去歲那件風聲不知皇額涅聽說沒有?道是當時兒子已經親政快三年了,太後‘禦賞’的印信要了又有何用?國家是缺個女主麽?”


  據說太後的眼瞼當時就開始抽搐了。


  皇帝也機敏, 立時又說:“這話從哪兒來的暫且不問, 當時我就把事態壓下去了,怕氣到皇額涅。嗬嗬, 當年他們說元祐垂簾是善政,今日說太後幹政是悖了祖宗家法, 總在那幫刀筆吏的嘴裏盤弄。所以兒子尋思,借這件事正一正風氣也好的, 畢竟閣臣都會為小過受斥, 其他人好歹也要看看情勢再說話,不能讓人覺得咱們娘兒倆好欺負。”


  這話暗搓搓有力,太後被說動了, 不過她和禮親王畢竟曾經同仇敵愾,現在雖有微隙,大體還是有親眷之誼維係著,所以諄諄地囑咐:“你說得也有道理,不過申飭一下也就罷了,別弄得禮親王下不來台。”


  皇帝答應了,然後一回養心殿,立時召了禮部大臣的“起兒”,把太後並未首肯,他卻命軍機擬好的後宮晉位的諭旨給明發了——意味著幾位嬪妃的晉位木已成舟。


  禮親王先窩了一肚子氣,但見上諭裏高高地拔擢穎貴人為穎嬪——“穎”是個不錯的封號字眼,禮親王覺得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也算是扯平了。


  因此,在蒙召見的時候,禮親王還算客氣:“皇上恕罪,當班的章京不夠仔細,漏了那麽件折子,確實全班兒都該罰。自劾的折子已經上了,請皇上禦覽。”


  昝寧當著他的麵兒笑道:“朝廷陟罰臧否,不能不有此做作,讓皇伯父受委屈了!朕必然是溫諭,到時候罰個俸祿、記個過失,往皇伯父海涵。”


  禮親王哪指望著軍機處這點子俸祿過日子!宦海沉浮,記過什麽也不算大事。自然笑著應了下來。


  但昝寧接著微微挑眉道:“不過吧,這次後宮晉位的詔書,太後沒有肯用印。”


  禮親王眉一皺:“嗐,皇上登基六年,親政也三年了,臣等輔佐也就夠了。當年垂簾不過是特事特辦,先帝的‘禦賞’印信由太後鈐印做主,也是權宜之計。”


  言下之意:太後你現在可以歇歇了!


  “當年說,仿著‘元祐’的典故,劉後任用賢能,算是大宋太後垂簾的典範。”皇帝故意顯得為難。


  禮親王笑道:“元祐垂簾是好例子不錯,但是縱觀曆史,還有呂後,還有武後,垂簾垂砸鍋的也並不算少,畢竟婦人之見嘛,聽聽就算了。”


  昝寧點點頭:“這先不說吧,太後會不高興。”


  雖然不是件好事,但昝寧居然也弄得君臣融融,臨別時再三跟禮親王道“委屈”,禮親王豪爽地說:“皇上不必這麽客氣。折子嘛,總不會一直丟,裏麵寫的東西實在不實在,也還得軍機處參詳。您甭著急,等軍機處議定了,自然回報您。後宮的晉位的折子,用不上太後的‘禦賞’印,臣直接讓禮部發了就是。至於那個大失國體的陳如惠,即便是死了,也不能免掉處分——不然將來有樣學樣,動不動在職位上來個自盡、死諫什麽的,專門惡心人!皇上可別助長這樣的風氣。”


  昝寧的臉色,在禮親王離開的瞬間就沉了下來。


  他對李貴說:“今日有經筵,下午晚一點兒開。”


  李貴還有點摸不著邊兒:“萬歲爺,今日是太後聖壽第二天,原說要好好熱鬧個三天,連宗學都停了呢。”


  昝寧皺眉:“學無止境,你懂什麽!經筵照開!侍讀學士和幾個通翰墨的翰林一道過來。”


  李貴這時才明白過來,“嗻”了一聲,給皇帝傳話去了。


  布置好了,李貴到茶房笑嘻嘻說:“下午在文華殿行經筵儀,茶水上例有供奉——太監送進去,但還得你們烹。今日該誰當班伺候?”


  李夕月算算今日是她的班兒,剛欲說話,白荼一拉她的袖子,說:“是我。”


  李貴眼睛何等地尖!笑道:“夕月想去,就一道去吧,侍講的人多,萬一一個人來不及供奉就糟了。”


  他離開,李夕月問:“姑姑,經筵是不是很好玩?”


  白荼含嗔瞅著她:“你是覺得,因為好玩所以我搶著去啊?”


  李夕月皮著臉笑道:“不是不是,萬歲爺雖然去過幾次經筵,不過都沒輪著我伺候,所以我有點好奇。今日能去開開眼界倒也好的。”


  白荼說:“沒啥眼界好開,無非是換一座殿宇,多幾個外人。再說,無事咱們都不能上殿,隻在後麵茶房裏幹活兒。那麽多侍從的人,結束後萬歲爺通常還會召幾個談得來的年輕翰林單獨聊聊,一伺候得半天,累都要累死。”


  李夕月敏銳地察覺,她在說“翰林”時,語速略微降了下來,而且目光有些閃動,臉也微微紅了。


  她笑道:“我曉得了,徐翰林大概是要去的。”


  白荼臉通紅,像一隻熟透了的柿子,頓時跳起來,笑著扭李夕月的臉蛋:“小蹄子,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李夕月“咯咯”地奔逃,奈何茶房地方小,東西又多,躲避不開被抓了個正著。她最見機的性格,頓時笑著求饒:“好姑姑,饒我這一遭。”


  白荼輕輕擰她的臉蛋:“饒你能怎麽的?”


  李夕月說:“饒了我,我就——”


  突然乘白荼手滑,她泥鰍一樣滑開:“我就祝姑姑和徐翰林永結同心!”


  “死丫頭!”白荼看她逃得飛快,估摸著是追不上了,又氣又笑,“少滿嘴胡唚。我還沒祝你……”想想還不能說,怕彼此遭禍,隻能忍下口舌之快,而威脅道:“晚上回去看我不給你治治皮癢!”


  皇帝事情多,一會兒又在西暖閣叫起,叫的兵部的幾個人,談的是流匪與海盜的清剿,估摸著要談很久。


  宮女沒什麽事就先回屋休息。李夕月看見白荼勤勞,拿著繃子又在做活計,看樣子是個荷包,石青的顏色,繡著三藍的青蓮,花樣子很端方,不是女孩子用的那種招展的鮮花折枝,而是男人們寄寓“清廉”之意的圖樣。李夕月不知這是繡給她父親的,還是徐翰林的,一時也不打趣了,靜靜地看了一會兒。


  白荼咬斷了一根線頭,拿遠、拿近好好看了一會兒,才說:“石青上麵繡三藍,好像是素了點,要不要用點什麽顏色跳一跳?”


  李夕月問:“那得想考量是男人用,還是女人用。”


  白荼麵頰微紅,假裝在針線簸籮裏翻了一會兒才說:“廢話麽,一看就是爺們的東西。”


  李夕月又故作老成問:“爺們也有年輕爺們和年長爺們的區別啊。”


  白荼更是好半晌都不說話,最後低低道:“是年輕爺們。”


  她大概以為馬上要被李夕月打趣了,已經做好了立起眼睛呲達她的準備。


  但李夕月今日很知趣,是很認真地回答:“若是年輕爺們,確實要用幾個顏色跳一跳才鮮亮。好看莫過於紅色,不同的深淺繡出點層次來,在花瓣的尖端染一染一樣;蕊裏可用些鬆綠和柳黃色搭配,不搶正色,又不會單調,或者,也一例用紅色,就像青花釉裏紅的配色似的,想來也很大方。”


  白荼拿出幾綹深淺不同的紅色絲線比了比,點點頭說:“按你說的,用紅色試一試。”配好線色,認認真真開始繡花。


  李夕月打量著白荼。二十四五歲的姑娘,不是什麽美人,也沒有十七八歲的那種鮮亮嬌嫩,但身上有一種文雅嫻靜。她明年就應該可以放出去了,若是真的由皇帝指婚給徐翰林,也是絕好的一門姻緣。


  李夕月有些羨慕她。


  突然,白荼歎息了一聲:“哎,夕月,我真羨慕你。”


  “啊?”李夕月驚訝,“我正在羨慕姑姑呢,姑姑怎麽倒羨慕我?”


  白荼大概也覺得驚訝,反問道:“我有什麽好羨慕的?”


  李夕月搓著手指,微微噘嘴:“姑姑馬上就可以回家了呀!”


  白荼笑了:“回家嫁人,又是到個陌生地方去,有什麽好羨慕的?”


  想想好像也是。


  旗下姑娘在家裏尊貴,因為都有可能被選成皇帝的嬪妃或王公的妻室,都有可能一步登天,在家裏都是“小姑奶奶”的存在;但一旦嫁了人,千古不易地伺候公婆、伺候丈夫、伺候小叔小姑,生了孩子還要照顧孩子,忙忙碌碌一眨眼就一輩子了。


  “那我也沒什麽好羨慕的呀?”李夕月說。


  白荼沒有說那些俗氣的話,而是反問著:“願得一心人,值不值得羨慕呢?”


  李夕月尷尬:“嗬嗬……這誰知道呢?”


  白荼說:“我知道。他是個癡人。動了真心,就犯癡。”


  李夕月無語凝噎:“……”


  心裏卻不由跟著她的話茬兒開始想:這又是怎麽樣一種毛病呢?


  還沒想完,養心殿的小太監在她們屋口敲門:“姑娘,萬歲爺在準備著去文華殿聽經筵了。”


  “了不得!”不覺說話耽誤了正事,兩個姑娘手忙腳亂地放下針線,手忙腳亂地到茶房取茶葉、取玉泉水,要趕在前麵把經筵的茶水準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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