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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作為小宮女, 李夕月沒有私自出養心殿的資格。眼看著送到日精門的提盒被一個小太監匆匆地拎走了,她心裏百味雜陳,情不自禁地就要亂想。


  他故意把亦武簡拔到陪他打布庫的人中, 隻怕早就沒安好心。


  李夕月隻覺得眼眶發酸,覺得自己以前在別人麵前沒太避忌談論亦武, 隻怕早就落了他的眼了。也料不到他居然是這麽小器的人。


  皇帝要的幾味甜點心做好了, 裝在精致的點心攢盒裏, 漆盒外頭還熱乎乎的,散發著他喜歡的甜香味。


  李夕月出了廚房門,卻忍不住往東邊日精門的方向看了看, 心裏擔憂亦武, 也覺得對不起他。


  迎著料峭的春風吹了好一陣,手腳都凍麻了,恰好李貴經過, 奇道:“夕月,你在這兒站著幹嘛?萬歲爺問了幾遍點心了。”


  李夕月“哦”了一聲, 步伐匆匆, 把攢盒送到了養心殿。


  皇帝剛剛見了禮親王的起兒,這會兒還在西暖閣裏。見她來了, 招招手說:“怎麽去了這麽久?今日我早膳沒好好吃,淨想著怎麽對付禮親王這一‘起兒’, 現在倒餓了。”


  李夕月打開攢盒蓋子,把九碟攢盤送到他的案桌上。


  昝寧興致勃勃吃一塊桃花酥, 嚼了一口就停下了, 默默把桃花酥放在一旁。然後,又拈起玫瑰糕,也是隻嚼了一口。


  他停下手問:“怎麽都涼了?”


  李夕月也不知道自己在外頭吹了多久, 張了張嘴沒答得上話。


  昝寧又問:“你剛剛去哪裏了?”


  “奴才沒去哪裏。”


  他目光像他的海東青一樣銳利起來,靠近兩步,俯視著她問:“說實話!”


  李夕月聽他凶巴巴的語氣,再想著被他打斷了肋骨的亦武,心裏突然又酸又痛,低頭“吧嗒”掉了兩顆淚,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頓時軟下來:“哭什麽?我又沒怎麽樣你。換做其他人,給我送涼了的點心,還不好好回主子的話,早叫扠出去打了。”他摸了摸她的臉頰,把那淚痕擦掉,笑眯眯哄她:“是不是看到什麽好玩的,躲懶去了?”


  “奴才這會兒想一個人靜靜。”她不答他的話,顯得有些別扭。


  他停下手,說:“你別給我添堵行不行?”


  李夕月心想,要是我這會兒就問你為什麽傷了亦武,隻怕你心裏更堵吧?於是這話憋在肚子裏,搖搖頭說:“萬歲爺忙,奴才站在這兒才是添堵。”


  “夕月,”他聽她今天說話很嗆,蹙了眉說,“我今兒心情不是太好,想著你能給我排解排解憂愁,你又是怎麽回事?”


  李夕月口不擇言:“是了,在萬歲爺心裏,奴才就是個逗趣的玩意兒,隻用逗主子開心就是了,怎麽配有自己的七情六欲?”


  昝寧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過了一會兒才說:“夕月,我這陣子心裏煩悶的事特別多,說實話,現在都不知道怎麽又惹了你不高興。你有什麽話就直接說,我一個大男人,沒那個心情猜來猜去猜你為什麽不高興。”


  李夕月承認他說得沒錯,但是這是為亦武別扭,她也太明白還真不能直接說。她抽抽噎噎道:“那奴才不想說行不行呢?”


  “行。”昝寧很爽快地說,“我也有時候有話不知道對誰說,隻能憋肚子裏。不過我希望你想通了的時候,不妨告訴我聽。我不希望我們總是有隔閡。”


  他向她張開雙手。


  李夕月曉得他的意思,猶豫了一下,看他越發有些眉目嗒然的樣子,終是不忍心,向前走了兩步到他懷裏。


  昝寧雙手攬住她。


  她聽見他胸臆裏發出的長長的太息。


  “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他說,“皇帝的不如意事不比別人少。”


  他一抱她,身體就有變化。


  李夕月今天不想和他再睡,便掙了掙。


  昝寧也沒有強她,手指從她的鬢發撫摩到她的臉頰,最後戳戳她的酒窩的位置:“笑一下吧。”


  李夕月笑不出來,假笑又是沒有酒窩出現的。


  昝寧很落寞,等李夕月再次說“告退”的時候,他不挽留,而是說:“你去吧,今日召了答應齊佳氏——就是原來的穎嬪。”


  李夕月心裏愈發辨不清滋味,“哦”了一聲,快步退了出去。


  回到屋子裏,她一顆眼淚都不敢再流了,怕給姑姑看見笑話。


  但一推門,恰看見白荼掩飾地從燈燭前別轉頭,眼圈好像也是紅的。


  李夕月怔了怔低低地叫了聲“姑姑”。


  白荼說:“天不早了,也該睡了。熱水我先就打好了,你自己洗漱吧。”匆匆收拾她的針線簸籮。


  她又在做新的活計——一件精工的荷包,也是男人用的配色,大概仍是為徐鶴章做的。徐鶴章已經升到戶部做郎中,管理江南司,黃瀚、吳唐一案中最後清理江南的吏治,就先從清理其中的田賦、課稅、漕運和治河諸事開始。


  兩個人上了床,居然沉默了好半晌,不似平常時總歸嘰嘰喳喳有說不完的話。


  李夕月怕冷場了白荼會亂想,刻意打破這氣氛,問:“姑姑沒幾個月就可以出宮回家了吧?”


  白荼“嗯”了一聲,說:“內務府造的冊子,我三月交割清楚養心殿的事務,就可以回去了。茶房我們這一班兒就是你做主了,再帶個徒弟——不過最好不要是宜芳。”


  李夕月其實根本想不到那麽多後繼的問題,隻是滿滿的羨慕:“唉,真好,真羨慕姑姑。在宮裏這些年沒有回家,不過總算也熬出來了。”


  白荼怔怔地聽著,最後苦苦一笑:“是呢,我十三歲就進了宮,在聖母皇太後宮裏服侍了六年,緊接著又伺候皇上。不覺十幾年都過去了,家是什麽樣子,都模糊了,有時候晚上做夢,夢見自己回到小時候,還和家裏的兄弟姐妹一起玩耍,但捉迷藏、跳房子……每每夢中都是紫禁城的樣子,都不記得家宅裏是什麽樣的了。”


  她的聲音朦朦朧朧的:“剛來時,我也天天夜裏偷偷哭,想家裏人,想未來則覺得茫茫。不成想現在要回去了,又覺得害怕擔心了。”


  李夕月想:你好歹馬上就能回去了,家裏再不熟悉,也就是幾天適應的工夫。我呢,隻怕再回不去了。想得要哭。


  白荼又默然了好一會兒,突然說:“夕月,我更擔心自己回不去。”


  “怎麽會呢?”


  白荼長長地歎息,那苦楚的聲音竟然有點像昝寧在西暖閣的那聲長歎,她含糊地說:“是命,就誰都躲不過。我也不瞎想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沒想到兩個人一夜都睡得不深不熟,惺忪中醒來時,總能聽見另一個人的輾轉反側。


  第二天宮裏聽到了一個大消息:禮親王為首的軍機處,駁斥了皇後鈐印的懿旨,拒絕貶斥穎嬪為答應。宮內皇後大失臉麵,不由急了,命首領太監前來詢問。


  禮親王不慌不忙的,當著皇帝的麵對那太監侃侃而談:“臣忝列軍機,自然有匡正的職責。皇後懿旨,但言穎嬪有幹政之說,卻無一句實證,臣仔細問過皇上,皇上隻是搖頭說‘恃寵生驕得罪了人或許有,幹政真說不上。’臣請問皇後,後宮之治,和睦第一,豈有妒忌一個得寵的低位嬪妃的道理?如何母儀天下?如何保得皇嗣綿延?”


  他在朝政上多年,說話自然可以很犀利,而且跋扈慣了的,絲毫沒有給皇後留麵子。


  那儲秀宮的首領太監亦是聽得臉色難看,在皇帝麵前不敢置辯,隻說:“絕不是妒忌,皇後娘娘再三說了,為的是後宮的家法。”


  禮親王冷笑道:“借家法之名處置仇讎,哼哼,也不是第一回 了!”


  軍機處駁斥,皇帝再順水推舟並不硬要“明白回奏”,隻說“發宗人府再議吧。”


  這是明顯的自己也不願意答應,隻不過讓禮親王背了鍋而已。


  皇後氣得半死,但知道找昝寧問也是枉然,最後隻能到太後那裏哭訴。


  太後比她耐得住性子,借著“龍抬頭”的日子請公主福晉們進宮吃春餅,找了個機會和禮親王福晉說了好半天的私話,又向納蘭氏的幾個命婦打聽了。


  回頭對皇後說:“大概是為吳側福晉的事,禮親王鐵了心要別扭到底。我姐姐氣得在我這兒也抹眼淚,說貶斥吳氏也做不到了,禮邸一意孤行,不批準宗人府的折子,皇帝呢,大概也跟他一條心,用這樣陽奉陰違的法子來保全齊佳氏。”


  皇後不由嚷嚷:“他不過一個親王,怎麽敢這樣大膽妄為?”


  “他可不是普通親王。”太後冷笑道,“他是鐵帽子王,也是先帝遺詔下的輔政大臣!”


  “難道入了先帝遺詔,大家就都沒奈何他了?”


  太後皺眉說:“你能不能先不嚷嚷?”


  等皇後閉了嘴,她才說:“肯定難辦。而且,若為他不肯奉詔的事撕破臉,就是你死我活的較量了,犯不著,弄垮了他,我姐姐怎麽辦?納蘭氏和他裹得緊,一損俱損。”


  皇後恨得牙癢癢,特別是緊跟著看到內務府分發春季的宮分,穎嬪大大咧咧仍是拿著“嬪”位的衣料、首飾、物資,而且粉愈發擦得厚,眸子愈發水汪汪的盡是狐媚子勁頭。


  太後隻能警告她:“忍!你給我忍住!現在不知道哪裏傳出來的謠言,說驪珠的案子就是你妒忌受寵宮人,挾私報複,鬧出了人命,也輕飄飄地摘過去了。如今對付穎嬪,就是故技重施,想再殺一個宮妃。你想想,驪珠的死是三四年前的事了,如今又被誰惡意地傳出來?禮親王敢放這個謠言出來,就是不怕給你扣老大的屎盆子!”


  皇後“撲通”一聲跪在太後麵前,幾乎要嚎啕:“額涅,姑母,我這可太委屈了!”


  太後說:“你這個暴脾氣,也不算委屈了你。宮裏宮外傳這個話可不是好事。你要借著正宮規的機會,查出來是誰散布的這個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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