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螓首蛾眉,巧笑倩兮, 美目盼兮……”
衣袍發絲翻飛間、叮當打鬥聲此伏彼起, 謝靈喬被沈令打橫抱起, 驚慌間耳中便落入這樣一個含了三分笑意兩分打趣的聲音, 一個年青男子的聲音。
謝靈喬扭過頭去,還未看清那男子神色, 便感頭皮一疼, 疼得他小聲地“啊”了一聲。
那出聲的身披紫裘的俊俏男子一手扯走了他一縷長長烏發, 把玩在手心, 另一隻手握一支判官筆,一揮筆擋住來自背後一名偷襲者的攻擊,內力襲去, 偷襲者滿臉驚恐,口吐鮮血, 後仰倒地。
謝靈喬兩隻手抱住沈令的脖子,害怕掉下去而抱得很緊, 顛簸間腿上的傷口尚在流血, 年幼的沈令穿過他膝彎緊緊攬著他, 呼吸不勻, 但始終不願放下他,一麵挽了個劍花抵擋身後流星般亂飛箭矢。
謝靈喬回頭, 氣鼓鼓地瞪了那紫裘男子一眼:什麽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那可是《碩人》裏用來讚女子美貌的詩句,用來誇姑娘的, 他是男的!
當然此刻並不是揪著這個的時候,他與沈令卷入的這場爭殺實在混亂,兩個半大少年又無依傍,沈令還得拖著不會武功的他,還是趕緊抵達安全地帶為好。
謝靈喬瞪了一下便打算轉回頭去,誰紫裘男子似乎感知到他的視線,抬起眸來,於身側鮮血淋漓廝殺叫喊震天聲中對他勾起一邊唇角,微微一笑,邪惡又妖嬈。那笑意怎麽看怎麽都想像是在調戲謝靈喬。
“……!!”
謝靈喬沉默地回過頭,抱緊沈令,強行忽略那陌生男子的古怪行為。
在謝靈喬沒看見的角度,沈令突然一掌向後拍去,掌風帶起,正中那紫裘男子左肩,沈令這一掌甚是勁猛,男子因分了神生生挨了掌風,悶哼一聲,是受了內傷。
沈令與謝靈喬半掩半退地從血腥戰場中衝殺出來,飛躍到山坳深處,將那混鬥的眾人遠遠甩在身後。
周遭終於寧靜下來時,謝靈喬臉色已白了不少,虛弱無力的模樣,此時距他與沈令初遇時過了一月有餘,已是初冬,前幾天山裏便下了一場雪,謝靈喬此時更冷得牙齒直打戰。
“還好嗎?”沈令擔憂地看著他。
謝靈喬搖搖頭,聲音低低的,答道:“不太好……”他腿上還在流血,天氣又冷。
沈令抿唇,抱著謝靈喬找到一處山洞,暫且將人放進去,多少抵擋些寒意,也好包紮傷口。
野外的山洞,裏麵自是一片荒涼,好在洞不算狹窄,四麵也能擋風。
謝靈喬被放在一處稍軟的土地上,口中呼出一口白氣來,這時外麵的山林中又下起了雪,鵝毛大雪自天幕飄飄落下,紛紛揚揚,於是寒意更重。
沈令撕下自己袖口的布料作布條,半跪在謝靈喬麵前,撩起他褲腿,給他上藥並包紮傷口,手法熟練。“傷口無毒。”
沈令說。
謝靈喬的左小腿被布條包紮好,沈令又說他去撿些樹枝來生火,謝靈喬忙拉住他的手,“可是他們那夥人還在外麵……”被發現了怎麽辦?
他們倆這一路本就不平靜,到今日竟又撞上瓊英島的人與寇賊官兵、邪教中人混戰至此,幾幫人殺紅了眼,而那紫裘男子正是邪教中人,原也是帶人來追殺沈令與謝靈喬的,叫什麽堂主。
“你不要去。”
謝靈喬仰頭看沈令,濺了幾滴血珠的白皙臉龐,鴉羽般的發絲淩亂,黑亮的眼眸則幹幹淨淨,透出對朋友不作偽的關心之意。
他小手柔軟無骨,拉著沈令的手,那一點溫熱便就這麽傳遞過來。
沈令呼吸微促,望著謝靈喬的眼睛,軟了聲音道:“好。”
沈令在謝靈喬身旁坐下來,兩人背靠著凹凸不平的洞壁。外邊的雪仍在下,雪花飄進洞口一小塊地方來,但離他二人所坐位置尚有距離。
沈令剛一坐下,懷裏便鑽進一具少年人的身子,帶著點涼意,更多的是綿軟——謝靈喬毫不見外地趴在他胸前,手臂環著他的腰,悶聲悶氣道:“阿令,我好冷……”
謝靈喬簡直是把整個人都貼在了沈令身上,微眯著眼睛,將對方當火爐取暖——沈令體溫比他高,每次抱起來都很舒服。
沈令低頭看去,就看見一個烏黑的小腦袋埋在他胸膛上,茸茸的。
他習慣了對方親昵的舉動,而且內心深處很享受,便圈住謝靈後背,收緊手臂,將人抱好。沈令感受著對方的溫度,眸光顫動,漆黑的瞳孔中似有星子的光芒在閃爍。
可……他想到謝靈喬腿上的傷……
“疼得厲害嗎?”沈令輕輕撫摸著謝靈喬背脊,問。
“……嗯?”謝靈喬在熱源上趴著,都快睡著了,迷迷糊糊的,反應也變遲鈍了,頓了一瞬才理清對方問的話的意思,“我……我沒事……”困意連天,聲音快軟成了水。
受傷這種事,他似乎早已習慣,他畢竟肉/體凡胎,對傷痛自然會有反應,不過對疼痛的反應不如旁人激烈,且很能忍,沈令不提,他甚至心大得這會就快要睡著了去。
沈令便不再問。不過盡職盡責地做謝靈喬的暖爐,他動作盡量輕地調整姿勢,以便令對方趴得更舒服。
深山老林的山洞中,兩人一邊躲著外邊的爭殺鮮血,一邊互相依偎。雪越下越大,林間漸漸染上一層白,偶有有鳥雀低矮地飛過,又在遠處掠成小小黑點,群山的影成了淡淡的墨跡,成了蒼穹與雪地之間相連的線。
因為有彼此的存在,寒意似乎也不再那般難挨。
謝靈喬迷迷糊糊混混沌沌,也不知是睡著了還是沒睡著,過了一會兒,他慢慢睜開眼睛來,又覺得不困了,便拉著沈令說話。
他仍是趴在沈令身上,被對方手臂圈著,開口的聲音帶著些許沙啞:“弟弟,講個故事吧……”
沈令原本抱著他抱得很是滿足,幾乎是心神蕩漾,怎叫一個柔情滿懷,一入耳這聲“弟弟”,便如被針紮了耳朵,登時嘴角便拉直了。
弟弟……
他一點也不喜歡聽謝靈喬叫他弟弟。
他想對謝靈喬說,他是個男人,不是弟弟,是可以做他的依靠的男人;哪怕他現在還不夠強,今後他定會付出十倍百倍努力去變強,成為為他遮風擋雨,使他有枝可依的男人,屆時他便可做他的避風港彎。
而謝靈喬這聲弟弟……沈令不覺得,自己隻能做對方的弟弟。
許是一個多月來他倆因這段特殊經曆彼此熟悉得太快,謝靈喬把沈令當成好朋友,沈令卻已然將謝靈喬劃為自己的所有物,他對對方充滿了伴隨朦朧情愫而生的占有欲。
“喬喬,”沈令撫摸著謝靈喬的頭,一點也不像對年長者的動作,反而繾綣又緩慢,他柔聲道:“你該叫我什麽?”
語氣雖然柔和,但占有欲十足,而且這語氣總是哪裏怪怪的……或者如同哄小孩,但又不太像。
“嗯……”謝靈喬竟也沒覺得奇怪,眨眨眼,下意識接道:“阿、阿令?”聲音軟軟,征詢地望向對方。
“對。”沈令滿意了,他點點頭,一字一頓,說得格外認真,“阿令是喬喬一個人的阿令。”
喬喬也是阿令一個人的喬喬。
隻屬於阿令的喬喬。
尚不到十五歲的沈令如是想。
謝靈喬可不知道對方在想什麽,他下意識地就懟,“不是啊,你還有父母親人,師父師兄弟師姐妹,還有其他朋友,怎麽會是我一個人的?”
他覺得他隻做沈令朋友裏的一個就好了。不過最好能長長久久地做朋友,因為他還挺喜歡沈令的——沈令畢竟是一個可愛的弟弟嘛。
“喬喬……”沈令從不叫謝靈喬謝兄或哥哥之類,隻連著叫對方名字最後一個字的疊字,如稱小名一般親密,他沉默了一下,避開這個問題,道:“那回崆峒後,你會一直陪著我嗎?”他表麵問的自然,實則自己想了好幾天,藏在隨口問問之下的則是小心翼翼。
一直?
謝靈喬咂摸著兩個字,認真地想了想,說:“不一定,可能會有別的事。
那個男人跟他說每七天都要獲得特定之人新的在意值,滿了以後就得去找下一個人,那跟沈令一路翻山越嶺這段時間他都沒事,說明沈令對他的在意值在持續增長……這應該就是關注度吧,等滿了以後不就得……
嗯……
他話音未落,便感到自己的腰身被一雙手攬緊了,他整個人也被攬著往移了移,他眨眨眼,“哎?”
緊接著就感到沈令將腦袋埋在他肩窩處,小聲地道:“那到時在崆峒多陪我住些時日吧……”尾音微顫,能聽出隱約的小心與點點委屈。
這……這是在撒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