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二日。一早,謝靈喬起床後, 簡單拾掇完自己, 隨便吃了點東西, 便預備去進行他的“做桃花羹大業”。
因有侍女流光做引導, 材料倒並不難準備,他跟著流光將些許晚敗的桃花摘下, 裝在小竹簍裏, 又將些林間熟了的小野果也趁興采了扔在簍裏, 兩人很快便回來了。
謝靈喬此前從未做過飯, 但所幸有流光指點,他記下了步驟以後便同流光說自己一個人來即可,流光確認了一遍, 便依言先離開,去忙別的活計。
做飯這件事, 初學者常常手忙腳亂,哪怕是謝靈喬, 獨自在灶台間添了柴火, 而後一步步摸索著來時, 亦是忙得蹭得一手的鍋灰, 少年眸中劃過一絲小小的無奈,捏了捏手心, 仍是繼續。
做到一半時,已大致成了模樣,隱隱有清香流溢而出, 散在空氣中,聞之令人心曠神怡。
謝靈喬揭開鍋蓋,端詳其狀,心想著……似乎還好,不是太差的樣子。便就在這時,門外,有腳步聲漸近,謝靈喬還未扭過頭去,一名少年的身影出現在門邊。
那是一名身姿英氣的少年。是沈令。
沈令朝謝靈喬走來,第一眼便瞧見謝靈喬在煮飯的模樣,對方俯著身,側臉籠在蒙蒙煙氣之中,顯得溫柔又縹緲。
可實際上——
“喬喬,你在、做飯?”沈令一邊走到謝靈喬麵前,一邊問道,不過問的時候詭異地停頓了下,餘光掃著這廚房內的狀況……這煙,未免太大了吧?沈令按捺下險些抽搐的嘴角,並未將這話直接戳中口。
那難免會打擊到明顯是名新手的喬喬。
“嗯。”謝靈喬抬眼。
鍋裏的羹湯仍在進行製作中,溫熱的,冒著泡泡。煙火氣很濃的時刻,謝靈喬白皙的側臉亦籠在煙火間,一種年輕的、軟的、澄澈的,會令人感到莫名的溫水般的安慰的氣息從他身上緩緩逸散出來。
很容易,令人為之動容。
沈令是此刻,在這近乎封閉的屋子裏,離謝靈喬最近,亦是唯一一個將他此刻的模樣收在眼底的人。就在這一刻,有什麽朦朦朧朧的東西,籠住了他的心。
那是一種非常難言的、美妙的東西,會令一個懦弱的人勇敢、理智的人瘋狂、傲慢的人低下頭顱……叫做愛意。
沈令對於謝靈喬的感情,數年以前便早已超過友情,比喜歡還要強烈、衝動,帶著男孩子氣的莽撞——而一別經年,此時此刻,他凝望著謝靈喬,那些感情在心底聚得更加濃、更加瘋,更加令他心跳不止……
於是成了愛。他之於謝靈喬的愛情,宛若一個在夢境中摘花的人,那花兒又美麗、又親近,可是時而溫暖治愈、時而遙遠難覓,他好想,將這花攬在懷裏,置於胸口之上,再也不放開。
就譬如此刻,謝靈喬抬起眼來,露出這個模樣,沈令的心就砰砰直跳,眸色都深了些許,他慢慢地,眨了下眼。
謝靈喬並沒怎麽注意沈令的反應,他隻是匆匆瞥了沈令一眼,而後便繼續自己手下的動作。煙大便煙大,煙大任它去,新手謝靈喬無所畏懼。
“怎麽想著做飯?”沈令斂去眼底波動神色,站在謝靈喬身旁,輕聲問道。
謝靈喬忙著搞接下來的步驟,正是手忙腳亂的時候,隻隨便答了句:“想試一試。”
沈令並不打算給謝靈喬搗亂,站了這麽片刻,看謝靈喬忙著,便問需不需要幫忙,謝靈喬想一個做,便對沈令說不用。沈令又看了看謝靈喬,說了一聲,便先出去了。
——他哪裏知道,謝靈喬這是在給風隱橋洗手做羹湯。
若是沈令知道,這會兒哪裏會這般淡定。
沈令出去了,謝靈喬繼續獨自搗騰研究他的煮桃花羹大業。
第一次,做出來的味道很怪,潤談不上,反而過於的淡,且竟帶著股腥味兒,謝靈喬便將之倒掉,重做;第二次,做出來的剛剛好,算不得人間美味,但味道還可以,謝靈喬嚐了一點,點點頭,覺得這次嚐試算是成功了。
於是起鍋、裝碗、放湯匙,青花的花紋,點綴在瓷碗的邊沿,羹湯尚冒著熱氣。
謝靈喬一雙手就端著它,膚白鮮妍的少年,與人間食物相襯,一切都是剛剛好的樣子。
謝靈喬知道風隱橋所在的廂房的位置……昨日,他便是從那兒奪門而出的。
穿過回廊,他端著湯,走到其中一間房房門前,用一隻手托了碗,另一隻手敲門。
篤、篤。
敲門聲響起後,門很快便被從裏邊打開,被一雙手向兩邊拉開,青年長身玉立,出現在謝靈喬眼前——自是風隱橋。
風隱橋見竟是謝靈喬過來,怎能不吃驚,但他善掩飾情緒,當敲門聲響起,其實他潛意識裏覺得可能是謝靈喬才開門開得這樣快,而當親眼見到真的是謝靈喬,他眸中訝然之色隻快速地一掠而過,而後對謝靈喬溫柔地、好似與往常沒什麽區別地笑起來,如融了月的光暈一般:
“回來了。”似對久離家而歸的旅人說話,又似耳畔呢喃,如此自然。
“……是。”謝靈喬對對方這反應覺得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當對方的視線從他麵上挪移到碗中羹湯上時,謝靈喬一邊抬步邁進去,一邊解釋道:“聽說先生喜歡桃花羹,我學著做了一碗。”
他話音落時,人也已站在風隱橋身側。兩個人,一個青年,一個少年,氣質不同,相貌無相似之處,可是這般站在一起,畫麵是如此的賞心悅目。
桃花羹色澤潤而艷,落在風隱橋眼裏,別有一番色彩曖然的吸引力,就好似眼前這少年。
“你親手做的麽?”風隱橋目光轉回謝靈喬麵龐上,與少年的目光交接在空中。
“嗯。我找流光學了一下,然後做的。”謝靈喬大大方方地說道。他既然是給風隱橋做的,自然不會遮遮掩掩。
聽得少年如此承認,承認是親手為他做的桃花羹,風隱橋的眸中,微起波瀾,如風拂過平靜的湖麵,有什麽東西,亂了一霎。
——少年,親手為他做的。
他微微翹起唇角來,問道:“小九,你不怪我?”他問得自然,實則心中亦有少許忐忑,就如方才開門,他其實並不如表麵這般鎮定。
謝靈喬尚端著裝桃花羹的瓷碗,那熱氣彎曲向上,霧一般的,將他眉眼模糊一半,這幾年同對方的糾葛、相處,仿佛一幕幕浮現在他眼前,最終定格於昨日裏,在這個房間裏,對方按著他的手腕,讓他紅了眼睛,卻無論如何也不放手,反而山一般地壓著他控製著他的那畫麵。
就如同一本書翻到末尾,有時候書的主題才終於出來,讓人恍然覺得“哦,原來如此”。
謝靈喬如今看風隱橋,便正是這般感受。於是,他也從風隱橋的身上,學到了一點偽裝,他知道了風隱橋問的這個怪不怪他問的是什麽,他睜著一雙幹淨的眼,答道:“我相信您,無論如何,都相信您……”
他目光毫不閃躲,聲線稚氣未脫,語氣卻認真:“小九,也隻是您的小九,離了您,是活不下去的。”
但他不叫小九,他叫謝靈喬。
謝靈喬這個真正的名字,他其實從未對對方說過。
少年紅紅的嘴巴一張一合,吐露出的這話語是如此動聽,甜如蜜餞,又似甘泉,不經意間便動人心弦,且並不似作偽——就這般地闖入風隱橋心裏。
多好聽啊,風隱橋第一次聽少年說這樣的話,亦是第一次見到少年為他做羹湯,就連他,也不禁恍惚一瞬,下一瞬,他按捺著那悄然而起的悸動與跳躍的似要掙脫束縛而出的喜悅——
發覺按捺不住,幹脆不管不顧了,接過謝靈喬手中的桃花羹,將之放到一側的畫案上,轉回身來時,衣袖如盛風,將謝靈喬的腿與腰身一攬,便將人抱起來,少年腳尖離底,好似個布娃娃一般被他托住了——
而後,謝靈喬被放在畫案上,令他坐在了上麵的空白處,背後是木軒窗,手旁是合起來的畫卷宣紙,身前則是個正值精力旺盛年紀的青年,一個男人。
一個表麵上比誰都淡漠清雅,三年多以來卻每每在麵對著謝靈喬時,壓抑著興奮,與某種衝動狂熱的男人。
那是一種會將人淹沒,使人迷失方向的渴向與情感。
就如此刻,謝靈喬背靠著窗棱,微微仰頭,望著眼前這個男人,男人幽深的眸中,隱隱閃爍著的火星一般的亮的東西,使謝靈喬的手臂皮膚上,不知怎的,竟迅速地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麻麻的。
“……先生,我……”謝靈喬尾音不知不覺地顫了顫。
他想說,他先下去了,可是風隱橋已經俯下身來,兩隻手撐在他身側,恰將他籠在中間。
風隱橋低頭,輕輕地,吻上他膚色細膩的額頭。
似雨點落下來。
——即便少年嘴裏吐出的是謊話,那亦是甜蜜醉人至極的謊話。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寧月月、天真的肉肉、果、123、蝶殤、樛木、聽說我很酷、嗯哼、春雨驚春清穀天、貓什醬,以上小天使投的雷~!
謝謝茶葉貓、蕾、佰安、貓什醬、久病成癮,以上小可愛灌的營養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