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經管南路的一家菜市場,不知從何時起, 來了一名素發而膚如細雪、麵孔秀靜的年輕女人, 女人手上還牽著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


  她很美。她開始擺攤賣魚。


  專提供給平民的菜市場, 魚龍混雜, 魚攤肉攤上常年有淡淡腥臭味兒,多是些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底層人民, 婦人們呢, 總是麵目普通, 大清早在市井宅巷中蓬頭垢麵、吵鬧跳腳, 因而當牽著小男孩的年輕女人出現在這裏,穿著天藍色連衣裙的她,猶如一朵綻放在淤泥裏的秀淨百合花, 頃刻間成為了這個地方的焦點。


  菜市場裏幾乎所有男人都在關注她,婦人們則審視著她。她在一個固定攤位上, 開始了日複一日、安分守己的賣魚,供小男孩讀書, 這片兒的人們稱她為“賣魚西施”。


  一晃, 枝頭綠葉轉黃又轉綠, 九年時光簌簌而過。


  九年後, 一個在時間的車軲轆裏輾轉沾灰,同平靜的往常的每一日都沒什麽區別的日子, 經管南路這片菜市場裏,人聲鼎沸,人來人往。


  一個背著書包的少年, 高中生模樣,穿著一身洗得邊角泛白的舊校服,從賣各類蔬菜蝦子豆腐的小攤旁走過,少年身材細瘦,校服綠白相間的袖口下露出一截瑩潤白皙的手腕,他微低著頭,劉海遮住了一半眼睛,隻能看清窄窄的小半張臉。


  “靈喬,放學了?”


  豬肉攤的鄧叔放下手裏正勾勾畫畫的賬本,對少年堆起一臉的笑意,眯縫眼裏擠的是滿滿的熱情的光。


  “嗯,鄧叔。”謝靈喬抬起頭來,對著豬肉攤的鄧叔點點頭,乖巧又靦腆的模樣,右手手指蜷縮著,似乎有點拘謹。


  “哎,真乖,快去幫你媽吧,她一個人怪辛苦的!”豬肉鄧叔瞧見少年抬起的完全顯露出來的巴掌小臉,心道一聲這小靈喬長得跟媽媽真像,而且如今是長大了,越長越水靈,可惜了,是個男孩。


  謝靈喬道好,從豬肉攤過去,繼續朝前走,轉了個方向,又走了大約三十米,來到一個小攤前,停下步子,對坐在小馬紮上,正勾著頭用抹布擦拭著沾滿汙水的木板、忙碌著的女人,喊道:“媽,我放學了。”


  因為周邊聲音嘈雜,他特地提高了些音量,少年的聲音,猶帶稚氣,然而清朗如晨溪。


  女人忙活的手一頓,抬頭看向少年,嘴角揚起一個自然親切極了的微笑,“好,休息一會再寫作業吧。”


  這是個風韻猶存的女人,隻是麵色比起九年前疲憊了許多,顯而易見的蒼白,眼睛也生了細紋,雖仍然是大美人的骨相。


  她的兒子,謝靈喬,視線掃過她拿著抹布的手,這隻手,生著粗糙的繭子,早已不複年輕時的細嫩,是為生活風霜所累。


  謝靈喬鼻頭微酸,他知道這些年,女人一個人帶著他受了多少的苦,單親媽媽,靠擺攤賣魚供他上學,起早貪黑的為賺那一點錢,又因長得很美,在這菜市場、街坊鄰居間常常受著婦人們的流言蜚語。


  謝靈喬剛想說,他幫她幹會活再寫作業,卻見方才還在微笑的女人倏然麵色一僵,痛苦地閉了眼睛,身子直直向後跌倒——


  “媽!”少年驚呼一聲,立刻跨了一大步,努力接住女人的身子。


  好在接住了,女人卻已緊閉了眼,失去意識,昏了過去,麵色慘白如紙,冒著虛汗。


  謝靈喬不知女人是怎麽了,似是生了病,他心裏焦急,托著她,這便要打120。


  ——“喲,這怎麽暈了?不會是想碰瓷我們吧?”


  隔壁賣魚的攤子上,一個正拎著一條鰱魚放進水盆的中年女人瞥見這一幕,誇張地叫著,聲音尖銳。


  “不會是昨晚上累了吧?她除了賣魚肯定也賣別的什麽,不然一個女人哪養得了兒子?”


  “不守婦道的女人,怕是得了什麽髒病,大家離遠點,別傳上了!”


  “前幾天我家男人又在她這買了二十多條魚,根本是浪費,誰知道她用了什麽齷齪手段,本來就是未婚先孕品德敗壞的下賤女人,在這裝什麽裝呢!

  周遭風涼話、議論聲、冷嘲熱諷與謾罵在這短短的時間內交織成一片,也有男人看不過去,馬上就要過來幫謝靈喬把媽媽送到醫院,同時幫他們母子說話——


  “人家也怪辛苦的,能不能少說兩句?”


  被怒極的一個臉上長了不少雀斑的女人拽著胳膊硬拽回去:“你幫她幹什麽?你是誰老公?當媽的不守本分,兒子也不是什麽好鳥!”


  一時間,菜市場裏愈發的嘈雜混亂。謝靈喬在各異的視線裏,與從豬肉攤趕過來的鄧叔扶起昏過去的媽媽,由鄧叔背著媽媽,趕緊送往醫院。


  打120等救護車怕來不及,直接打車去。


  市醫院。兩個多小時後。


  牆壁刺眼的白的病房裏,少年坐在病床旁,垂著頭,守著躺在上麵,尚未蘇醒過來的女人。


  已經搶救過了,醫生也給出了結果,說是得了癌症,如果沒有足夠的資金,是沒有辦法進行進一步治療的,就是住院,每天的各項費用加起來也是一筆少年這樣的貧民窟學生承擔不起的。


  底層人民的苦,不止如此。


  謝靈喬看著還未醒過來的原身的媽媽,擔憂地咬著唇瓣,因為是真與她相處過,她也全然將他當做兒子疼愛照顧,他們之間是有真實的感情存在的。而如今,她病了……


  他得想辦法,籌集這筆錢。


  ——這個女人,也即原身的媽媽,十八年前,在二十歲的年紀被家底殷實的富商強占為情婦,並很快生了原身這個兒子。因為美貌,母子倆起初在富商家過的日子不算差。


  卻被富商的另一個情婦盯上,不斷磋磨打壓,終於在原身八歲時,使了手段誣陷女人,說動富商將母子倆一並趕出家門去,流落街頭。


  一個柔弱且美貌的女子,帶著個孩子,本就艱難,又不願墮落,輾轉到一座一座城市討生計,九年前終於定居在這裏,開了賣魚攤。這一賣,便是九年,誰知命運弄人,今天竟查出得了癌症。


  謝靈喬拿了毛巾,彎腰,輕輕地為媽媽擦額角的汗,有一個念頭,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


  ——他知道,他這次的主線任務仍同從前一般,睡一個深愛於他的人三次;而支線任務,則是回到富商家,讓媽媽的心願如願以償。


  不過,富商家的女兒,女主,恐怕也已經重生……上輩子,謝靈喬的悲慘結局同她也脫不了幹係。如果要回到富商家,必然也要同女主對上。可如果不回去,他很難短時間內籌夠治療媽媽的費用。


  那麽,那個契機,究竟在什麽時候來到呢……


  正在少年放下毛巾,準備出去接些熱水時,病房的門卻忽然被從外麵敲響。


  少年還未開口,門已經被毫不客氣地推開,四五名人高馬大、身材健碩的男子走進來,最前麵的一人拿著照片,對著謝靈喬的臉快速辨認了一下,朗聲道:

  “謝靈喬先生,對嗎?奉老爺子的令,我們來接您回齊家。”


  謝靈喬心裏咯噔一聲,一種果然如此的奇異感湧上心頭。齊家,也就是那個富商家。


  來了。契機。


  而且,他知道,他們接他回齊家,還有另一個迷信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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