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九顆甜葡萄
太久不聯係的父女，林初沐的養父，法定監護人，站在病房中其他沒有直接關係的人裏，反而搓著手局促的不知道跟女兒說什麽，氣氛尬裏尬氣的。
林初沐其實也不知道跟他怎麽說話，生活沒有交集，想突然就找到合適的話題聊，有點困難，相顧無言。
林初沐的養父從推門進來到離開，在病房裏待了不到十分鍾，客氣了一下醫藥費，便離開了。
林初沐的醫藥費是周家付的，周可岑哥哥一次往卡裏充的錢絕對夠林初沐看病的了。給林初沐付醫藥費，周家是樂意的，他們沒把林初沐當外人，但是，他們沒什麽正當立場。
如果林初沐的養父剛才堅持自己付，他們也沒辦法強行不讓，畢竟他們跟林初沐沒有一點聯係，血緣和法律上都沒有。
這就是最討厭的一點了，他們想對林初沐好，都要掌握個度，沒有名正言順的理由，隻能盡些微薄之力關心照拂一下，卻不能幹涉她的生活。
他們不能插手關於林初沐比較重要的事，比如說，轉學、住校等等，她的養父母是正式的辦了領養手續的，她的戶口在林家，周家總不能插手別人家養孩子的家事。
周可岑每次想想就氣的不行，她小時候還問她媽，能不能讓林初沐當她妹妹，反正她爸媽不管她，這麽好的小女孩，沒人管她都不要她，那她們家疼她。
她媽媽也覺得無奈，跟小時候的周可岑解釋，她有自己爸爸媽媽，她們的關係是受法律保護的。
林初沐還沒有成年，她並沒有表現出想離開養父家庭的意願，這個問題比較敏感，林初沐自己不提出來的話，她們不可以直接問她，要不要離開家裏當他們的孩子，這樣不現實。
萬一她本身並沒有覺得那個家庭對她不好，或者她已經接受現狀，剛要步入青春期的女孩子，心思細膩敏感，他們如果表達的方式不合適，差不多就是揭她的傷疤，把她隱藏在堅強後麵的傷痛，殘忍的曝露在光天化日下。
“那……那你好好休息”，林初沐的養父說，“爸爸明天再來看你。”
正說著話，他的手機鈴聲響了，低頭看一眼來電顯示，尷尬的掛斷電話，鈴聲又鍥而不舍的響起來。
林初沐的養父再次掛斷，把手機裝進褲子口袋，麵帶著急，為難的說，“爸爸先走了，弟弟有點鬧，阿姨管不住他。”
林初沐知道這幾通電話是阿姨打過來，大概是覺得爸爸在她這停留太久了，接著打電話來催。
“我沒事”，林初沐看著他為難的樣子，手垂在身側，無助的摳著褲縫線，看著他眼睛裏露出的些許關切，林初沐垂眸，擋住眼睛裏的水光，嗓子幹咽一下，重複道，“我沒事。”
“爸爸回去吧”，林初沐抬頭看著這個被生活打磨成陌生樣子的男人，理解他的難處，輕聲道，“不用擔心我。”
我活得很好，你看，我在這裏，有她們陪我在這裏，我可以在春日的陽光下打滾撒歡。
不會再因為被遺棄難過，也不會躲在門口，數著你的腳步，因為想要你敲我房門的願望落空，偷偷抹眼淚。
一切都很好，不用擔心我。
即使現在裏外都有傷，但林初沐覺得，她現在的快樂是真的，陽光是從心裏散發出來的，是周可岑種在她心裏的一顆小太陽。
林初沐這樣想著，眼睛看向站在她身邊的周可岑，從剛才爸爸進來，她就一直皺著眉毛，仿佛別人欠了她百八十個億，苦大仇深的，堆滿一臉的不開心。
周可岑難得有這麽孩子氣的表情，明豔精致的五官皺著，嘴角下垂，在生悶氣，眼睛還總是一下下的掃林初沐的養父，讓人有充分的理由懷疑，她在心裏罵人家。
事實也就是這樣，“不是說要走嗎，怎麽還不走，你老婆電話都要打爆了，既然不想在這待，就趕緊走”，周可岑在心裏腹誹，“磨磨唧唧的，像什麽男人。”
手機鈴聲終於安靜了，林初沐爸爸腳步停在病房門口，握住門把手上的緊了一下又鬆開，轉身折回來，從褲子兜裏掏出錢包。
如果林初沐像別的這個年齡的小姑娘一樣，委屈的時候會抱怨會鬧，他或許可以不那麽愧疚，但是她那麽乖，一直都不哭不鬧，懂事的站在一邊，讓他有種負罪感。
看著她清澈幹淨的眼睛，有種無處遁形的羞愧，仿佛辜負了一顆單純依賴的心。
她溫柔安靜的氣質，像極了已逝的妻子，林初沐的養父自知虧待了她，沒有做到領養她出來時，向福利院保證的那樣，對她像對親生女兒。把一個十幾歲的女孩丟在外麵，連生活費都沒給過，可以說連放養都算不上，完全是她自生自滅。
林爸爸良心有點難安，打開錢包，目光掃過錢夾裏的張數，估摸著要抽出幾張。
“給你拿點錢……買文具或買吃的玩的”，林爸爸說，“需要錢給爸爸打電話，要跟爸爸講，別硬抗。”
這父愛的溫情最近幾年著實罕見，有那麽一瞬間，林初沐有些不知死活的想抓住這個希望。
從錢包裏抽出五張紅色的紙幣，還沒有全拿出來，安靜了沒一會的手機鈴聲又響了。林爸爸掏錢的動作一頓，把五張裏的其中三張錯開，重新放回去，拿出來兩張。
“爸爸沒什麽錢，弟弟貪玩見什麽要什麽，不給他買就鬧，這些你先拿著”，林爸爸把兩百塊錢遞給林初沐。
周可岑都想一把把這兩百塊錢奪過來扔出去，她清清楚楚的看到，錢夾裏張數不少，閨女骨折住院，就給兩百塊錢，還把氣氛整的這麽煽情感人，周可岑是服氣的。
沒成想這磨磨唧唧的大老爺們還是個妙人，多少錢都是心意，但這拿出來又塞進去的操作，著實讓人一言難盡。
還別硬抗？您都不管人家，人家不自己撐起一片天，難不成要生死由命麽，這人真煩，想把他的頭打爆。你永遠不會知道，有些人表麵風平浪靜，其實心裏想爆人家的腦袋。
林初沐伸手接過了二百塊錢，“謝謝爸爸”，細白的手指握住紅色的票子，林初沐把錢疊起來，放進口袋，“您回去吧。”
他的手機鈴聲一次比一次急促，聽的人跟著焦躁，林初沐的養父已經著急了，聽林初沐這樣講，便直接離開，這次沒有停頓，把受傷的女孩留在醫院。
他給林初沐這兩百塊錢，與其說是想讓林初沐買東西花，不如說是用來彌補她，減少他自己的愧疚。
不管怎麽說，錢現在是在林初沐自己的口袋，她等爸爸出門後又拿出來，紙幣折成小長方形，靜靜的躺在手心，林初沐看著它笑了笑。
“其實也沒那麽糟”，林初沐低語，“爸爸來看我了。”
周可岑在她身邊，聽到了她這呢喃，心口一酸。小朋友要求的並不多，她很容易滿足，怎麽會有人連這麽好的小姑娘都容不下，如果她是她家女孩，她肯定會把她捧在手心，怎麽能忍心看她委屈。
林初沐扯周可岑的袖子，仰頭看她，笑得陽光明媚，“可岑，我們出去花錢好不呀，去買東西看看李航哥哥他們。”
周可岑摟住她的肩膀，手搭在肩膀上撫摸她的臉頰，捏她臉蛋上軟軟的肉，林初沐的嬰兒肥還沒完全消失，摸起來手感水嫩滑溜溜的。
“好”，周可岑答應完又問，“隻給李航他們買嗎？”
“原來你隻想到李航他幾個嗎？”周可岑似真似假的抱怨，眼睛裏的期待都要化成實質了。
林初沐說，“當然要先給你買的，剩的錢再給他們買”，林初沐覺得這樣不好，李航哥都因為她躺進來了，她還這樣，於是不好意思的垂著頭，耳根泛紅。
周可岑得到想要的答案，非常喜形於色，美滋滋的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說的是席陌”，周可岑笑容燦爛到，她哥哥給她偷拍下來。
林初沐眉眼彎彎，眼中露出狡黠，狀似無奈的說道：“那好吧，先給席陌姐姐買。”
“不可以！”幾乎是林初沐話音剛落，周可岑就言辭堅決的給她否了。
周可岑在林初沐臉蛋上一通亂揉，幼稚的鬧她，“必須先給我買，他們的回頭我來，我叫的人我負責。”
“你負責我就行了”，周可岑說。
周可岑原以為林初沐不會要她爸爸的錢，平時不管不問，現在住院了匆匆來看一眼，給兩百塊錢，怎麽想都不是讓人開心的行為，沒想到林初沐竟然收下了，是想給他們買感謝的禮物。
林初沐倔的很，周可岑媽媽給她零花錢她一分錢都不要，這次是想買東西，又真的沒錢，覺得花她名義上爸爸的錢，稍微理所應當那麽一點。
到了午飯時間，周家阿姨煲了湯送過來，順便送來的還有周可岑媽媽讓買的花，她給林初沐病房換上新鮮的花，粉色的花瓣像少女的含羞的臉蛋，放在林初沐的床頭櫃上。
周可岑和她媽媽陪林初沐在病房吃，其他人被周爺爺趕出去吃，他嫌外賣把病房弄的都是味兒，主要是林初沐現在睡醒了，他琢磨著出去轉轉，買小丫頭們可能喜歡玩的東西。
所以等他回醫院的時候，一個手裏抓著三個花裏胡哨的氫氣球，小拇指處還係著一個，有兩條紙片拖在地上像腿一樣，腿上麵頂著個米老鼠氫氣球身體，隨著老爺子的步子往前移，仿佛是直立行走。
跟扯著個孫子遛彎似的。
另一個手舉著個大的誇張的粉色棉花糖，就這麽昂首闊步的走進醫院，扯氣球孫子遛彎，走出雄赳赳氣昂昂的步伐。他的真兒子和真孫子們，離他至少得有兩步遠，相互聊的熱火朝天，假裝不認識老爺子。
“昨天晚上你們學校主任和席校長來家裏”，病房裏，周可岑媽媽說道，“爺爺沒讓他們進門，氣得不輕，讓席校長看著辦。”
“老爺子那個氣勢，真的唬人”，周媽媽說，“一起生活那麽多年，老人家一瞪眼我都有些怕，甚至想立正敬禮。”
周可岑哈哈笑，林初沐不能大笑，捂著腰腹悠著勁笑。
“爺爺凶都是假凶”，周可岑邊給林初沐喂飯邊說，“再喝一口嘛，不喝不是中國人。”
“爺爺就板著臉嚇唬人，其實一點也不凶”，周可岑說，“再喝最最後後一口，啊，張嘴。”
“我好飽，不吃了不吃了，吃不動了”，林初沐摸著撐圓得小肚子，“真的飽了。”
周可岑媽媽手摸到林初沐的肚子，小心的避開肋骨，“是飽了，像個小西瓜。”
“那好吧”，周可岑意猶未盡，伸手揉揉林初沐的肚子，把碗裏剩的燙仰頭一口喝掉，喝完抽出紙巾擦擦嘴，砸砸嘴品品味道，“阿姨煲的湯好喝。”
“嗯”，林初沐認同。
“你要不要再嚐一嚐”，周可岑又倒一碗，舀一勺遞到林初沐嘴邊，“嚐嚐，可香了。”